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小跨院室内,大玉儿一个人呆呆凝视着橘黄色的蜡烛火苗,像是陷入沉思。骇人的惊雷和如紫蛇的闪电,把大地震得颤抖,大玉儿好像有了感觉,她觉得有些害怕,便走到窗前探望。窗外大雨倾盆,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这时,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大玉儿回头,见皇太极进来,苏茉尔跟在后面。她忙转过身来,双手抚左膝,深深行了一个蹲礼,皇太极过来挽起她。
苏茉尔说道:大汗,格格,夜深了,请安置吧!
说完,苏茉尔行礼,背朝门低头退出,关门前,看两人一眼,暗自叹了口气。
苏茉尔关上门,吩咐廊下的侍女铃子:好生在这儿伺候。要是格格问起我,说我去去就回。还有,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别怕,赶快去大福晋那儿告诉珍哥。
铃子勇敢地答道:放心吧,我不怕!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绝不会误你的事。
苏茉尔点点头,欣慰地拍拍铃子。她转身走向回廊尽头,正与吴克善碰个迎面。
吴克善担心地问:妹妹……她好些了?
苏茉尔神情无奈,低声道:走吧!
窗外,雷声雨声渐小。屋内只有皇太极和大玉儿,他们一个坐在桌边,一个坐在炕上,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蜡烛上的烛花啪的一声爆开,室内好像一下子亮堂了许多,皇太极收回心思,把目光转移到大玉儿身上。大玉儿花容月貌,肌肤似雪,在烛光下楚楚动人。皇太极凝视着大玉儿许久,见她一动不动,沉静得犹如雕像,不禁有些尴尬。他站起身走过去,见大玉儿肩上已被雨淋湿一片,便伸手轻轻去拍,搭讪着道:瞧,都淋湿了,真是孩子气!
大玉儿低下头,皇太极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大玉儿仰望皇太极。
皇太极轻声道:眼红红的,怎么,哭了?
大玉儿淡淡一笑道:没有。
皇太极柔声道:玉儿,我会对你好。
大玉儿勉强一笑,轻轻说道:我知道。
皇太极感叹道:你仿佛有好多种样貌,玉儿。有时候,你的柔顺让我平静;有时候,你的娇憨让我心动;有时候,你的妩媚让我迷惑。玉儿,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大玉儿微微一笑,轻轻挣脱皇太极的怀抱,走到案边去倒茶,她轻声道:大汗喝了不少酒吧?苏茉尔熬了浓浓的普洱茶……
皇太极摇头,用试探的眼神看着大玉儿,说道:不用了,就这么微醺最好。况且我喝得不多,因为筵席中途,我去了一趟阿济格那儿,看多尔衮。
听见这名字,大玉儿心头一震,强忍着情绪,尽量让声音平静:十四爷……他回来了?
皇太极点头:嗯,不过伤势挺重。大夫说,熬不熬得过去,就看这两天。
大玉儿的心都揪在一块儿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竭力抑制激动的情绪。尽管如此,她的声音还是有些颤抖:他……还好吧?能……能熬得过来吧?
皇太极肯定地答道:我想他能熬得过来,年纪轻嘛!我在他这个岁数,已经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了!
大玉儿神思恍惚,没察觉皇太极已来到她身后,胳臂伸前绕祝糊,她不禁一震。皇太极倾前在她耳边轻笑着低语:吓着你了?别怕……别怕……
皇太极搂紧大玉儿,吻着她的额角:玉儿,你真美。像春天的花瓣,那么甜,那么鲜。你是我的!玉儿,你是我的!
皇太极吻上她的脸颊。
她神情空洞,不再挣扎。
半晌,大玉儿突然怔怔地低声喃喃道:听,雨停了……
夜晚,寒气袭人。阿济格府屋外的台阶上,坐着神情沮丧的多铎,他斜倚着柱子,已醉得又哭又笑,还猛灌着酒。苏茉尔、吴克善匆匆赶来,看见多铎这副模样,既难过又心疼。吴克善忙上前拉起他,叫道:多铎,你怎么了?醒醒啊,多铎!
多铎勉强睁开眼,见是他们,又哭又笑地乱嚷着:是你们!求你们饶了他好不好?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来了!
