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人们纷纷站起来,争着去看大王。他们没有看到大王,他们先看到了从后台飞驰而来的大将军。黑衣黑马黑披风的博日格德长子打马入了会场。他后面紧跟着青衣十二骑,人们都知道这是大王的护卫青衣十二骑。青衣十二骑到了,也就说明大王要到了。
果然青衣十二骑后面是一匹火红的战马,犬戎部族的人都认识这匹战马,这就是他们大王的爱驹“火龙”,这匹战马给他们犬戎带来过多光荣耀啊。马上果然坐着的是他们的大王“吾闻夫犬树敦”。他,高大的身材,方脸高颧骨,浓眉大眼,眼神深邃,令人望而生畏。一件金色金属带束腰的紫边白麻布紧身衣外面,披着一件黑狐大氅。这就是他们的大王,五十多岁的“吾闻夫犬树敦大王,依然是风仪不减当年。只可惜,自从王后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哪一个女人得到过他的心。
大王下马,他没有直接上看台,而是望着来路。一驾马车自来路驰来,慢慢停在大王身边。一个年华二八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把一个绣花软垫放在轿前的地上,然后退后一步,双手交臂于胸前行了一礼,朗声说到,
“公主请下轿。”
软软的轿帘被一只素白的手揭开了。纤细白皙,十指尖尖不沾阳春水。指甲粉红透一抹灵巧。
轿帘被这只手打开,一个美貌佳人的脸露了出来。人还没全出来,就这一张脸就叫场上的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不知这美貌的人儿是天上的仙子,还是人间的精灵。只见那月奴公主一张鹅蛋形的脸儿,象一朵绽放的牡丹花儿;两弯如黛的柳眉,,给白瓷般的脸蛋儿投下一抹阴影;俏皮的小鼻子细致灵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浮在那樱桃小口边;她的眼睛,尤如一潭清水,让所有凡间的灵魂在一瞬间停止了喧嚣.她的眸光如烟如雾,在淡淡的晨光里,仿佛有一颗星子落入了她的眼睛.让人一望而不能自持,让人一望而自惭形秽.
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光滑细嫩,一点儿也不象北国常年经受风沙的女子那样粗糙干红,而是别有一种江南水乡女子的娇柔和水灵。她走了下来,娴静的站在那里,好似娇花照水,她莲步轻移,又如弱柳扶风。
“王儿,随为父的到台上去。”
“父王。”
一声轻柔的叫声,声音圆润清脆,尤如清绝的仙乐一样让人听而忘忧。
“吾闻夫犬树敦”大王拉着唯一的爱女的手走上高台,接受万民的朝拜。
众人在高台上坐定,月奴公主坐在大王身边。人们这才得以看到公主的容貌。人们在下面目瞪口呆的看着台上的公主,这真的是他们犬戎的公主吗?真的是大神赐给他们族人的最珍贵的礼物啊。所有的人都看到了公主绝美的容貌,也都看到了月奴公主额头上的传说中的最神秘的红色月牙儿。是的,月奴公主光洁如玉的额头正中间生着一弯淡淡的红色月牙儿,那月牙儿如一颗明亮的宝石嵌在她的额头,使她的整张脸儿熠熠生辉。真的是神赐的公主啊。
博日格德长子坐在王子的身边,正对着月奴公主。他没有看一眼场上的比武。他的一双眼睛一开始就盯在了月奴公主的脸上。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六年了,他一年比一年更爱她,可她,他知道她的心里没有他。是的,他的蓬蒿姐姐的心里怎么会有他呢?再说他还比她小了四岁多。可是,有时候感情的事,谁又能说的清呢。
是的,博日格德长子就是小长子,就是那个在山中打柴的小长子,就是那个被拐卖做奴隶的小长子,就是那个为了蓬蒿姐姐断了左臂的小长子。他已经不是当初的小长子了。现在他是犬戎部族的大将军。他还被众人叫做博日格德。一只翱翔蓝天的大鹏。可是,他却也在失去左臂的时候失掉了自己的心。他竟然爱上了他的蓬蒿姐姐。也就是现在的月奴公主。可是,蓬蒿姐姐却不再记得他,不再记得齐国,不再记得棠府,更不知道山中和她相守多年的小长子兄妹。是的,她忘了。她忘了所有的一切。
长子心酸之余,又有着一种莫名的心安。蓬蒿姐姐忘了一切,也忘了那个让她有了孩子的男人,那个男人是谁,长子不知道,可现在他也不想知道了。蓬蒿姐姐忘了就忘了吧。南朝的一切都忘了吧。可是,想到那个孩子,长子的心里又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酸楚。蓬蒿姐姐,她不但忘了那个男人,她也不记得那个孩子了。这真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博日格德长子的目光没有逃过一个人的眼睛,那就是犬戎王,他看到了博日格德长子看月奴的眼光。那个年轻人啊,他也是一个可怜的人,他是一个为情所苦的人。大王知道他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他的女儿,月奴公主,这个孩子啊,她也真是让他操心啊。说来她也都二十四岁了。也该找个好人家嫁了。楼烦、林胡两部落的王子对月儿也是很有意思的,这两个年轻人也都不错,可是,就是不知道月儿怎么想的。六年了,她的心里还是一片空茫吗?她的心里还是一块坚冰吗?
