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跪在地上为他让开一条路。
赵宪转过屏风和珠帘,看见床榻上躺着的青年时,呃了一声:“……子婴叔叔?”
嬴政已经不在假寐了,睁着眼,刚才赵政和赵宪在外面说的话他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没想到这小子才被赵政吓唬一下就把他卖了。
嬴政省着力气没说话。
赵宪走到他身旁,摸了下他的鬓发,小声道:“叔叔你出了好多汗,又生病了吗?”
嬴政极轻地点点头。
这身体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能让他这么无语的事还真不多。
赵宪从宫人手里拿过手巾帮他轻轻擦着头发,做贼心虚道:“叔叔,对不起啦,我刚才把你供出来了……不过父王要是生气你,我一定拦住他。”
嬴政轻轻笑了一下,“你得逞了没有?”
提到这个赵宪就特别开心,搓头发的动作也轻快许多:“得逞了!父王不但抱我了,还亲了我一口!在这里!”
他指着额头的某处说。
嬴政看着他这傻乐的样子,莫名想起自己以前那一堆孩子,好像他除了偏爱扶苏和胡亥一些,其余的真没怎么注意过。忽然就想,那些孩子是不是也像赵宪这样,想要他的疼爱,却又不敢说,只能远远地看着。
以前不觉得如何,和赵政认识后,他似乎变得有情起来了。
嬴政抬手摩挲着赵宪的额头,那个被赵政亲过的地方,轻声道:“真不是个好父亲,对不对。”
“我知道他很爱我的。只是太忙啦,秦国这么大,好多好多事情啊,父王每天都要忙到深夜才会睡觉。”赵宪像是和嬴政说悄悄话一样,声音小小的,“他是最好的,不管是父亲还是秦王,都是最好的。”
嬴政摸着他的额头,嗯了一声。
赵宪比他想象中好很多,他以为成蟜那种小机灵的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大智慧,但是这孩子并没有成蟜身上那些歪心思,乖巧懂事又古灵精怪,很有几分赵政小时候的样子。
听见赵宪这么护着赵政,心里还有些欣慰。
赵宪见他神色疲惫,将被子盖到他脖颈,仔仔细细掖好,轻声道:“叔叔休息吧,别着凉了。”
嬴政嗯了一声,果然闭目养神。
赵宪走出屏风,乖乖回到赵政身边,赵政正在喝茶,头也不抬道:“他醒了?”
赵宪点点头。
“说了什么悄悄话?”
赵政抿唇,眼睛乌溜溜地一转,吐舌:“父王都说了是悄悄话嘛,我不告诉父王。”
赵政也没有真的要跟小孩子较劲,吩咐侍官:“带他去书房。”
“好!”这是要检查功课的意思,赵宪又开心又紧张地抱着竹简出去了。
小太子一走,内室就安静了下来。赵政放下茶盏,起身说了一句:“好好休养。”
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嬴政睁开眼。
过了一会儿,再没有别的声音。嬴政望着头顶的帷幕,想着赵政应该是离开了,轻声道:“庄喜,过来。”
“哎,公子。”庄喜弯腰走到床榻边,跪了下来,“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吃点什么?”
嬴政没什么胃口,也没有不适,只是手指轻轻敲着床榻,“太子身边那位先生,是什么官职?”
“是太子少傅,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大王很赏识他?”
庄喜想了想,“下人对这个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位太傅,有件事做得可真是满朝皆知。大概五年前,他犯了点小错,隐宫那边刻意为难,要把他逐出秦宫。他胆子也是大,竟然在大王朝议的路上把头磕破了以血作书,说按照秦律,他犯的错不至于被逐,请王上明查。
大王看了他写在地上的血书,问他是不是懂律法,又问他的字跟谁学的,说了一些话后,最后不知怎么就授了廷尉的下属郎官给他,还把隐宫那边处置了一顿,杀了好几个人。后来他又升任太子中庶子,又加封侍中,平时一些重要的诏令,都是由这位少傅书写再下发出去的。”
嬴政听完默不作声,心底却有点明白了。
他想起来一件很久远很细小的事,小到他自己都快记不得了。当初赵高善写得很有风骨,他有段时间曾经临摹过赵高的字,所以字迹里是和赵高有几分神似的。这本来是件不起眼的小事,庄喜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这件事对赵政来说,可能非常重要。
嬴政隐约记得自己在邯郸时曾经给赵政写过一些文章,赵政对他的字迹肯定是清楚的,但是再多细节,他记不起来,一想头就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