苏茉尔见状,干脆直接开门进屋,只见孤灯如豆,空无一人。
苏茉尔喊道:十四爷!
屋里没有人应声,苏茉尔张望着没有发现多尔衮的人影,急忙退出,问多铎:怎么没有人啊?十四爷呢?他上哪儿去了?!
多铎舌头发硬,说着醉话:没有人……没有人……上哪儿去了?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感觉,好啊!真好啊!
多铎又猛灌着酒,吴克善无奈地放开他,多铎瘫倒在地。
苏茉尔、吴克善对看一眼,忧心如焚。
苏茉尔:我可不能久留,您快想法子找找他呀!
吴克善冲向多铎,又拉又拽地将他抓起,怒吼道:多铎!你醒醒!多尔衮不见了!
多铎睁开眼,眼神惊惧。
郊野,寂静漆黑。雨停了,夜空中星光逐渐闪现。神情悲愤的多尔衮在潮湿泥泞的大地上策马疾驰,马蹄踏得泥水四处飞溅,寒冷的风吹得他浑身颤抖,可胸中的疼痛并没有减少……而此时,清宁宫小跨院厢房内,温馨详和。皇太极将娇美如花的大玉儿揽入怀中,缓缓取出她发上的金钗,一绺乌发散落下来;皇太极的手接着缓缓逐一解开大玉儿褂上纽扣……
郊野,多尔衮使劲催动坐骑,马好像懂得主人的心思,四蹄腾空,奋力奔跑。马蹄踏起的泥水飞溅到多尔衮脸上身上,伤口由于剧烈运动,痛彻骨髓,他几乎快支持不住……
室内,皇太极面带微笑,他的手从大玉儿的头发抚过至颈项至圆润的裸肩。大玉儿神情恍惚,凄美而绝望……
郊野,多尔衮伤心欲绝,他一面疾驰,一面揩去泪痕……
多尔衮疾驰到出征前他与大玉儿聚会的地方,摔下马来,跌倒在泥浆里。他拼了命才爬起,踉跄几步,好不容易才站定,仰头望天,神情痛苦而悲愤,突然狂喊:玉儿!……玉儿!……玉儿!
多尔衮孤独地在旷野中哭喊着大玉儿的名字,只有不远处的那匹马驻足陪伴他。
皇太极和大玉儿在床上躺着。皇太极心满意足地睡去,发出如雷的鼾声;大玉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的脸望着窗外,望着那对她来说永远也不会再圆的月亮。
多铎举着火把率领着一群侍卫,转遍了城郊,终于在泥浆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多尔衮……
大玉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夜枭的叫声更让她心烦意乱,她觉得胸口像堵着一块石头,憋闷得喘不过气来。于是,她悄悄穿衣起来,轻轻开门走出屋外。侍女铃子忙上前问道:侧福晋,怎么起来了?
大玉儿不答,在屋外走了几步。
铃子有些害怕地说道:是被这夜枭吵得睡不着吧?我听那些老妈子说,夜枭叫啊,就是在数病人的眉毛,等一根一根数清了,那病人也就死了。
大玉儿一怔,想起了重病在床的多尔衮。她满脸怒色,急匆匆走进屋去。
铃子还在困惑不解时,大玉儿手里已拿着马鞭出了屋,头也不回地向花园走去。
铃子低声急唤:侧福晋……
大玉儿充耳不闻。她快步来到花园,疯狂地到处朝着树梢挥鞭,树叶、雨水纷纷洒落。
大玉儿大喊:不准数!走开!不准你数他的眉毛!
夜枭叫声依旧,阴森骇人。
大玉儿精疲力竭,无力地靠住一棵树,泪如雨下。
清晨,鸟语啁啾,昨夜雨迹犹在。清宁宫小跨院厢房内,苏茉尔弯身整理着床上的衾枕被褥。
她悄悄转头看大玉儿侧影,大玉儿披散着长发,只穿着贴身丝褂,倚在窗边,怔怔地看着窗外的一树槐影,神情郁郁。半晌,喃喃道:他……熬得过去吗?
苏茉尔过来为大玉儿披上一件小袄,答道:还不知道呢。
大玉儿纹丝未动,仿佛泥塑木雕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