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她的信,我忽然然笑了。我说:“真好,再不用为莲儿操心了。”
是的,真好,现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了。
活了三十三年,痛苦了三十三年,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从小,我就知道我与别人不一样,他们可以用双腿走路,我却只能乖乖地坐在轮椅上。因为,我天生就是一个残废。
不能用双腿走路,我处处感觉低人一等,即使我是人人尊敬的少主人,我的自卑却从来没有减少过。我拼命地看书,拼命地学习,我不想被别人看不起,我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我从来不与园子以外的人交流,也坚决禁止别人进入我的园子。我的性格越来越孤僻,我的脾气也越来越怪。
母亲安排云霄、雪琴住进了我的园子,她说:“人是群居动物,总是需要交流的。”她却从来不陪我,只忙她的中原大业。
云姐很善解人意,总是默默地陪伴在我身边。雪琴却每日窜上窜下,直呼我的园子没趣。
我冷笑:“你不喜欢可以走啊。”
雪琴笑道:“想用这招赶我走,没有那么容易。”
她总有办法牵动我的情绪,即使常常将我气得七窍生烟。每当我生气或是大叫的时候,她就摇头晃脑地说道:“原来你不是木头人啊。”
她道:“人有喜怒嗔怨。如果一个人总是不怒、不喜、不悲、不怨像个木头人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教会了我欢笑,云姐教会了我宽容,可她们也教会了我悲伤,教会了我什么叫做心痛。
我习惯了与雪琴斗嘴的日子,也习惯了有云姐陪伴的日子,我没有想到忽然有一天,她们会离开我。
雪琴说:“雪山太寂寞了,我想去外面呼吸空气。”
云姐说:“圣殿太压抑了,我不想再看到杀戮。”
她们说:“你放心,我们还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有你,你永远是我们的朋友。”
他们一走就是近十年。
这十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包括她们的出嫁,她们的生子,也包括她们的死亡。
她们像一扇窗,让我感受到了外界的欢乐,却也遭受了外界的打击。
我曾向母亲苦苦哀求,求她放她们一条生路,母亲却始终不肯放手。她冷冷说道:“我生平,最痛恨背叛我的人。”
我知道母亲有心结。因为外婆偏心,母亲一直过得很不开心,她在童年遭受冷落,成年以后又遭遇负心,她的外表虽然坚强,可是内心却早已被伤得支离破碎。她那颗脆弱的心灵,再也无法忍受背叛,所以她一感觉异动,就毫不留情地下手。
我是心疼她的,我竭荆葫能地帮助她,想让她开心,想让她快乐。可是她总是不快乐,我问母亲:“要什么才能要你开心?”母亲道:“一统中原。”她被感情伤得太深,所以她将注意力完全转向了事业。她将权利牢牢抓在手中,仿佛这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保障。
我只好默默地帮她完成心愿。
我在圣殿冷眼旁观,看惯了太多悲欢离合,也看惯了太多勾心斗角,我好不容易向外敞开的心又开始悄悄封闭。
云姐和雪琴的死对我打击很大。这些年,她们虽然不在我身边,可我总能感觉到她们的关怀,她们一死,我再没有了朋友,从此以后,我又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
心中的郁闷无处宣泄,一想起云姐的宽容、雪琴的活泼,我就无法抑制地心痛。如果一直寂寞倒也罢了,为什么要我感受那种朋友的温暖?既然让我感受到了,又为什么要将它们生生夺去?
就在这个时候,莲儿出现了。
她活泼开朗如雪琴,温柔善良如云姐,她仿佛是她们的替身来到了我身边。
我欣喜若狂。我将她视为珍宝,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看着她一天天成长,看着她从璞玉慢慢雕琢放出粲然的光芒。有她在我身边,我再也不感觉孤单。再多的烦恼,只要一看到她,就全都烟消云散。与她相处非常舒服,我没有丝毫的负担。
她喜欢美食,一看见好吃的东西就两眼放光,那个样子,实在是非常非常的可爱。她也贪睡,最喜欢赖在我的羊毛地毯上呼呼大睡,也不怕着凉。她像一只小猫,常常趴在我的膝盖上听我讲故事。她也很乖巧,茶凉了立刻给我换热的,天凉了立刻给我披衣裳。我一生病,她就急得皱鼻子,我的病一好,她又立刻笑开了颜。她喜欢听我弹琴,喜欢听我讲故事。名义上她是我的侍女,可实际上我早将她当作一个知心的朋友,一个相依为命的亲人。
她没有名字,我给她取名莲儿,我对她说:“莲,出淤泥而不染。”我不希望她被圣殿的阴郁黑暗所影响,我希望她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生长。
她陪我度过了那段悲伤的日子,她让我重新体会到了什么是快乐。
就在我终于从阴影中摆脱出来的时候,母亲来了。
这些年来,母亲行事越来越专横,我与母亲的矛盾也越积越深。母亲要带走莲儿,我坚决反对。可是莲儿终于还是跟母亲走了。她说:“我只是一个小丫头,一年前我甚至只是街上的一个小叫花子。为了我让你与圣姑决裂,我死一百次也担当不起!”为了我,她屈服了。
再见到她是在天女宫的大殿。她没有变,见到我还是那么自然那么亲切,仿佛我们从来就没有分开。但是她的眼睛却不再光彩夺目,她的眼中充满了疲倦、充满了忧郁。这种眼光,我在云姐与雪琴的眼中也见过,那是一种对现状的厌倦。正是这种厌倦,让她们选择了离开。我有些紧张,难道说莲儿也要离我而去吗?
