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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小婶婶信口开河谈果报 大奶奶得子心切烧高香(下)
    高脚灯台不提防凤妹会斜刺里杀出来砍她一斧头,急切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随手指了指天河旁边一颗相当亮的星星搪塞一番:
    “这怎么不知道?你看‘河汉’旁边这颗亮星,如今正照临县城上空,可见那就是你家炳大爷的星宿了。”
    瑞春听了,瞟了瞟天上,漫不经心地说:
    “他一个小小守备,芝麻绿豆般大,哪有那么大那么亮的一颗星星照着他?只怕是小婶婶弄错了吧?”
    小巫婆一愣,心知自己在慌忙中指的那颗星星也确实太大了点儿,跟林炳的身份未免有些太不相称了。不过高脚灯台通神多年,脑子特别灵活,活锋一转,立刻就支吾过去了:
    “大奶奶有所不知,这里面有个缘故:炳大爷眼下刚当了守备,按说本没有这么亮的星星的;不过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往后是要封侯拜相的,所以又当别论。大奶奶要是不相信,往后瞧着就是了。等炳大爷封了当朝一品,这颗星就会比现在还要亮得多呢!”
    拜年话总是特别容易入耳的。瑞春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也不便于反驳她,自己给自己讨倒楣。不料凤妹听如此说,马上停止了搧扇子,一手指着天河对面的另一颗亮星,高兴地叫了起来说:
    “知道了!我知道了!那颗星要是我家炳大爷,那么这颗星就一定是我家大奶奶啦!”
    小巫婆不觉又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凤妹的道行居然会在自己之上,竟能把大奶奶的星也指了出来,忙着追问:
    “你怎么知道那颗星星是你家大奶奶呢?”
    凤妹歪着脑袋,认真地解释:
    “我家大爷要是有当朝一品的福份儿,那我家大奶奶自然是一品夫人了。一品夫人,当然也是上应天文,有一颗又明又亮的星宿临头的。刚才你说的那颗星我小时候就认识,我叔奶奶告诉我说,那颗星的名字叫牵牛,在他的对面,还有一颗星叫织女。牵牛和织女,本来是两口子。要是我家大爷是牵牛星下凡,那我家大奶奶不就是织女星了么?”高脚灯台随手指着天河旁边一颗相当亮的星星搪塞:“你看‘河汉’旁边这颗亮星,那就是你家炳大爷的星宿了。”
    听凤妹这么一解释,小巫婆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起来,深悔自己的疏忽孟浪,闹出这么大一个笑话。瑞春却因为触动了心事,觉得自己近来和丈夫之间的关系,跟一年一度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倒颇有相似之处,仰望长空,怅然若失,入神地又陷进了沉思之中。一个蚊子趁机在她的脑门儿上停了下来,接着就猛叮一口,瑞春这才从幻想中惊醒,一面伸手拍死了这头大胆的蚊子,又示意凤妹不要忘了挥子扇,一面意味深长地问小巫婆说:
    “都说牛郎织女一年只能相会一次,是真的么?”
    小巫婆正想从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中摆脱出来,连忙应声,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怎么不是真的?每年到了七月七,地上的喜鹊就少多了,那是全飞到天上去替牛郎织女搭桥去啦!到了那一天夜里,你要是躲在瓜棚下面悄悄儿地偷听,还能听到他们两个在鹊桥上说话儿呢!”
    瑞春笑了笑,说:
    “牛郎织女一年相会一次,是按照人间的年月计算的。其实,天上一日,人间三年。他们是住在天上的鹊桥仙,每天都能见上三次面。难怪有人要说‘一年一度,便胜却人间无数’了。倒是人间的这些牛郎织女,多少人连这一年一度的相会都不得能够呢!”
    小巫婆见话题已经离开了林炳,连忙接着下茬儿:
    “大奶奶真是菩萨心肠。要是大奶奶当上王母娘娘,干脆就叫他们两口子搬到一起去住,也省得天上一日三见,地上一年一会了。”
    瑞春又笑了一笑:说:
    “小婶婶是个通神的人,常到天上去走走的,你可知道牛郎织女两口子有儿女没有?”
