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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节
    林知夏语无伦次,江逾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推敲温旗大概遇到了什么事。他和林知夏穿过一片昏黑的树荫,折断的枯枝掉在繁茂草地上,被林知夏踩出了“嘎吱”的轻响。
    但她并未影响到温旗和苗丹怡。
    距离林知夏五六米远的地方,苗丹怡踮起脚尖,抚平温旗的衬衫领子。他马上偏过头,她又捧住他的脸,熹微月色中,他们对视了短短几秒,温旗问她:“今晚坐在你旁边的……”
    “他是我的室友,”苗丹怡声称,“我和他顺路一道过来。”
    温旗紧抿唇线。
    撬开他的嘴,比登天还难。
    苗丹怡就说:“我一瞅见你,心脏咣咣跳。我不乐意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实话吧,我喜欢聪明人,你越聪明,我越喜欢。”
    温旗仍然一言不发。
    苗丹怡像是在面对一堵墙。她仍然说得津津有味:“我天天找你说话,没断过,可有别的女生像我……”她没讲完,温旗稍微弯了一下腰。
    他做出了亲近她的举动。
    他并不是木头人,也能做出一些反应。
    温旗和苗丹怡认识将近一年了。苗丹怡每天坚持给他发送“早安”、“晚安”,询问他的一日三餐,时不时地跑来他的寝室楼找他。温旗把她删除过四次,后来又加了回来,他不懂她为什么如此坚定执着,好像她能透过他的表皮看穿他的内心。
    这种朋友,实在少见。
    友情和爱情一般都是双向箭头。苗丹怡并不需要从他身上索取什么,他既不能给予她情感满足,又不能在别的地方补偿她——温旗出国这么多年,连他的亲戚都没苗丹怡对他上心。
    他结结巴巴地问:“你要说……”
    苗丹怡拽住他的领带。
    她的手指缓缓向上扯动,温旗就离她更近了。
    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朦胧光影交错如雾色,她的情也动得更深。她问:“你怎么想啊?”
    什么怎么想?
    林知夏听得呆住。
    林知夏用气音说道:“她有男朋友了呀。如果她男朋友和她是开放式的关系,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以前我在实验楼的楼下见过谭千澈和另一个女生亲嘴,那个女生的男朋友就在他们旁边看着,我当时真的好惊讶……”
    “还有这事?”江逾白也有些震惊。
    话音未落,苗丹怡亲了温旗的下巴。
    林知夏拽起江逾白就想带着他逃离此地。林知夏忽然觉得她和温旗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当她遇到无法解决的人际交往上的难题,她竟然也想赶紧躲过去——但她再次踩到了一条断掉的枯枝,那骤然爆发的“咔嚓”一声巨响打破了月夜岑静的氛围。
    苗丹怡瞥见林知夏的裙角,她连忙喊了一声:“林知夏!”
    林知夏逃不掉了。
    怎么办呢?
    江逾白依然平静:“没事,我们走吧。”
    “走回生日派对的现场吗?”林知夏问他。
    然而,江逾白带着林知夏走入温旗和苗丹怡的视野。他从容坦然地像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苗丹怡显然没料到江逾白也会出现。她的呼吸蓦地凝滞了。
    林知夏还在犹豫要不要讲出实情,江逾白一语双关地提醒道:“宴会快结束了。”
    苗丹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忙说:“我早就打算结束了。”
    林知夏也听懂了。
    苗丹怡的意思是,她要和孙大卫摊牌。
    但她曾经和林知夏说过,孙大卫是她的学费生活费来源。她明年才会本科毕业,她的成绩也不算出类拔萃,暂时与奖学金无缘。
    林知夏望着苗丹怡。她眼神纯澈,一句话也没说。
    苗丹怡的心情莫名低落。
    她预想中的林知夏“当场拆穿她”的场景并未发生,甚至连一丝苗头也无。显然,林知夏想给温旗和苗丹怡留些面子,江逾白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本该到此为止。
    苗丹怡提起裙子,踩过树下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还没讲出一个字,又听见孙大卫的声音:“苗苗,哎呀,你在这儿啊?你这么久没个影儿,我来找你了,没事吧你,晚上没吃啥东西,胃口不好怎么的,咱回家让厨子烧俩好菜吧。”
    孙大卫从茂密树丛的另一侧走过来。
    他没瞥见温旗。
    他只看到,林知夏躲到了江逾白的背后。他还没想通这是为什么?他很可怕吗?
    他对林知夏说:“我刚那句话,没讲好啊,不是说你宴会的菜不好,你筹办得特别好,咱们吃得特别高兴。你那些聚会游戏的点子,新颖好玩,江逾白找你做他的女朋友,贼有福气,是吧,小江?”
    江逾白还没回应,温旗却忽然问道:“你和苗丹怡……”
    温旗声调扬起:“你们住在一起?”
    第128章 马尔可夫链
    月亮被乌云遮掩,凉意蔓延,空气仿佛钻破了皮肤,苗丹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抱臂,咳嗽一声,绕过孙大卫向远处走去。
    孙大卫拦住了她。他的脑袋里蹦出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想。他不希望那个猜想是真的。
    繁茂的树荫落在孙大卫的头上,周围的光影越发黯淡。
    孙大卫仰起脸,打量温旗,心道:完蛋,这人长得忒俊了。
    孙大卫忽然想把自己代入江逾白的人生。如果他是江逾白,他的长相和身高就能超过眼前这位来历不明的英俊小伙。可惜他是孙大卫。他家财万贯学历也好,却被突如其来的失落感笼罩,局促不安地开口说:“我叫孙大卫,跟苗苗住了一年,是她男朋友,你是谁啊?”
