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灯区坐落在新加坡的老区芽笼街一带,是政府指定的合法卖淫常葫。因为通常这等生意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会兴旺,所以王晓野建议的士提前停下,然后步行过去。连沈青青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得如此大胆。她在国内就常常听男同事们津津有味地对红灯区高谈阔论,现在自己居然跟一个男人前往红灯区参观。更暧昧的是,这男人还是自己秘友的老公。
沈青青对王晓野的了解几乎不亚于他太太林洁。林洁从外贸部被调到香港的中资企业富润集团后不久,就在那次戏剧性的会面后开始被王晓野勾引。从此她和王晓野的一切交往,包括王晓野的个性和经历统统在沈青青这儿有了个备份。而沈青青和她老公的婚史也同样在林洁这儿有备份。有些女人谈恋爱的经验喜欢和闺中秘友分享,甚至共同密谋。林洁和沈青青就属于这一类,连男女之间最隐秘的私事,她们俩都会嘻嘻哈哈地相互交流通报,这就是为什么王晓野笑他们搞同性恋的渊源。这两个女人对男人精神和肉体的“雄”性特征有许多共同的美学取向,他们既要中国国画中的那种恬淡虚无,又要西洋油画中的鲜活与阳刚。在日常生活中,她俩的习性也惊人的一致:都有洁癖,都怕男人身上有异味,都不吃韭菜,都爱读校旱、看电影、听古典音乐,都爱吃冰淇淋,都喜欢天主教胜过基督教,不是因为教义的区别,而是因为天主教的教堂更漂亮。当然,她们都是购物狂。
“你怎么看待红灯区的小姐?”沈青青小心翼翼地问。
王晓野明显感到沈青青的不自在,就尽力想让他放松。他想了想才说,“那不过是一种职业,就像你的职业。谁知道命运会挑中自己去干这一行呢?可笑的倒是有些看上去呈廉洁状的公仆,既享受了小姐的服务,还故作清高地将人家损一顿。我实际上对妓女充满了一种敬意,而不仅仅是同情和怜悯。”
“充满敬意,为什么?”沈青青睁大眼睛问。
“因为与很多所谓职业正当的人比较起来,妓女出卖的仅仅是肉体,却不像他们出卖灵魂。况且当妓女多是为生活所迫,不像很多人自愿当奴隶,习惯于让精神被蹂躏;而且妓女挣钱靠自己劳动,不像有的人直接从国库中拿。此外妓女有羞耻感,而有的人干了坏事还敢公开招摇,甚至花公款嫖妓。有的官员就不仅要妓女给自己提供直接服务,而且还依靠她们间接为自己提高政绩,因为妓女服务于投资者,既改善了投资环境,又减少性犯罪。这叫要繁荣则必先‘娼盛’!”
沈青青听着,早已在心中生出一种酸楚,因为她一直对妓女充满了鄙视,而王晓野的说法前所未闻!妓女难道只是和自己职业不同的女人吗?沈青青毕竟是女人,王晓野唤起了她对身为女性的悲哀。
“那为什么女人要选择这种职业呢?”她心有不甘地问。
王晓野说,“对此的回答可以写几本书了!也许各人来到世界的使命不同,人的生活是自己的选择,但命运是神秘的,‘天机不可泄’。有些事,不经历没法知道,一旦经历就中毒。上瘾就是对中毒的优雅、婉转的说法。你看抽烟、喝酒、当官、吸毒乃至吃肉,不都是靠亲身经历而慢慢上瘾的吗?哪个女人生下来就立志要当妓女呢?”
“这正是我要问你的呀!”沈青青说。
“假定你是生产线上的女工,一天干十几个小时,一个月累死还挣不到几百元;再假定你阴错阳差当了一回鸡,一次就挣了从前一个月的工资,成本却几乎为零,这种对比岂不太强烈!当然真正的成本是名声,即所谓‘虚名’,可社会主流是务实啊!我不明白的反而是男人,既花钱又消耗身体,还要忙活半天,这不是赔本赚吆喝么?”
沈青青“噗哧”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厉声问道,“那就得问你们这帮男人自己!你们到底那根筋出了毛病?”