不忍心看她默默地压抑,我终于还是选择了放手,如果自由能让她快乐,那就给她自由吧!
莲儿离开以后,圣殿发生了好多事,我与母亲的矛盾也终于激化了。为了救云姐的女儿,我终于向母亲出手了。母亲当时的眼光,我至今也不能忘记。我不后悔救了凌霄,可是我后悔向母亲下手。她是我的母亲啊,是我血肉相连的亲人啊,我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够……我心灰意冷,我自暴自弃,我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我表情吓坏了身边的侍女,无涯胆战心惊地问:“要不要找莲儿回来?”
呵,莲儿,是啊,我还有莲儿。我当然希望善解人意的莲儿能陪在我身边,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下山,我这样做岂不是太自私了吗?我想了很久,才对无涯说道:“你去找她吧,由她决定要不要回来。你告诉她,就算她不回来,我也绝对不会怪她。”
虽然这样说,我却每日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得知她回来的那一天,我身上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这一刻,我忽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莲儿告诉我她嫁人的那一瞬间,我完全惊呆了,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明明知道她嫁给沈晋只是一种手段,我却还是对她发了脾气。这是我第一次向她发脾气,也是唯一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无心在梅园门口发现了莲儿带血的衣袖。莲儿出事了。
我将衣袖紧紧攥在手中,面色铁青。我终于明白有什么不一样了,那是我对莲儿的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莲儿的感情已经悄悄的改变了,不再是单纯的主仆与师徒、也不再是单纯的友情与亲情。这个认识让我震惊,更让我心慌。我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面对这种情形我措手不及,以至于当我再见到莲儿的时候,我竟然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
看到莲儿被段玉妍击中时,我几乎要崩溃了。我不要她死,我不要看到她毫无生息地躺在床上。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我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救她,可我救活了她的命,却始终没能保祝糊的武功。
身为西域圣殿的少主,我很清楚没有武功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我藏起了她的“七星珠”,想尽办法隐瞒事实。莲儿被我蒙在鼓里,每日欢欢喜喜地陪伴在我身边。那段日子竟成为我生命中最后的幸福。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发疯似地跑了出去。我怕她想不开,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我看着她在雪山顶上摇摇欲坠,雪白的披风随风飘荡,似乎随时都会掉下去。我急疯了,在她身后不停地大声。
她泪眼看我,楚楚动人,她说:“皓月,我很喜欢你,我不想离开你。但是,对不起,我无法呆在这里。”她心痛,不仅是因为被圣殿遗弃,更是因为觉得讽刺,因为内心绝望。
我知道,我与她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我替她去与母亲谈判。母亲破天荒地没有发火。她静静看着我,半晌才说道:“你可知道她这一走,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我说:“我知道。”母亲又问:“你舍得让她离开?”我说:“不舍,但我不想再看到她伤心。”
我以帮母亲收拾四大宫主的烂摊子为条件,与母亲达成了协议。
莲儿走了,我的心也死了一大半。
我日日在云亭里发呆,一动不动,身体越来越差,我也毫不在意。
母亲威胁道:“你若不履行我们的协议,我立刻派人把莲儿抓回来。”
我无可奈何,只好开方子吃药,帮她收拾烂局。等到我终于摆平了一切,我就再也不管了。
我问母亲:“你快乐吗?”母亲道:“我早就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了。”我又问母亲:“如果统一了中原,你是否会觉得开心?”母亲想了很久说道:“我也不知道。”我疑惑了:“那你为何要那么努力地去做这件事呢?”母亲道:“这是你外婆的梦想,而我,除了完成她的梦想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我问:“母亲的梦想呢?”母亲道:“我的梦想早就破灭了。”我又问:“那么要怎样才能让你开心呢?”母亲冷笑道:“我连心都没有了,又怎么会开心?”
我沉默了,如果无论怎么做母亲都不会开心,那我之前所做的又算什么?
我不再吃药,任随身体一天一天地虚弱下去。
忽然有一天,沈晋跑来圣殿找莲儿,不知为何,母亲故意误导他,说莲儿死了。沈晋便在“莲儿”坟前不吃不喝。我这才发现,他竟然是个如此重情的人。我已经不能给莲儿幸福了,也许他可以完成我的心愿。我指引他去扬州与莲儿相见。
我是真心想让莲儿幸福,可是当我得知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的心却分外失落。
我早已心力交瘁,如同行尸走肉。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牵挂了。母亲有她的精神寄托,莲儿有沈晋关心爱护,而我,再也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不用再痛苦地抉择了,不用再一次又一次地屈服了,不用再去体会那种痛彻心肺的痛苦,也不用再去感受那缠绕刻骨的相思了……我,终于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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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满意这个,但是已经没力气改了,大家将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