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炖着一锅汤。姜文君系着围裙在洗菜。客厅响起动静,不一会儿,雨澄背着书包出现。姜文君笑向女儿:“雨澄回来了?考得怎么样啊?”雨澄低头不语。姜文君慌忙说:“没关系,只要尽力了就行了。休息一会儿,爸爸炖了汤给你和哥哥补补。”
话音刚落,客厅的电话响了。是学校的老师打来的,说的是卓立英语考试作弊的事。刚挂电话,卓立背着书包回来了。换了鞋,他回到房间狠命地击打沙袋。姜文君走到他房间门口看着他,卓立预感到姜文君已知道作弊的事儿了,却不理他。
姜文君走入,温和地说:“你能不能停一下,我想跟你谈谈。”卓立老实不客气地:“我不想听。”“你们班主任来电话,说你英语考试作弊,单科成绩被取消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呀?”卓立很干脆地:“这事儿我不想谈。”
姜文君细细打量卓立,在他床边坐下,用理解的语调说:“这事儿一定有原因,是受你爸的事儿的影响?”寻思片刻,委婉地说:“可甭管有天大的理由,咱也不能作弊呀!”
卓立不打沙袋了,靠着书桌,双手一抱:“那不叫作弊,我就用手机查了个单词! j,a,m——果酱,就三个字母!这词儿我滚瓜烂熟!是突然短路!就跟你突然不会写姜文君的‘姜’字一样,明白吗?”
姜文君想了想:“可那也叫作弊呀。假装内急,躲在厕所里用手机查单词,给老师当场抓住,这怎么不是作弊呢?”
卓立冷冷地盯着他:“就算是,那也是你造成的!你不抓我爸,我会突然短路吗?”
姜文君愣了,看着卓立,沉痛地:“你也认为是我抓了你爸?”
顿了顿,摆摆手说:“你爸怎么被抓的我们先不说,我相信你是因为爸爸的事儿,因为替他担心才忘词儿的,但那绝对不是作弊的理由!在这点上错了就是错了。”
卓立提高声音:“错什么?我的真实成绩就是一百分!就是考第一!”
姜文君被卓立的强词夺理弄得有些发懵,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说:“卓立,你是很优秀,你很聪明,学习好,爱独立思考……但你也有你的问题,你从小因为优秀,你习惯了自我中心,不能面对挫折和失败,你看啊,你只想要第一,甚至可以用不正当的手段去夺取这个第一,这是不对的,这其实是内心不够自信的表现。”
卓立不以为然:“我不自信,你很自信喽?”
姜文君诚挚地说:“我并不自信,我知道自己是一小人物,清楚我的缺点和局限,但我一直在严格要求自己,特别是在做人这方面。你可能觉得吧,用手机查个单词不算个问题!可我要告诉你,这是人品和人格的问题,也是诚信的问题!一个人再聪明成就再大,人格和诚信出了偏差,这个人也废了!”
卓立深受伤害、深受打击:“我人格有问题,你人格很伟大!你是谁呀?也没听到报纸电视上表扬你呀?中央台不是年年都在评‘中国骄傲’吗?也没见你上去抱个奖杯什么的呀?”
姜文君有些光火:“我从来没想过要评先进拿奖杯,我只想做一个正直的人。你知道什么叫做正直吗?”
“我不知道!我语文学得差,你不中文系的吗?你教教我啊!”
“正直最低限度意味着一个人应该通过自己的诚实劳动,获得社会的认可得到相应的回报,而不是靠作弊,作弊从某种角度讲就是偷窃。”
卓立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偷窃?你真会耸人听闻的!”
姜文君语重心长:“这真不是耸人听闻。你不是爱上网吗?你应该看见了那则消息,发生在美国著名学府杜克大学那件事儿,几名中国留学生因为集体作弊而被校方除名!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这几个人让中国留学生蒙羞!再说‘中国制造’吧,本来在全世界都是价廉物美的代名词,可是却被个别害群之马坏了咱们的声誉!极个别的伪劣产品被西方世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来大做文章!这都是不诚信的代价!那些留学生,那些孩子,在国内都是最优秀的,也是父母花了血本送出去留学的,可现在呢,小小年龄却上了不诚信的‘黑名单’,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卓立靠在书桌上,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公务员!我将来就是再没有出头之日,我混得再差劲,也比你有出息!”
姜文君火了:“出息?你要是不好好就这个……啊,这个‘作弊门’事件反省,将来你就是出息了,早晚也会跟你爸一样栽跟头!”
卓立声音比他还大:“你少拿我爸说事儿!你整我爸还不是为了自己往上爬!你干了大半辈子才是个副处,心里不平衡拿我爸开刀好挣你的所谓政绩!就你这样的,还跟我谈什么人格、人品?你拉倒吧你!”
姜文君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这……你是这样看我的?”
“你别拿我当小孩儿,我的眼睛有毒!”
