24、
从都膨至中原几个月的长途跋涉虽然辛苦，我和叶森相互搀扶和互助倒也顺顺趟趟地回来了，这种极其险峻的环境下我感觉到了友情的珍贵，进了城，一切的繁华明丽如昨日，掐指一算却已过了一年的时间。
恐怕人生，是真的经历不起岁月蹉跎的。
我与叶森同乘一辆马车，这一路来，我时不时地掀开轿帘，探头车外，一入京城，我的心又开始乱糟糟地突跳，这个华美的城市与我阔别一年，我还是回来了。
可是，让我去哪里落户?
叶森真的很识趣，在城外的时候就问我:“薛姑娘，你是要去逸王爷府里么?”
“是!”我义无返顾地回答，“你呢?离开了京城那么久，不怕难以向薛子谦交代么?干脆不要回去了，到别处再讨生活吧!”
“不怕!”叶森挤眉道:“怕又有什么用?我想在下有时候也该向薛姑娘学学一些本领!我再怕也还是要回去的。若不回去，爵爷也不会放过我。”
“叶森!”我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当初你怎么会选择跟了薛子谦?”
“因为他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叶森笑道:“我自幼习武，性格冷傲孤僻，常常不可一世地孤芳自赏，结果还是让他给打败了，我几次想败他，却永远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输给了他，我这一生都是他的。薛姑娘，你知道么?爵爷其实从来没有想去害过谁，他只是一味地给一些人找麻烦，从来不会至你于死地，那么多年了，我看得很清楚。”
什么话?怎么所有人到头来总会护着薛子谦一些，我是这样，叶森也是这样，不过这话我听不懂，索性不去理他，觉得这个男人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可理喻。
周渝睿，那个一年不见的风雅王爷，我终于还是能够再次见他的。
一个转弯处，马车生生地停了下来，我和叶森具是一惊，我挑帘望去，这下我是呆在那里了。
叶森见我这般的神情，叫了声“薛姑娘”也探出头来，当见带哪个人时，看的出，他比我更吃惊。
马车前面一丈的距离处，薛子谦正含笑地看着一脸菜色的叶森与我。一年的时间，薛子谦还是没有变，儒生学子的俊容，略带些苍白刚劲的低色，凝墨般的双瞳闪烁灵动的光彩，濯濯的剑眉刻出一股厉气，永远含着冰冷的笑，他一袭华贵的青色便装，更是打扮得精致巧人，我竟然开始认真细致地打量他了，不晓得他的心，变了几许?
没有什么好可怕的，我迎上他的目光，跳下马车，递上一个干干的笑容:“哥哥，我们总算又见面了，可如你所愿?”
“子菡，你果然还是有些手段的!”薛子谦淡淡地笑着，把视线转向我身后的叶森，冷笑，“叶森，你真是见一个爱一个，知道清忆无望，就把精力集中到子菡身上了?你还真的一刻都不肯闲着啊!”
“爵爷!”叶森低下头，轻轻道，“属下不能见死不救，薛姑娘总算也不曾亏待过属下!”
薛子谦不再理会叶森，笑着又来牵我手:“子菡，难得再次相见，随我回府再叙。”
我轻轻一笑:“子菡想回逸王府!”一旦去了爵爷府里，说不定又会有什么突发的情况，他们或许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我倒宁愿希望这次回京，是一个终点，我真的是玩不起了。
“是么?”他声音冷了下去，“看见了情人就连哥哥都不顾了?唉，这世上的女人都是一样的，周清忆是这样，我的子菡也是这样。”
“那子菡先走了!”我重新坐回马车，不想和他在街上寒暄，岂料他一把扣住我的手，强按到他怀里，冷冷道:“我的决定你必须照做，去爵爷府，我还有些话要交代!”
看着他这样的态度，看着叶森在一旁的沉默，我身体里一股辛酸涌起，再也熬不住，一口气上来用尽全身力道推开他，指着他，大声道:“薛子谦!你不要总是限制我，我是你妹妹，不是你的侍女!我没有必要为你鞍前马后地效劳，你对你所有的妹妹都是这样的么?还是你对我特别的不公平?”
“叶森!”薛子谦冷冷道:“把子菡带上车!”
听到薛子谦这样的吩咐，叶森不敢违背，却也不想对我动粗，走到我一边，轻轻道:“爵爷做事总有自己的原因，姑娘还是请上车吧!”
“叶森!”我扭头喝他，“我和薛子谦的事你少管!”
“薛姑娘!”叶森瞟了一眼薛子谦，小声道，“别让我难做!”