    此话一出,林知夏攥紧了江逾白的衣角。
    她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几年前,林知夏上中学时,作为班长,成功地处理过一些同学纠纷——成功的前提条件是,她的中学同学都愿意卖她一个面子,愿意让她充当“和事佬”的角色。
    眼前这一幕场景,并非同学之间的小打小闹。
    林知夏偷偷地瞥了一眼温旗,只见温旗的脸色苍白如纸。她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温旗摇了摇头。他走近孙大卫,掐头去尾地憋出一句话:“抱歉,我不知道。”
    孙大卫眼眶发红:“你俩做了啥?”
    温旗却说:“没做啥。我回家了,你们别过来,我要一个人静静。”
    孙大卫一头雾水:“啊?”
    温旗背影笔挺,径直往前走,苗丹怡反倒坦诚起来:“我刚亲了他,说我喜欢他。”
    苗丹怡猜测,如果她不讲出实情,江逾白就会提醒孙大卫。
    去年的某一天,苗丹怡跑去了温旗的寝室,刚好撞见了江逾白,她还想着,如果江逾白敢在孙大卫的面前编排她,她就对着孙大卫一哭二闹自证清白,搅黄孙大卫和江逾白的朋友关系。比起江逾白,孙大卫显然更相信她。但她没想到,江逾白什么都没说——他的社交手腕比她想象中高明。
    这一次,苗丹怡躲不过了。她干脆自己坦白,还能显得她胸怀坦荡。
    到了这一步,苗丹怡无路可退,积压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咱俩别处对象了,分了吧,一天天的我装模作样老费劲儿了。你去哪儿都要带着我,和你同学小组讨论,半小时的事,你都要把我喊过去展览给人家看,成天扬了二正的……”
    林知夏小声问江逾白:“什么叫,扬了二正?”
    江逾白给她解释:“不务正业。”
    林知夏点头:“我懂了。”
    苗丹怡还在讲话:“欠你的钱,我以后还,咱俩一刀两断。”
    最后一句话讲完,她仿佛使尽了全身力气。
    大学一年级,她父亲的公司破产了,弟弟妹妹都在上学,父亲让她半工半读挣学费。她刚好在那个节点上遇到了孙大卫。但是,她心里有一道坎,始终迈不过来,总觉得这般平稳安逸的生活不属于她,就像一个头戴钻石王冠的小丑,奢侈浪费又滑稽可笑。
    她摘下钻石手链,塞进孙大卫的口袋。
    她在夜色中跑远了。
    孙大卫喊她的全名:“苗丹怡!”
    苗丹怡吼道:“苗丹怡是你给我起的名字!我爸妈起的名字不这么念!”
    孙大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昨夜下过一场雨,土壤浸着一层不易挥发的潮气。水雾沾湿了他的裤子,他握着一条钻石手链,脑中的万千杂绪仿佛被谁抽空了。他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泛起湿意。
    泪水如河流般奔涌,从他的眼角“哗哗”滚落。
    原来网络用语“宽面条泪”是真实存在的,孙大卫此时就流出了满脸的“宽面条泪”。因为他的好兄弟江逾白还在场,他强忍着,死活不肯发出一丁点声音,直到江逾白蹲在他的面前,递给他一张餐巾纸。
    他“嗷”地一下哭出声来:“小江,我心里好苦哇,好苦哇!呜呜呜呜……”
    江逾白安慰他:“没事,先冷静下来,别哭了。”
    孙大卫泣不成声,声不成调:“她咋能这样对我,我对她掏心掏肺的……”
    孙大卫的悲伤发自心底。他才明白“悲伤”是一件体力活。他的腰杆子立不起来了,整个人向后倾倒。他背靠着坚实粗糙的树干,茂密繁盛的树叶在他头顶织成一把保护伞,挡住了黑暗无边的浩瀚夜空。
    他坐在树下发呆。
    仿佛勘破红尘一般,他念起《金刚经》的片段:“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随即,他讲出一条人生感悟:“恋爱伤我太深。”
    江逾白劝诫道:“不谈恋爱也没什么,家庭、学业和事业更重要。”
    孙大卫顺着江逾白的思路,想到了他们孙家的法国酒庄,还有南海的渔场,西北的马场,东北的制药厂。他感到一丝镇定,抹掉一把鼻涕,又问:“如果林知夏把你甩了,一点也不稀罕你,你会咋整?”
    话音未落,林知夏蹲到了江逾白的身边。
    林知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孙大卫。她问:“你不要难过,不要哭了,你喜欢读佛经吗?”
    孙大卫喃喃自语:“啊,我姥姥姥爷老给寺庙捐钱,每年都有和尚来我家做客。”
    林知夏和他讲起《华严经》:“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话中一顿,她说:“我的理解很浅显……我觉得,你现在看破了假象,总比将来再发现要好。”
    对孙大卫而言,这件事非常复杂,不像林知夏说得那么容易想通。他不可能把前因后果告诉亲朋好友——这也太难以启齿了。因此,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江逾白和林知夏最有可能理解他。
    他沉默片刻,向林知夏发问:“如果小江变心了,你会咋整?”
    林知夏认真思考半晌,才说:“所有缘分都是有期限的,无论友情还是爱情。环境会改变一个人,你有时也会想念一个人,你想念的不一定是那个人本身,而是特定环境下,与那个人相关的某些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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