姜文君起身想在屋里转圈儿,却发现转不开,他气晕了头……指着卓立,用命令的语气说:“你好好闭门反省,写个检查,明天交给老师。”说毕,他转身出门,“砰”地带上了卓立的房门,气呼呼地走来,一眼看见女儿站在走廊里,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姜文君勉强笑笑,对女儿解释:“没事儿了,我跟哥哥只是……争论,争论,啊!”雨澄没说话,进了自己的房间。
姜文君向厨房走去,一转身只见卓立拿着滑板从房间走了出来。
“你干吗呀?”
卓立不理他,绕开他向客厅走去。
“不是让你写检查吗?”
卓立侮慢地答:“可我没答应呀。”说着换了鞋向外就走,姜文君动了气,拦在门口。
“你哪儿也不许去。”
“你干吗?想搞家暴啊?闪开!”卓立抱着滑板儿往外冲。
姜文君拉住卓立把他往屋里拖,卓立拚命往外奔,父子俩拉扯起来,卓立挣脱了,姜文君却一把拽住了卓立手中的滑板儿……父子俩一人拽住滑板的一头开始了“拉锯战”……拉扯中,姜文君被门口的鞋柜绊了一下,手上的劲儿一松,不料卓立顺着自己的力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额头正好磕在了滑板的铁件上,顿时鲜血直冒。
姜文君吓坏了,赶紧冲上去一看,卓立额上的血流下,流进了眼睛。
雨澄听到动静打开了房门,看着鲜血满面的哥哥,吓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用愤怒的目光看着父亲……姜文君战战兢兢地查看卓立的伤口,卓立躺在地上,目光狰狞地瞪着他……
姜文君想起家里有药箱,语无伦次地说:“躺着别动,别动,我去拿药……”他向里跑去,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到处找碘酒和棉签……
雨澄继续哭着,想上前帮哥哥,又不敢,雨澄慢慢靠近卓立,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却又扭开头去,不敢看哥哥的脸。卓立没有伸手拉住妹妹的手,而是自己撑着地一点一点艰难地爬起来,他头有点晕,爬到一半闭了闭眼睛,终于摇摇晃晃地起身,站稳,慢慢向沙发处走去,血顺着下巴一直滴到地上……滴出一条血路……雨澄跟上一步,想扶他,卓立摔甩她的手,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抓起了电话听筒。
姜文君拿着碘酒棉签从里面跑出来,见卓立已坐在沙发上,稍稍松了口气。
卓立拨了个三位数的号,声音冷静地说:“110叔叔,我被我继父打了……”
碘酒从姜文君手中滑落,瓶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洒了一地的碘酒,姜文君看着卓立,完全傻了,一旁,哭着的雨澄也傻了……
警车很快驶来,看热闹的邻居一拨一拨围了过来,芦苇下班回来,发现警车和围观的邻居,奇怪地问领导:“谁家出事了?”
邻居们一起噤声,看着她,一会儿,其中一个说:“是你儿子,快回去瞧瞧吧!”
芦苇吓得腿一软,身子晃了晃,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跑去,刚跑到客厅,一个警察扶着满脸是血的卓立正往外走,另一个警察对跟在后面的姜文君说:“因为你继子报了警,得麻烦你跟我们回警局做个笔录,具体怎么处理,得看你继子去医院验伤的情况。”
姜文君还有些懵懂,一脸灰暗地点了点头。
芦苇什么都明白了,她冲上前,一把抱住“头破血流”的儿子就哭了起来。
扶卓立的警察说:“你是孩子的母亲吧?先别哭了,得赶紧送孩子上医院缝针,还得查查有没有别的问题,走,我用车送你们。”
芦苇查看了一下卓立的伤口,转眼沉默愤怒地瞪着姜文君,姜文君用发懵的眼光回看着她,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芦苇一言不发地扶着儿子往楼下走去……
姜文君回头看见雨澄站在屋子中央,一脸恐惧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赶紧安慰她:“别怕雨澄,爸爸去去就来,啊!”
从医院包扎出来,芦苇带着儿子回了娘家,芦父芦母早就等着二人,一看卓立额上贴着纱布,衣服上还有斑斑血迹,二老还是吓坏了。
芦苇使眼色让二人不要问话,转向儿子,柔声说:“你去洗洗吧,注意别把头弄湿了,妈给你找两件儿换洗的衣服……”
做完笔录,姜文君从外面开门进来,见客厅没人,向里面走去。
他来到雨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门,屋里的景象让他呆住了——雨澄怕冷似的缩在床角,她的所有的毛绒玩具围绕着她,她把自己“埋”在它们中间,手上还紧紧地搂着一个,就这样浑身还在颤抖。
姜文君急步上前问:“雨澄,你怎么啦?冷吗?起来,爸爸给你做东西吃。”
雨澄不说话,用陌生的眼光看着父亲,往床角缩去……
姜文君伸出一只手想安抚女儿,女儿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别碰我……走,走!”
姜文君惊怔,知道女儿也误会自己了,他转身,痛苦地、慢慢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