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晚饭的时候,芦苇接到了学校的电话,雨澄逃学了。
芦苇心急火燎地跑到雨澄奶奶那里,姜母和姜文娟、雨澄三人正在吃饭,雨澄的眼圈红着,显然是刚哭过,姜母做了一大桌的菜,一个劲儿地往孙女碗里夹菜。一见芦苇进来,姜母没动,文娟假意让了一下,也不再吭声。
芦苇走到雨澄身边问:“雨澄,怎么下午没上学,跑到奶奶家来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
雨澄不语,闷头吃饭。姜文娟向芦苇说:“问她半天了,一句话没有,就知道哭。”姜母看了一眼芦苇,目光充满敌意和怀疑。芦苇避开婆婆的目光,接着问雨澄:“是不是在学校碰上什么事儿了?有什么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啊!”雨澄仍然不发一语。姜母继续往孙女碗里夹菜,不时地冷瞥一眼芦苇。芦苇心里发堵,但还是竭力装得若无其事,又问雨澄:“那,吃完了饭跟我回家,啊!”姜母将手中的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姜母不温不火地说:“孩子哪儿也不去。”芦苇怔住了,赔着笑说:“妈,您这……什么意思嘛?”姜母给孙女夹了一筷子菜,冷冷地回了她一句:“没什么意思。文君不在,我怕你一人儿顾不了俩孩子,还是等他回来再送过去吧。 ”芦苇哽住了,知道婆婆误解了自己,半晌才小心地开口问:“妈,您是不是嫌我没照顾好雨澄?”“我可不敢这么说。你照顾得好不好,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芦苇越听越委屈,气得声音发抖:“您老人家怎么话里有话的?我哪儿没做好,您给我指出来,我改!别这么说半句留半句的……”
姜母霍地起身,语气威严十足:“我说什么了?我就看见我孙女儿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她爸爸又不在,是不?问她她啥也不肯说!你在带孩子,我怎么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我怎么跟你指出来呀?”
“行了妈,少说两句。”文娟赶紧出来打圆场。芦苇心里憋屈得难受,站起身,想发作,怔了怔,又拼命把火头压了下去。眼见今天是接不回雨澄的,她忍气吞声地对她们说:“行,那就让雨澄在这边儿住几天吧。 ”姜母冷笑一声:“哼,我说嘛,巴不得呢!”
芦苇不再接话,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
一路连急带气,芦苇把给儿子买熟食的事情也忘了,匆忙下了碗面条。想了想,又收拾了一些雨澄的衣服课本,第二天杜锦波开车,带了她们姐妹往姜母这里来。到了门口,芦溪觉得姐姐有点发憷,连忙说:“挺沉的,让锦波给送进去得了。 ”
杜锦波一看,赶紧接话:“我来我来,正好,我也好久没见我婶儿了,进去打个招呼。”东西送进来姜母一看,又不乐意了:“带了这么些衣服,她这安的什么心呀?这不明摆着想把孩子往我这儿推吗?”杜锦波一听,也不敢接话了。随便应付几句,赶紧落荒而逃。一上车,芦溪问:“怎么样?”“苇姐没进去,是明智的。 ”
领教了姜母这阵势,杜锦波心里清楚,知道芦苇肯定在姜母这里受了不少的气,却也束手无策,只能心里同情。开车回去的路上,下起雨来,飞快的车速使得雨滴划过车窗,像一颗颗转瞬而逝的流星,只划下了淡淡的痕迹,慢慢凝结成珠。红灯亮起,车停在了一个立交桥下,在瞬间的黑暗衬托下,雨珠像晶莹的星星,闪过芦苇的心,她一声轻叹,暗问自己:如果这雨是流星,我又能许个什么愿呢……虽说姜母不善,但芦苇放心不下雨澄,一个电话打到学校,却被告知请了三天的病假,她带了些常规药赶到姜母那里,雨澄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
芦苇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没什么大事儿!”
她挨着雨澄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雨澄皱着眉毛躲开。
芦苇柔声问她:“不发烧,头还晕吗?”
雨澄微微点点头。芦苇的目光落在沙发旁的垃圾桶里,只见里面堆满了零食袋子。这时候姜母拿着菜走了进来,看了芦苇一眼,径直走入隔壁的厨房。芦苇沉吟片刻,站起来跟着走进了厨房。
姜母正在洗菜,感觉到她走了进来,既没动,也没吭声。芦苇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鼓足勇气开口:“妈,我看雨澄没病。 ”
姜母使劲甩了一把菜反问:“你这啥意思?我孙女会装病?”
“她可能有点不舒服,但休息半天就行了,老师打电话说文娟给写假条请三天的假,那得拉下多少功课呀?她在他们班成绩是倒数第几,再这么缺课,以后更跟不上进度了。 ”
姜母没好气儿地说:“她说头晕不想上学,你让我怎么着?弄条绳子捆着她去?学习不好怨谁?怨我?”
芦苇一看,赶紧解释:“妈您看您扯哪儿去了?我的意思是咱们都别太宠着孩子。孩子贪玩儿不想学习是常有的事儿,可我们不能什么都由着他们的性子不是?”稍顿,又小心地说:“还有,以后能不能少给她买零嘴儿?她已经够胖的了!特别是那些膨化食品都属于垃圾食品,少吃为好……”
姜母将手里的菜往盆里一摔,语气又冷又硬:“我给我孙女吃垃圾?你倒比她亲奶奶会关心她?你那么关心她,怎么她爸才走了几天,她就往我这儿跑呀?”