看着月儿白皙文静的脸,那嘴角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让犬戎王的心里一阵酸楚。他不由的想起月儿刚来的样子。想到那场让他失去最爱的人的可怖的战争。
那是二十四年前,他听从南院大王之言,出骑兵迅速突袭中原的赵国,赵国慌乱之中,向中原诸国求救,导致他的王军在赵国境内与中原各国大战一场。其中齐国军队尤其强悍,在灵寿城大败犬戎王军主力。自己还险此被齐国人活捉了去。那次大战,他虽逃回了一条命,可犬戎国力大损。南院大王为此还被发配北地驻守,思过自新。可是谁也不知道,那场战争还让他失去了什么。他从来也没有向人说过,他也不能说。可是,失去了就是失去了,那种痛只有失去挚爱的人之后才会知道的痛。是的,他失去了他的王后,他最爱的王后,而且还是怀了九个月身子,快要生了的王后。他一想到那件事,他就不能原谅自己。那场战争本来王后就极力反对。是他,那时候太年轻了,一意孤行。他不知道他的叔父南院大王是要借着这场战争夺龋蝴的江山。他在前线浴血奋战,他的叔父在后方已经控制住了整个的王宫。他的母后也被软禁起来了。只有王后,他的王后阿如温查斯——瑞雪没有被禁足,因为她已经怀有九个月的身孕。再加上她是南院大王妃的亲侄女,她是自由的。并不是叔父仁慈。而是大家都知道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能做什么呢?何不卖个人情呢。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就是这个阿如温查斯——瑞雪坏了他们蓄谋以久的大事。他的王后啊,他的瑞莲居然在夜里和她的待女雅琳躲过了层层防守。骑马跑了出来,她们在奔波了一天一夜的路程后顺利的到达了他的军营。他听着王后报告的消息,把牙都快要咬碎了,他要让胆敢背叛他的人知道背叛他的下场有多惨。他看着他的王后,他当年一眼在“白狼大会”上亲选的王后,他亲封的“德馨”王后。此时她钗横发乱,大腹便便,狼狈极了。他心疼极了。她已经为他生了两个王儿,这一胎他们希望能生个公主,他会给起名小露珠儿。可是,现在他们什么也顾不上了。他没来的及给王后说些什么,也没来的及安排什么,
“报告大王,楚军从南边杀过来了。”
“报告大王,齐军从北边向中军大帐杀过来了。”
犬戎军大帐外就喊杀声震天了。亲随十二骑闯了进来……
他看到王后的最后一眼是,王后在一片火光中对他大声的喊着,“快走,快走,照顾好儿子。”他看到王后和她的那个小侍女倒在了火光中,他想回过头,他想救她们,可是更多的南朝大军涌过来。亲随十二骑已经有六个倒在了他的身边。血,温热的血飞溅到他的身上、脸上……
他就这样失去了他的王后,他的挚爱的人。他领着残部回到王城,他在忠心老臣子们的帮助下夺回了他的江山。可是,他却失去了他最挚爱的人。他的王后,他的德馨王后,他的阿如温查斯——瑞雪啊。他永远的失去了她。同时也失去了她肚子里的他们的孩子。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他那时候很忙,忙着安抚旧部,忙着整理王叔的残部。他没有一点时间,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的心里是怎么样的难过。他拼命的派人去找王后,他还不能张扬,他只能偷偷的派人,他派他的心腹去,去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人。其实他也知道,这样找是没有意义的,也只是一个安慰,在那样的乱军之中,一个大男人尚不能逃脱,何况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待女和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他知道她死了,他的王后死了。
有时候,他也想也许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王后还活着,她的孩子没了,可是她还活着。也许她和孩子一起都还活着,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她们做了齐军的俘虏,那么,他连这个想法想一想他都受不了。他知道一个美貌迷人的女子做为一个俘虏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她会不会?为了保全他们王室的尊严,她只有自杀,可是,他?天啊,他不知道,这样想一想,他也受不了。连他也不知道王后?
就这样他派人找了一个月,没找到人,也没有找到尸体。他不能,也不想向他的臣们民们宣布他的王后失踪的消息。他怎么说呢?说他没有能力保护他的王后,让她被南人俘虏了去,还是说他的王后死在了乱军之中。他什么也不能说。他不能让他刚稳下来的王后再有任何的闪失,这样,他还有什么面目去面见他的父王啊。
他苦思了一个月,还是国师提醒了他。于是才有了这么一个美丽的谎言。
说犬戎战败是因为激怒了天上大神妣涂,把战争的失败推到神仙的身上。还说大神妣涂要犬戎王室之人为他守山护灵。他才会重新降福给犬戎部族。王后为犬戎众族人祈福,自愿请命到天山落雪峰为大神守山护灵。众族人要永远记得为神守山的德馨王后。做为对王后的尊重,犬戎王宫永保留王后一位,直到王后返回王宫。
谎言是美丽的。安抚了众人,可是能安抚得了他的心吗?自王后走后的十八年里,他又多少次午夜梦醒,自责后悔不已。
直到六年前,月儿的归来。犬戎王抬头看到月奴公主微笑的嘴角。他的心不由一痛。
六年前月儿回到他身边的情形,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