看着这两个信誓旦旦的人，我无奈只好点点头，往马车走去，心里的气无论如何都鳖不住，拔出叶森腰际的长剑，一反手就向薛子谦挥了过去，我没有想过要有任何结局。
直觉告诉我，这次一旦我回了爵爷府，薛子谦不可能像头几次一样放了我走，我平安无事地从都膨回了来，必定也知道了他的一些秘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若回了爵爷府，我的生活又不好过了。这无疑是羊羔入虎穴。
这一计直刺完全是我自己内心的烦躁与伤痛，我想让他尝尝。
叶森说得对，很少有人是薛子谦的对手，我的武功自然也不敌他，第一招过去，我便已经输了，他温柔地在对面笑，也不闪身，轻巧地伸出两指，稳稳地夹住我的剑尖，剑身在我手上，我却动不了它，我弃了手，顺势换掌劈过去，岂料他的速度比我还快，掌力一吐，我已经被他击飞了起来，稳不住身子，重重地摔在马车上，无脏六俯似乎也要被撞了出来，我忍住心痛，忍住疼痛，却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把马车的帏布沾上了血红的一片，我捂住胸口，无力地抓住一个可以靠的东西，降下车帘，再也不看车外的那两个人。
若是原来的自己，我完全可以接下这一掌，可是终究受过皮外伤，触及胫骨，又刚刚经历长途跋涉，体力和心力自然不盛，我呕出血来，也是在意料之中。
我恨这世界的虚伪，叶森竟然也是这样的人，一开始说得好听，在薛子谦面前，他所有的承诺全部都忘记了。
马车抖了一下，又开始行动了起来。世界之大，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帮我的人，虽然活着要靠自己，但也没有必要落得个孤立无援的地步。
我孤零零地坐在马车里，眼睛一闭，睡了过去。或许，能够睡上这么一觉，也是不错的，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管不了了，只好乞求上天对我公平一些。即使是死了，我也没有办法。
我觉得自己活的真的很失败，能南宫府出来至今，受过的伤不计其数，伤疤也数不胜数，我哪里还像个富家小姐的样子?很多人都说过要为我好，可他们做的行为哪几些是在帮我，世间利益前面，他们早将一切都忘记了。
薛子谦对我也还算是有些礼貌，我一送进了爵爷府，他便传来大夫给我把脉开药，又命侍女给我梳洗换妆，我神志涣散，任由他们动作。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还活着。
忙碌了几个时辰总算停了下来，她们将我扶到床上躺下，见我闭了眼，便出去请薛子谦了。不到片刻，薛子谦果然来了。
他手里端了碗药，坐在我枕边，轻轻道:“子菡，我想你可以吃些药，旧伤严重的很!若不除了病根，以后就麻烦了。幸亏我下手尚轻，没有得太多的内伤。”
我睁开眼，愣愣地看他，苦笑一声:“哥，你不要再折磨我了，想要什么，你就说吧!”
“先喝药!”他淡淡地说着，一手从我后颈滑下，将我扶起来，把药碗蹭到我的嘴边。我没有推开，乖乖地喝了下去，喝药是耽搁不得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缓了口气，又躺回去，“你当初不是说你不会在利用我了么?”
“呵呵!”他竟然笑了起来，“子菡，你自己没有想过么?你还欠了我什么?”
我想不出什么，便摇摇头。
他沉沉地看着我，眼里锋芒无数，他淡淡拂着我的脸颊，一字字道:“深碧玉!”
这个男人可是厉害得过分，这样一件事情竟然还记着。
“子菡!”他轻轻笑，明显的得意，“你一定猜想得到，我将深碧玉交给了慕容公子，可惜不巧的是他在途中被杀，你又侥幸逃脱，这么重要的深碧玉你怎么会忘记带走呢?我之所以不放你走，就是为了这么一块深碧玉的下落。”
“真的?”我幽幽问道，“果然是为了深碧玉?”
“否则还能有什么?你真以为我那么罪大恶极么?”他眯起眼睛笑，“说吧，你把深碧玉放在了哪里?”
我气馁，任何事情都逃脱不了他的思量，我还是从实招拉比较现实，我叹了一口气道:“我不会给你!”
“你有选择的余地么?”他温柔地笑，倒也不急，“你打算给周渝睿?去讨好他么?”
“难道让我来讨好你么?”我不客气地顶过去，“我想我已经没有必要来讨好你了。”
“子菡，听叶森说你这趟都膨之旅，可是极其辛苦的，是这样么?”薛子谦淡淡地坐着笑，“说说看，以你的聪明才智为何还会被都膨皇室打成这副模样?”
他不说也罢，这次提起来，我也是一肚子火，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是打算做些什么?原本和慕容公子的关系不错，却为何还要杀他而后快?若不是我武功不弱，否则我的尸身早已风化在土堆里了。”
薛子谦诡秘地笑，一时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这个俊美绝伦的男人实在让人琢磨不透，他所做的事情变数太多。
“子菡!”他轻轻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你走到这地步也是我心里早就想好的。”
“是么?”我不解，疑惑地瞪着他:“如果你可以说出什么让我信服的理由来让我原谅你，我就将深碧玉双手奉送。”
他继续道:“你去都膨的路上，我的确派了人做刺客你们，但我向来知晓你的武艺，你有多少斤两我也一清二楚；你当时没有感到奇怪么?那些爵爷府的侍卫的身手不过二三流的手段，他们是绝对伤不了你的，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凭我的水准怎么会派这样低劣的杀手来解决你们?你就真的这个么看好自己?”
