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异乡堂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我换上一匹快马，直奔笔架山。
    据雷天使说，那天晚上分击云龙桥和绵水楼的两路兵马都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两个刚刚还布置重兵的据点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城，几个留守的病弱弟子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讯号，就被愤怒的异乡堂弟子砍掉了脑袋。一夜大破博一笑的两处基地，佯攻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攻击，这大大出乎博一笑等人的意料，想来想去也猜不出纰漏出在什么地方，便把一腔怒火撒到了我的头上，于是每一天赏银都在节节攀升。
    我嘱咐雷天使按兵不动，固守几处新得来的据点，只要能拖得几日，博一笑不攻自破。雷天使并没有问我是什么人，也没有揣测我想用什么样的办法，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想让一个霸道的女人变成小绵羊，最好的办法并不是打垮她，而是让她爱上你。很不幸的是，天使爱上了那个子虚乌有的韩旭，爱韩旭多一分，就用厌恶那个有名无实的相公杨天多一分。真猜不到假如有一天秘密被揭穿，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疯掉。
    笔架山并不高，山坳里有一座小庙，惨淡经营，香火不盛。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和尚正在打扫寺院，步态稳健，显然长期习武。
    “杨施主远道而来，贫僧有礼了。”老和尚背对着我，半点见礼的意思都没有。
    我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地问道：“请问大师，晦言神僧和晦语神僧眼下在不在寺中？”
    老和尚仍然没有回头，一边认真地扫着院子，一边可有可无地问我：“杨施主是为一笑而来吧？”
    “大师好眼力！”我由衷地赞了一句。
    “老衲尚未回头，眼里又从何说起呢？”老和尚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心为眼，眼在心，杨天来与不来都在大师掐指之间，大师禅机高深，又何必在琐碎言辞上为难在下呢。”这个时候山下形势瞬息万变，我实在没有心情陪他参禅悟道。
    “杨施主比老衲预计的早来了几日，可见乱江山者逍遥，挽狂澜者杨天。”说到这里，老和尚缓缓转过头，用凝重的目光赞许地看着我。
    我霎时明白这个人或许就是我要找的人，博一笑的两个师父之一，不是晦言，便是晦语，于是躬身一礼，问道：“大师过誉了，在下浪子无行，混迹于江湖，不过是身不由己罢了。敢问大师法号是晦言还是晦语？”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老衲是晦言，也是晦语，既然晦言晦语，又何必问个明白。”
    我压住心中的焦急，继续恳求：“大师的话，请恕在下猜不懂其中的禅机，方今瑞金数派自相残杀，江西武林动荡不安，加之朝廷有人大肆挑拨，或许以重利，或施以威逼，在下恐大师的高徒博一笑，受其蛊惑而不自知，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毁去江西武林。在下忧心忡忡、心乱如麻，望大师明示。”
    老和尚长叹一声：“老衲说的并不是禅机，江湖上都说晦言晦语两个和尚，其实其中一个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杨施主不要怪老衲东拉西扯，实在是这段秘辛与方今的动荡有着莫大关系，想必杨施主上这笔架山之前已经安排好了山下诸事，急也不急这个把时辰，就听老衲讲讲这江湖大乱的前前后后，而下山之后的何去何从，就由杨施主自己做主张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宽，知道马上就要拨云见日，向老和尚深深一揖，自责道：“小子毕竟年幼莽撞，沉不住气，方才得罪之处还望大师见谅。”
    老和尚并不理会我的歉意，缓缓闭上眼睛，娓娓讲述了一段不为认知的江湖秘史。
