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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晚八点整,沈青青如约赶到了花园饭店顶层的酒吧。
    沈青青先点了一杯女士爱喝的爱尔兰奶酒,王晓野要了一杯加冰的杰克丹尼威士忌,一边说话一边闻那酒中溢出的枫木炭香味儿。
    “怎么样,你的重大进展?”沈青青问。
    “我的直觉是:陈邦华已经基本搞定了。他已经答应帮曼哈顿!看来心血没有白花!”
    “你到底是怎么搞定他的?”沈青青好奇地追问。
    “我在新加坡给你讲了太多阴暗面,今天就不给你雪上加霜了。咱们谈谈轻松愉快的话题吧?你看窗外,万家灯火,多么美丽的夜色,我们应该多聊聊美好的东西。境由心生啊!搞定了陈邦华,我眼里的世界都变了,一切都显得迷人,特别是你!”
    “又开始乱讲了!还是谈谈对上海的感觉吧,它怎么让你感觉迷人了?”沈青青赶紧把话岔开。
    “比如这里的女人就迷人,令人目不睱接!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错觉。但上海的确有种阴柔之美,从女人到男人,从语言到建筑,从戏曲到饮食,好像都有这特点。连上海的出租车也比北京的干净,司机的素质比北京强,管理也比北京规范多了。”
    “那你觉得上海什么时候能赶上香港?”她漫不经心地问。
    “我看已经赶上了!有点地方甚至超过了香港。”
    “是吗?怎么可能这么快?”女人大惑不解。
    王晓野说,“但这只是硬件,比如楼房、公路、机器设备等等。而软件部分还不知等多久才能赶上,比如法律、制度、管理、观念等等,这些东西才是核心指标。上海要赶超香港,软件得赶上才有戏!上海在从前之所以是亚洲最繁华的城市,更是因为软件先进,人才也得靠制度、文化等软件来吸引。”
    “你这么一说我又觉得上海比香港差得太远了!这可不是十年八年可以赶上的,尤其是银行业和股市!”
    “不过,上海又比北京有戏多了,也好玩多了。”
    “为什么?北京毕竟是首都啊?”女人问。
    “我对上海的信心来自我对开放度的判断,开放一定导致杂交,而杂交的过程总是美妙,结果更美妙。纽约就不是首都,但它的开放和市场使它不仅成为美国的经济中心,更成为文化中心。北京的氛围和套路依然像古代,一切围着衙门转,跑官、跑指标。连最火的电视剧也多是关于宫廷的钩心斗角。”
    “可是北京现在不是也很开放吗?”沈青青说。
    “比以前好,但远远不够!”王晓野说,“北京人连住都住在封闭的院子里,不是机关大院就是部队大院,不是学校大院就是大杂院。有院子就有院墙,院墙多路口就少,所以交通总是很堵。”
    “看来只要开放,上海连文化都可能赶超北京了!”
    “其实1949年以前,上海就已经是中国的文化中心。那时上海的出版社和报社比北京多,大学比北京多,作家、音乐家、画家都比北京多,上海更是中国电影业的中心,就连京剧名角在北京唱红了,一定要南下上海唱红才行!比如梅兰芳。”
    “真有意思!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一点,怎么你一说我才感觉更有道理?上海的确很开放,所以吸引了世界各地的人才,华洋相处,用你的杂交理论解释,肯定美妙得很。”
    “哈哈!看来你大有进步,这其实也是开放的结果!”
    沈青青把头稍稍一歪,调皮地问,“你是不是觉得北京人土?”
    王晓野在北京生活多年,所以张口就说,“不只是土,而是土得掉渣!沙尘暴一来,满街、满屋都是土,周围的森林和草原都被毁了,河流干了,能不土吗?古代的北京河湖纵横,中南海、什刹海、玉渊潭、北海和颐和园都是由河流连起来了活水、活湖。可现在不是干枯了就是被污染了。所以北京不仅土,更主要是脏。北京本地的文化特产是河北梆子和京韵大鼓,多土?”
    “那京剧呢?不是国粹吗?”沈青青问。
    “京剧不是北京土产,它正好显示了杂交之美,因为它是徽班进京的产物,就是安徽的徽剧和湖北的汉剧与昆曲等各种戏杂交,才成了京剧。所以至今京剧主角的对白都是湖北和安徽话。不过北京的可爱之处也在于‘土’,比如城墙、城门、胡同、四合院、老槐树、豆汁儿。但解放后对旧的东西不够开放,非把个漂亮的老北京城给毁了!
    沈青青一直紧盯着王晓野,眉头不断皱起,然后又舒展开,此刻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刚听起来似乎觉得你极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道理了。不过你用词就不能含蓄一点吗?一个银行家,干嘛尽用哪些难听的字眼!”
    “没办法,我觉得只有这样才痛快、解气!但更主要是因为我觉得这样用字更生动形象。理论术语听多了人就会烦,而生活用语大家更容易理解,你现在不就在慢慢适应吗?”
    “是啊!可那是被你逼的!”沈青青赶紧反击。
    “可是你还没有被逼就范啊!你知道真实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王晓野说完就停在那儿。
    “你倒是快说呀!”他一停沈青青反而急了。
    “就是一种被逼就范的状态。所以有人说‘生活就像被强奸,你要么拼命反抗,要么乖乖躺着享受!’”
    “怎么这么恐怖?难道生活中全是这种可怕的状态吗?”
