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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29、
    这一路的奔跑,我的泪始终是含在眼里的,怕落下来了,就一发不可收拾。这辈子,第一次想为一个女人肝肠寸断,泪湿青衫。
    爵爷府里到处是人心悸悸的气氛,与世无争的夫人无故病亡,仆人心里自是吃惊疑虑多于伤心愤懑的,这事中曲折,恐怕也只有薛子谦一人心知肚明,而我,务必是要弄清楚的。
    上次匆匆一别,而今是如此相见,恐怕是我没有想到的。
    胭脂阁里没有任何的家丁女仆,冷清得亦如这世间的爱情,一只暮禽忘记了时间,自得啄着花蕊,忽然一啼,飞去了,过了墙头再也不见,被搅动了的空气缓缓的又沉到墙里来,仿佛外面就是沙漠,残阳已快要落尽了,落寞的霞光等候着萧疏的星辰。
    原来,胭脂阁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哀凉的,凉到心里去了。
    推开房门,只有薛子谦在,他静静地伫立着,背对我着,只是没有看着清忆,也不晓得他在看什么,一个固定的姿势,双手负背,那是种错觉,感情的错觉。
    没等我有什么动作,他转过头来,我想,我又一次错了,他的脸上是淡淡的笑意,一如往昔冰冷的容颜,似乎略带点张扬跋扈,我不由得叹了口气,他对她终究是没有多少感觉的。
    他不响,指着床上的清忆淡淡道:“既然你也跟来了,就去看看她一眼。”复儿又叹,“那么傻的女人我是头一次见识到。”
    她的手无力地垂在渗凉的床沿,似乎茫然地要触摸某些人留下的尘迹,她曾经爱的那个男人把她一切都拿走了,她的嘴角却还是憔悴而努力地笑着,我走过去,俯身看她的容颜,眼泪从心里漏下来,撞碎在她苍白的指节上,冷冷的。
    她一直都在寻觅些什么,有意无意地闯入了一条小径,邂逅了一段心中旖旎的风光,事后却忘了是哪座山,哪条路,一种不可追的遗憾。那邂逅并非美丽惊人,那只不过是一抹疏烟淡日的印象,让周围的人远远的想起,也是天长地久的悲哀。
    她知道他不爱他,却还是爱他,他知道她那么爱他,却还是不想爱她。
    痴情的女人,寡淡如水的男人。而我,不过是多情的女人。人到多情情转无,而今真个悔多情。
    “哥哥。”我收起伤心,冷冷问道,“你一直在逼她?”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轻轻笑了起来,“不要那么认真。”
    “可她是你妻子!”我吼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失态。人皆有心,善良的,痴情的,专一的,奋不顾身的。而他,竟然连怜悯都不肯给她。
    “这样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他居高临下,冷冷说道,“你欣赏她,不过源于她的才智,她若没有通达睿智的本事,你哪里瞧得起她?可你必须得知道,她对我,温文娴雅,从来没有在我面前锋芒毕露过,甚至从不说几句一针见血的话来,她总是小心翼翼,担心害怕着子丑寅卯,这样的女人,我就能宠?”他唤口气,又说道,“再绝色的女人我也见识过,再聪明灵巧狐媚的女人我也玩过,她哪里算得上的另类?她唯一不同于别人的不过是她会委屈求全,会隐藏锋芒和心思罢了;论美,她不算最好,论才华,我也从不见她有多么出色,论身体,更是羞羞答答的,清纯可爱……这样得到女人叫我如何倾心?恐怕就算是你也比她好上万倍!”
    “你……”我一口气憋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当真没什么话好说了,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不过我还是很佩服她的,我这辈子没服过谁,总算服了她。”他淡淡地说道。
    我想起事来,问他:“她怎么会死?”