一见沈青青情绪已经放松,王晓野放下心来。转眼间,他们已经到了红灯区。这是一片酒店和民宅相间的区域,大约有十几条街道丛横交错,大大小小的酒店遍布其中。酒店门口和马路拐角的路口有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站着,王晓野带着沈青青与她们闲聊,发现其中很多来自中国大陆。他们也去了几间酒店的大堂,那里头都有透明的玻璃,后面坐着面带微笑的年轻女子,像牲口一样等人挑选。他们走到一个很热闹的街口,妓女和客户都很多,中国人、马来人、泰国人和印度人都有,大家互相观望、交谈,秩序井然。
看着紧张而好奇的沈青青,王晓野忽发奇想地问她,“如果这时你的老板或老公突然出现并叫你的名字,你会感觉如何?”
沈青青瞪大眼睛看着王晓野,“你怎么尽问这种极端的问题?”
“我就想看看你的反应,这也是一种人生体验嘛!如果在现实世界无法体验,至少可以在想像中体验。”
沈青青想了想说,“我想我一定尴尬到了极点!”
两人正说着,突然真的听到有人叫道,“王总、沈总,原来是你们哪!”沈青青的脑子里“嗡”的一下,人几乎僵立在那儿!不是尴尬,而是魂飞魄散!定睛一看,原来是刘学锋带的大队人马。
“哟!是刘总啊!怎么这么多人,是不是业务骨干都到了?”王晓野一问,刘学锋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的两队人马合到一起,又恢复了浩荡的阵容,一看就知道是大陆的爷们。
刘学锋马上一脸正经地说,“我们来这里主要是考察业务,当然也考察资本主义的黑暗面,因为大家第一次来,我怕大家免疫力不强,就干脆集体行动。”
“那你们收获这么样?”王晓野随口问道。
“收获还真不小!我们发现红灯区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小姐们定期检查身体,而且只在指定的地点营业。看来依法治国就是好!我们一定要吸收人家先进的管理经验,将夜总会生意规范化、国际化,早日通过ISO标准,和WTO接轨!此外,我们回去后也要呼吁政府将红灯区和赌场合法化。”他越说越来劲,跟做报告一样,全然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而旁边的副总们一个个点头哈腰。
王晓野见状赶紧说,“那你们赶紧继续考察吧!我们就不打搅了。”两位男人一唱一和,如同战地指挥。而沈青青此刻又羞又惊,恨不得钻到地里去。这些人会怎样看待自己逛风月常葫呢?而且是和王晓野单独来逛啊!可是她一转念:难道我非得为别人的目光活吗?难道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吗?脸面的诱惑居然超过了自由的诱惑吗#糊越琢磨越矛盾、越不自在,便催促王晓野离开,他也乐得见好就收。
回酒店的的士上,沈青青回味刚才的经历,心有余悸,仿佛虎口脱险。但这场险情却不知不觉令他和王晓野更近了一步。在这些年的交往中,她当然觉察了王晓野对自己的暧昧之意,但她最初以为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发生什么,没料到男女间的发酵如同细雨润物般悄然无声。在一瞬间,她居然从他一直抵御的诱惑和险情中发现了一种罕见的快感,既有初恋的新鲜,又有一种从忧郁、孤独和压抑的交织中释放出的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感,如小溪入潭,春江入海!可理性压抑已成为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轻易地揉碎了她澎湃的激情。她不断告诉自己:不得主动向这个男人发出任何暧昧的信号!
此刻王晓野在想:一个平时理性、庄重、“有教养”的女人到了床上还会是同一个女人吗?她看上去平静、孤傲,可在这面具的背后是否就是暗流汹涌?这种想像对他就像一种迷人的智力游戏。
女人天生就散发着一种味儿!确切地说,沈青青身上弥漫着一种王晓野已经习惯的味道,那是他妻子的味道,现在却从另一个女人身上飘出来,让他更觉得刺激、撩人。如果说此刻沈青青孤寂的面容像一座冰山,那么王晓野一路上都在试探这冰山下暗藏的神秘躯体。他觉得她更像一座火山,一座等待爆发的活火山,里面熔岩翻滚……他开始想像沈青青上床后的表现:矜持还是淫荡?
他不断地给自己发出那个哈姆莱特式的叩问:tobeornottobe?在莎翁的剧情中这句话被译为:生存,还是死亡?或者:上还是不上?存在还是毁灭?这是个永远困扰人类的问题,动物界估计没有类似的叩问,只有人在神与兽之间徘徊。沈青青毕竟不是一般的女人,不仅有灵性、有女人味,而且是自己老婆的好友。可正是这些对王晓野构成致命的诱惑和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