芦苇哽住了,半晌,半是委屈半是气地说:“您说话别老是这么夹三带四的行吗?我做了什么啦?有什么您就直说好了!”
姜母声音一扬:“我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了什么你心里倍儿清楚!你也别这么跑来跑去的麻烦了,等文君回来,让他自己来接雨澄吧!”
芦苇被噎住了,气得嘴唇微微颤抖着,她好容易定住神,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回到家里,她一个人在客厅踱来踱去,最后,下定决心拨通了丈夫的电话,犹豫着告诉他雨澄两天没上学和到奶奶家暂住的消息。姜文君一听,在外地也待不住了,坐火车连夜赶了回来。第二天一早,胡子拉碴一脸疲惫地回到了母亲居住的小院。
一进门,看到雨澄正独自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凳子上,望着脚边一群正在啄食的鸽子。姜文君看过去,只见女儿目光呆滞无神,精神萎靡。他大为惊骇,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女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他慢慢走到女儿跟前,放下旅行袋,在她面前蹲下。雨澄将目光移到父亲的脸上,目光在一瞬间的灵动后,又变得空洞无物。姜文君伸手轻轻地拨了拨雨澄的一缕遮住眼睛的头发,柔声问她:“爸爸回来了,想爸爸了吗?”
雨澄目光又转向鸽子,一声不吭。姜文君在女儿身边坐下说:“爸爸可想你了。”雨澄身子一动,仍是无语。姜文君四下看看,问:“奶奶呢?”雨澄吐出两个字:“买菜。”
姜文君觉得事态严重,静静地打量着女儿,轻声问:“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会突然跑到奶奶家,还不去上学?有什么告诉爸爸,好吗?”眼泪涌上了雨澄的眼眶,但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还倔强地把头扭向一旁,不让父亲看见,嘴唇颤抖着,似有万般委屈和苦痛……
姜文君怔住了,语气变得焦虑而急切:“到底怎么啦?你倒是说话呀!”雨澄的眼泪夺眶而出。姜文君满腹狐疑,又不忍逼她,转而道:“收拾东西,跟爸爸回家。下午我送你上学!”雨澄满脸是泪使劲地摇摇头。姜文君急了,还想说什么,姜母提着菜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见儿子,她松了口气:“你总算回来了!”
坐在堂屋里,姜母心疼地叨唠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啦,来的时候就说了一句‘奶奶,我要跟你住。’然后就没话了。以前这孩子不是这样的,跟我可亲了,话也不少,这回真像变了个人儿,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闷着头,好像有什么心事,也不愿意上学校。你问她怎么啦,她打死也不说一个字儿。 ”
姜文君默然沉思,可又想不出什么原因来,低着头自语:“到底怎么啦?”
姜母一听,愤愤地哼了一声:“问你老婆吧!”
姜文君看看问不出什么来,以为真是芦苇和女儿之间闹了什么不痛快,转身回到家里,芦苇刚下了夜班,一见他,忙到厨房去给他弄吃的,姜文君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了厨房。
芦苇将买的菜和肉放进冰箱,在里面扫视了一番,问他:“要不,下几个汤圆垫垫底?待会儿又该吃午饭了。 ”
“别忙了,我真的一点不饿。”犹豫片刻,姜文君语调温和地小心开口问:“你跟雨澄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吧?怎么我没走几天她就上奶奶家了?还有,她虽然学习不太好,可从来没逃过学呀#糊看起来很不对劲儿,连话都不跟我说一句。 ”
芦苇怔了片刻,砰地关上了冰箱的门,转身正对着姜文君。
“原来你去过那边儿了!”想想自己受的这些委屈这些气,原来还一直觉得,只要丈夫能理解,能看到自己的努力也就值了,可现在他这么问,分明是和婆婆一样怀疑自己,她被深深地刺伤了,注视着丈夫,反问他:“你问我我问谁去呀?这几天我受够了你妈的脸色,她老人家一直在暗示我虐待了她孙女儿!我还指着你回来给我昭雪呢……连你也觉得是我虐待了你女儿?”
姜文君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芦苇愤然打断他:“你就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搬走,还逃学……你看你,以后别动不动的就说什么‘你的’‘我的’好吗?咱们这个家……‘你的我的’能分得清楚吗?”“是你们家的人分得清楚!你真该看看你妈看我的那眼神儿#糊老人家一看我,我就觉得自个儿是《西游记》里专吃小孩的妖精……”姜文君苦笑:“你想哪儿去了?她那也是为孩子着急上火……”“我不急吗?我急得嘴里都起泡了#糊们都跟你说什么了?”芦苇说着,语调缓和了下来。姜文君一看,连忙解释:“没什么,你看你,干吗那么敏感?”
“我也想装迟钝装麻木,可我办不到!你又不在家,雨澄一有点儿事就往奶奶那儿跑,好像那边有靠山!你妈根本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有种种怀疑和抱怨。她可以不喜欢我、不认我这儿媳!但她不能无原则地骄纵孩子,老是跟我唱反调!我这个当后妈的还怎么教育孩子呀?就是平时,你妈也像影子一样在这个家无处不在,影响到我在孩子面前的威信!”
姜文君努力压抑着内心的忧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现在不是说谁的威信的时候,雨澄真的很不对劲儿……我出差不到一星期,她就变了个人。”说到这儿,他想起上午见女儿时的情形,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孩子那眼神儿……我都不敢正视,她才十二岁,她那眼神儿像个八十岁的老人,那么压抑,好像万念俱灰……”
芦苇有些震动地看着姜文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