    “老衲本是少林弟子，授业恩师慈航禅师在少林寺掌管藏经阁，未得方丈允许，擅自长期翻阅佛家武学，自己虽不习武，胸中却包罗万象，熟知天下武功。我们孪生兄弟二人同一天入少林，法号晦言、晦语，被分到恩师门下，恩师看我们兄弟天资聪颖，就将胸中武学尽数传授，二十几年时间忽如转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僧人，竟然教出了两个绝顶高手。但因为恩师是偷学典籍，所以我们师兄弟会武功的事情一直是个秘密，寺中无人知晓。后来有一天，一个江湖大汉带艺投师，拜入了少林门下，方丈经过一番长谈竟收他为亲传弟子，按辈份老衲叫他师叔。这位师叔出家前武艺就已经登堂入室，进的少林之后，趁夜频频出入藏经阁，但却不是如我师徒这般偷艺，而是像找什么东西。有一晚我们恰好在藏经阁撞见，从此这位师叔就以此要挟，责令我师徒三人在外把守，独自进去翻箱倒柜，彻夜寻找。恩师虽不知他的意图，却也能看出此人不怀好意，于是去方丈大师那里忏悔，没成想方丈大师竟然老泪纵横，跪伏在地上说少林兴衰和武林兴替就在我师兄弟二人的身上了。原来我们师徒三人偷学上乘武学的事情，方丈早已知晓，那位师叔在寺内的所作所为也完全知晓，但就在那位师叔进少林的第一天，就用蛊制住了方丈，而后逼方丈交出一样东西，方丈不从，声言少林寺三大闭关长老可制那魔头于死地，魔头遂以少林基业为威胁，强逼方丈收自己为徒，每日在寺中寻找。恩师问方丈为什么不请出长老制服魔头。方丈无奈地说三位长老当年和魔教教主凌万里决斗，虽然战败凌万里，逼得他有生之年不出江湖，但自身伤势严重，不久便圆寂了。少林为了不让魔教乘机报复，便对三大神僧圆寂的消息秘而不宣，所以才让那个魔头有几分忌惮。随后方丈遣我师徒三人秘密下山。不足半年以后，就传出方丈圆寂的消息，一个平素不是很有名望的师叔做了方丈，再后来短短几个月间，好几个少林栋梁相继圆寂。因此方丈的死更使大家疑窦丛生，此后十几年来少林的僧俗高手从未间断过对这神秘事件的彻查，但都是毫无头绪。直到几年前，出了六扇门陶治大人的夫人与倭人私通一事，少林方丈派出所有反对他的势力去太公岛，太公岛上的事情杨施主比老衲更清楚些。”
    听到这里我早已目瞪口呆：“大师是说太公岛上……”
    老和尚缓缓点了点头：“不止是少林，当年以红叶谷为首，联合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精英赴太公岛，生还的又有几人？武林安静了这几年，不过是暗流涌动，别有用心之徒从容布置罢了。”
    “那大师离开少林寺这些年……”
    “老衲师徒三人离开少林寺之后，经历过三次袭击，老衲师徒且战且走，东躲西藏，最后落脚在江西，师叔第三次来袭的时候，老衲兄弟已经武功大成，恩师揉合少林七十二绝技自创了一套刀法，名叫‘蝶舞乾坤刀’，老衲兄弟二人双刀合壁，终于击败了师叔，但天纵凶徒，功亏一篑，让这贼子负伤逃遁，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那场决战，虽然重创那人，但老衲的弟弟也因伤重不治而亡，恩师受了刺激，变得疯疯癫癫。因为长相雷同，恩师把老衲当成了晦语，老衲便真的自称晦语，其实恩师不知道知道，晦语以死，晦言也剩下半条命。那个我已死，这个我则生死不得。”
    “大师对晦语大师圆寂的消息秘而不宣，是否意在对那凶徒有些制约。”
    “正是如此，十几年前老衲师徒三人发现了一笑，根骨绝佳，便倾力传授武功，后来师弟和恩师相继圆寂，老衲便更把全部心血放在了这个徒儿身上。半年以前，老衲师徒的目标还是要杀掉杨施主，如今大彻大悟，原来老衲错了。杨施主才思过人，应该猜得出我的那位师叔是何许人也了吧？”
    我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杨天猜到了，应该是本派上一代护法长老梁恩，他出家时的法号叫做慈恩，杨天来江西还是拜他所赐，但我相信他不是幕后的真正主使，那个神秘的王爷几十年苦心经营江湖，网罗高手，残杀异己，才是一切浩劫的根源。”
    晦言大师略带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个神秘的王爷本是先帝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先帝密旨封他为‘逍遥王’，并责令他整顿江湖。”
    “大师，杨天有一事不解，如果以暴力整顿江湖，此刻并非最好的时机，当初众多武林高手殉国太公岛之后，反抗势力最弱，这个逍遥王怎么不趁机平定江湖呢？如今武林后起之秀日多，江湖纷乱之象再生……莫非……”我突然想起了潘家秘密潜入京城的大批高手。
    “看来杨施主已经自己想到了，不错，那个逍遥王如果意在江湖，几年前太公岛一役之后就该动手，那时候不动，是因为夺天下的时机尚未成熟，如今江湖纷乱，逍遥王自以为一统江湖之日不远，已经开始大举布置，谁成想却出了一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杨天。”
    我摇头苦笑：“现在回头想想，杨天也是那逍遥王棋局里的一个棋子，甚至自从出道那天起，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算起来帮他们做了不少事情啊。”说到这里我神色一变，又问道：“还有一事，不知晦言大师能否坦言相告？”
    晦言看了我一会：“杨施主是否想问那慈恩来少林找些什么东西，少林宁可寺毁人亡，又在保着些什么？对吗？”
    “大师目光如炬，不知这些事情杨天能否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