我顿时睁大了眼，恍然大悟:“然后我就可以被都膨人误认为杀人凶手，我肯定不愿意东躲西藏，你又算准了我会直接找都膨王，然后被叶森救回中原……”
“对对对!”他笑得欢悦，“你现在才明白，也不算太迟，我根本就没想让你去都膨待一辈子，你总算是我的妹妹，我还是得让你绕一圈再回来的。”
“你……”我无话可说，倚在床上喘着粗气:“你好象把一切都算准了。”
“哪里，哪里!”他淡淡地笑，“我可没有想到叶森会把皇子翔给杀了，皇子翔是我在都膨唯一的好友，叶森为了你，竟然那么轻易就把他给杀了。不过死了一个人也是不错的，至少双方的关系更紧张。”
“你真的惟恐天下不乱么?”我冷冷道，“你到底寸着一份怎样的心，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就想要这样一个结局。”薛子谦不以为然，“都膨与中原的战事一触即发，是避免不了的，到时候就看我怎么做了，总之，我唯一的对手还是周渝睿。”
“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床了?”我淡淡问他，“我不想呆在这里，请放我走。”
“你要去逸王府么?”他灼热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说出来的话毫不客气，“你这样的身体还想继续媚惑周渝睿?不怕他讨厌你?”
“薛子谦!”我突然火大，冷冷喝他，“我要走，你管的了?”
“我自然是管不了的。”他一如既往地温温地笑，“可是我要提醒你，你见了他，打算怎么你是想告诉他，你在外头静了一年的心还是回到他身边了，这样虚假的话，你心里会好受么?还是源源本本地把事情告诉他，好让他对我来个提防之心，可是，你若这样说了，去年你的谎言不是不攻自破了么?你忍心在他眼里留下一个虚伪且不信任的影子么?周渝睿是比我还多心的一个人，比我更善变的一个人，在他面前，你就能够完完全全放下心来?所以，我劝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为好。”
薛子谦说得这些话颇有道理，那一瞬间，我竟然开始迟疑，就算我现在站在逸王府门口，我也未必会进去，因为，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薛子谦的话又影响了我，分析问题，他永远比我全面。
“子菡，现在你不晓得怎么做了，是吧?”薛子谦轻笑，“难得回来了，却是想见最爱人的勇气也没有，还要左顾右盼，你敢说你是爱他的?”
“是!”我不想在输给薛子谦，于是笃定地答了一句。
“好!”他喝，双眸燃着火焰，“那你伤好后就走吧，我绝不拦你!”
我想起事情来，淡淡地问他:“周清忆怀孕的事是真的么?”
“如果的真的，怎么不见孩子?”他不屑道，“我之所以那么对叶森说，不过就是想让他去救你，虽然只有一半的机会，但总比不试好，好在，我还是了解叶森的，那么一个二愣子，他还是去了。至于周清忆，这一年来她倒也安分守己，不随便见人，总共才和周渝睿见了一次面，我看你也甭想着看看她了，这么一年，她变了太多。”
“无耻!”我无话可说，只要挤出两个字。
“呵!这话没有根源。”他反而在笑，“恐怕你心里还是佩服我的吧?这个理由你满意么?”
“深碧玉在马脖子上!”我叹了口气，低低道，“这个回答你满意么?以后别来烦我了。”
“你真的打算再去找周渝睿?”薛子谦眯起眼睛，淡淡问:“你想好了么?”
“不用你来操心了，该去哪，我还是会去的，这样无端地耗着，谁应付得起?”我一个翻身下床，径自走了。
背后，又听到他不冷不热，似乎是戏谑的声音:“我相信，你还是会再来找我的!多喝些药，否则身体难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脚步沉了不少，不禁回头看他，还是那个坐的姿势，俊美无与的脸，没有任何感情，只觉得他的眼神是留在我身上的，热热的，冷冷的，我看不懂的。
“为什么?”我幽幽地说道，“为什么你总是对人又好又坏，为什么我恨你不起来?”
他笑得欢了，缓缓向我走来，指间从上至下摩擦着我的侧脸，就像是我最亲的哥哥，他轻轻道:“因为我不值得你恨，也不该让你恨，你更不会恨我，那么久了，你也明白:我从来不想杀死你，我要对付的只是周渝睿!你的恨，从何而起?”
我的心，莫名地坠了下去，脚步杵在那里，再也无法向前走一步，薛子谦就是有这个能耐，让我做事时停滞不前。
可这次虽然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但我绝对不会再被他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