    “她本身就是个悲剧的影子,不是么?”他笑,“昨晚她求我让我放周渝睿一条生路,我自然没有答应,怕她缠着我不放,索性我提出了要求,如果她肯死,我就放过周渝睿,本来不过是良辰美景的一个笑话,量她也不会当真,岂料,她竟然确实这么做了。”
    “所以刚才在堂上你就临时改了口,放过了周渝睿?”我问道,“因为小厮告知你清忆自缢了。我当时真是郁闷,竟然还有什么事能够让您峰回路转,保得周渝睿平安无事,原来如此啊。”我的眼里含了嘲讽。
    “明摆着的事。”他面色不改,“总算我也为她做了一件事。一年半过去了,她的心里是那么坎坷折磨都过去了,我为她放过周渝睿,她也是死得值得了。”
    我笑了出来,只有自己知道那是苦笑,薛子谦和周清忆的事,现在我竟然还不能明白几分。我知道,那只是属于他们的故事,他并不想多说;她亦没有告诉我多少,两个人毕竟是曾经生活过的,没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固然可惜,但拥有平淡入水云淡风清的过往也是很完美的,虽然他会转眼忘掉,而她,却可以带去另外一个地方。
    那些荒年之外的往昔,恩爱言欢的种种,再提起也不过是些旧事罢了,在时光中变得陈旧,落满了尘埃。
    见了你,多好,可惜,又别了你,也好,就算春蚕到死丝方尽,一生的眷念也只是瞬息间的事情。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抚着清忆冰冷细腻的脸畔,瞬间觉得她并不美,因为她已经死了,顶多存有隐约的美,但那是发自心里的,而她的心,我看不到。“或许,根本没有开始过呢。”
    窗外的残阳一片,他看出去,轻轻叹:“她是一朵淡开的粉尘灵株,指间萦绕清香,没有人能够懂她的喜怒哀乐,她总是看上去绝美,却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多好的话,囊括了她的一生,他还是懂她的。
    “你打算怎样跟周渝睿交代?”我平定心绪,问他,“他最爱这个妹妹了。现在只剩躯体一副,你真能脱身。”
    薛子谦不以为然:“事实如何就如何说,清忆是嫁给了我,而不是卖给了我。她怎么对待自己,我又能够管几分?反正一旦入土,就会风化成泥的。人们也总不讳惦记她一辈子。”
    “哥,我看你是明白了吧。”我冷冷道:“你现在是不准备和周渝睿对着干了?你本来就是在玩,总以为任何事你都能控制好,如鱼得水。所以就肆无忌惮地去把白的说成黑的,可这次,你就能料定周渝睿肯善罢甘休?他固然感激你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为他解围,可清忆的死你是逃不了干系的。”
    “你又在自作聪明了么?”他嘲笑着,眯起眼睛看我:“你也是我最爱的妹妹,他得了你,以后你和他在一起了,他难道不满足?这可算是一物换一物么?”
    我被他说得脸羞红,霍地蹬起来,一掌就拍过去,他忙扣住我的手腕,把我贴到他胸前,淡淡的美眸看得我心里一层层暖意,他突然极其极其温柔地说道:“子菡,你确确实实是我最爱的妹妹。不管你相不相信,这话我始终是要说的。”
    这样煽情的话他这一辈子或许都没有说过一句,他从来不用花言巧语去打动某些人的人,而如今暧昧起来,那种眼神竟然比南宫夫人还要亲昵,我甩开他,不再看他的眼,怕被他瞧不起,勉强一笑:“那你怎么不为了我放过周渝睿呢?”
    “因为你不爱他呢!”他笃定地说道,“一直以来你根本不爱他。你让我如何为了你而放过他?那我上算么?”
    我突然怒不可遏:“在这样的时候,你竟然跟我说这样的话,你难道是想让我这一辈子都居无定所么?”
    “那你是爱他的?”他静静地说道,“我才不信,否则你们是不会分了又合,合了又分的,你倒是想检验周渝睿到底对你情以多深,宁愿你不爱他,你也要他爱你,以后那可是要很长久持续下去的,我说得可对?”
    我服了他,也服了自己。
    他目光炯炯,一口气说完:“还有,你根本不想爱任何人。你固然知道爱一个人很累,不爱别人更累这个道理,你就是谁都不爱,所以更累。”
    “我……”我口拙,这个薛子谦,在这一刻,我彻底败给他了。
    “好了,妹妹,多说就显得我愚昧唠叨了,这些话你心里最清楚。话又说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结局,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也是一个结局。”他淡淡地说道,“你明白么?”
    顿时胸口火灼般疼痛,焚出烈焰,涌上头顶,我没说什么。
    夜色渐浓,起更的梆子突兀地响了起来,这一夜,是我们最难熬的。各人心里都有非非的联想和心事。
    回想午后的堂审,薛子谦和周渝睿竟然谁也没有栽,这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或许是他们彼此放过了,才换了如此的太平安逸,或许有所牺牲,必定有所回报。
    最可怜的,竟然还是清忆。
    清冷的月光下,那种皮肤的腻白正透出融融寒光,当然也不总是白,在她身上,还有浅樱的红,乌墨的阴影。
    那样一个女人,死了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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