    “可真实的状态不就是这样吗?你难道就从来没有被强奸的感觉?思想被强奸岂不更加残忍?难道你每天都充满自由和幸福地走进办公室、回家?”
    沈青青问,“难道就没有一个充满希望的活法吗!”
    “当然有!就怕你不敢行动,因为绝大多数人是只说不练的。”
    “那你赶快说呀!我想我会敢说敢为的!”
    “比如,你可以像明天就要死去一样活着!假如明天真的就要死去,你会怎么活?你一定会重新考虑自己的活法。只有这时你才会真正思考眼前忙碌的意义!”
    “这的确令人启发,可这种假设是否太极端了?”沈青青说。
    “一点也不极端!事实上每天都有人在死,只不过你认为那是别人的事,可明天死的可能性对任何人都存在。人就这么奇怪,只有当死亡、病痛和灾难发生到自己身上时,关于人生的思考才会浮现。”
    沈青青久久望着王晓野,心里产生了一种亲近感。王晓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轻轻地问,“你活得快乐吗?”
    她反问道,“可究竟什么是快乐呢?标准是什么?”
    王晓野说,“还是用古人金圣叹的话解释最精彩。他说人生之大乐,就是在一个风雪呼啸之夜,坐在炉火边读一本禁书!这是一幅对比强烈的画面。在物质层面,外面风雪呼啸,你却坐在暖融融的火炉边;外面一片黑暗,你却拥光明,多么惬意;在精神层面,你正享受一种精神大餐,读一本被政府查禁而且不易弄到的禁书。此种快意,能不令人心跳加剧,其乐淘淘么?”
    “的确富有诗意,那种氛围甚至有些浪漫!”沈青青眼中放光。
    “可是也很危险啊!不过,玩的不就是心跳吗?如果被人告发可能会杀头坐牢呀!可这就是快乐,与危险和痛苦同时存在,若没有黑暗和寒冷对比,哪会有光明和温暖的快乐?所以没有绝对的快乐,只有既痛苦又快乐的痛快。其实还可以在金怪叹的话后面上加一句:炉边还有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哈哈!”
    “看把你美得!原形毕露了吧!”女人佯装生气道。
    “可是快乐的标准的确是主观的,全在乎你自己的一念#葫以人的兴奋点不同,快乐自有不同。”
    “可这主观的一念又是怎么产生的呢?”沈青青兴味盎然。
    “这正是人生之谜。人生充满偶然,看上去好像是命运或者说神在操纵一切。”王晓野说。
    “这岂不太消极悲观了吗?人生根本不用个人努力,等着命运的安排岂不太消极、虚无?”
    “我只说‘看上去好像是’。如果反推一下,你看结果如何?比如你有没有认真想过你的聪明才智、漂亮的面孔和身材从何而来?”
    “当然是爹妈给的啰!”沈青青不加思索地回答。
    “真是爹妈给的吗?根本不是!你爹妈不过是在他们寻欢作乐时一不留神把你弄出来了,个中原理他们何从知晓?”王晓野笑曰。
    沈青青立刻面露嗔色,但很快也笑出声来,“那你说是怎么来的?”
    王晓野说,“其实你是怎么被弄出来的?你有多聪明、多健康,他们全然不知。他们只是按照上帝在他们的身体中安装的密码和程序行事罢了。你出生后的经历也一样,就是按照父母和你都无从知道的密码成长。中国人用的词是‘造化’,这造化成就了你的性格、智慧、欲望,你要笑、要哭、要吃喝,长大了还要找男人做爱,无一不被一种神秘的力所支配。这股力量是命运,或叫密码。命运由个体生命产生的时间和空间决定。然而事实上无论出生的时间还是空间你都无法自己决定,除非你相信灵魂可自由选择何时何地投胎入世。可这一谈就更玄了。消极吗?不#恨命吗?有点#烘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宿命色彩多少都会加深。但这一点也不消极,因为尽管每人都有命,但你不知道它是什么样的,它由你自己的思想、言语和行为构成!也就是说,你一生的全部活动造就了你的命运。所以命运并非一种既定的结果,而是一种创造!”
    沈青青这时笑了,接上说,“所以命运固然存在,但它是神秘的,是吗?我们活着,是因为明天的多种可能性在诱惑着我们。生命看似由一个个偶然的事件点所组成,但当你把一切看似偶然的点串连起来,就成了一条必然的线。”
    “很好!孺子可教也!”王晓野兴奋地说,“这就是命运!自由意志的确是神赐给我们的最好礼物,我们每时每刻都在用它决定我们的下一个‘偶然’点。所谓神,并非一个外来的神,它就是与你自己和万物相连的、无所不在的那个‘一’,也就是中国人说的‘道’!佛教所讲的佛性。宇宙中的一切都是神的一部分,都是他的化身。看上去人在与上帝博弈,其实是人内在的爱与恐惧交战,就是阴阳在博弈。也可以说这都是神自己的游戏。”
    “你说神的、道的和佛的境界是一回事吗?”
    “对!不过叫法不同,这是语言的局限。真正悟道的人绝不会纠缠这些人间的规条,更不会为此争斗。在绝对的世界里只有爱,那里神就是爱,是自由,与佛和道等同,它是绝对的,是一切、是所有的面向。神化作无数分散的灵体,想体验一下何为爱,便投胎为人,进入相对的世界。因为神只有通过与爱相反的感觉比较才能体验爱,于是就特意创造了恐惧,这就是我们的世界里充满恐惧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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