    这个题目,小巫婆倒是满清楚,连忙应声说:
    “牛郎织女在人间做了三年夫妻,生下一双儿女,织女回转天上的时候,牛郎用箩筐挑着两个娃娃,追上了天廷嘛,这谁不知道?织女娘娘不单自己有两个儿子,她还是一个比观世音菩萨更加慈悲的送子娘娘呢!就离咱们壶镇东南四十里,有一个地方,叫做寨上,那里有一座送子娘娘庙,就是织女在那里配享人间的香火。这座娘娘庙,可以说是最最灵验不过的了,每年七月初六、初七、初八三天,是娘娘庙庙会,要唱三夜天亮戏。凡是去烧香求子心意诚的,不出一年,准保都抱上个大胖儿子。就拿小午子他娘来说吧,十八岁过门儿,成亲十三年都没有开过怀,前两年我劝她到寨上去烧香求子,她半信半疑地去了。回来以后,第二年端午节就生了个又聪明又伶俐的胖小子。去年小午子他爹归天以后,留下一份儿不大不小的产业。要不是我劝她,眼前有了一条传宗接代的根儿,还不叫她大伯子小叔子给卖到深山冷岙里去呀!”
    她说的小午子他娘,就是本村有名的豆腐西施,男人去年秋天得玻豪了,留下三间瓦房、七八亩好地和一套做豆腐用的石磨木盆之类的家什,娘儿两个苦度光阴。她的这个儿子,果然是四年前到娘娘庙去求来的,这是全村男女老幼谁都知道的事情。今天听小巫婆这么一说,瑞春不觉想到了自己身上来了:要是真那么灵验,自己何不也到娘娘庙去烧一炷香,许一个愿,求一个儿子回来?只要有一个亲生儿子在身边,哪怕是林炳一年到头不回家呢,不也可以享一份儿天伦之乐,冷清清的宅子里不也可以添点儿热闹么?这么一想,不觉一丝儿笑意浮上了嘴角,接着下茬儿说:
    “小午子的来历,我早就听人家说起过了。这种事情,多一半儿也许是巧劲儿。让你们给一张扬,倒好像这个娃娃就是从庙里带回来似的了。”
    “怎么不是庙里带回来的呢?”小巫婆只要事关鬼神,哪怕跟她没有多大关系,对她没有什么好处,也要极力分辩:“不瞒你说,她那次去娘娘庙求子,还是我替她出的主意呢。我叫她准备好两吊钱,到了庙里,上过香以后,就把这两千铜钱拿去托管庙的老姑子替她在送子娘娘座前烧十个月整的头香,临回来的时候,再悄悄儿在殿上偷一尊小菩萨,藏在自己的被窝儿里。这样不出一年,准保会养一个大胖儿子出来。她听了我的活,私下里攒够了两吊钱,到了七月七寨上庙会,真地去偷了一尊小菩萨回来。到了第二年五月初五,不出十个月,就生了小午子。那长相模样儿,跟偷回来的那尊小菩萨别提有多么相像了。要不是从庙里求来的,能有那么巧的巧事儿么?再说,就咱们村前村后到寨上去求了儿子回来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了。说小户人家你不知道,要说雅湖村的赵举人赵家、上王村的王老板王家,还有和车路村的楼秀才楼家,这可都是远近知名的大户,他们家里的小少爷,哪位不是到寨上娘娘庙里求来的呀?不瞒你大奶奶说,这几家的娘子,还都是听了我的劝,这才下决心去求子的呢。你看,凡是去烧过香的,求一个有一个,都抱上儿子了;不去求的,至今还没有子息,能说这是巧劲儿碰上的吗?就说大奶奶你吧,过门儿来都快三年了,至今还不见有孕在身;如今焕二爷又不知下落,国栋大伯家传宗接代的大事,可就全落在大奶奶你一个人的身上啦!像你们这世代积德行善的人家,子孙发达,人丁兴旺,那是一定的了。只是眼下子息不动,是不是冥冥之中有些罣(ɡuà挂)碍,也很难说。要是肯听我的,过不几天就是七月七寨上庙会,大奶奶不如也去上一炷香,烧几陌纸,舍出几千大钱去,换他一个胖娃娃回来,不单你们小两口儿高兴,就是我国栋大伯身在泉台,也会乐得合不上嘴呢!”
    瑞春一向就相信因果报应之说,如今听了小巫婆的一番言语,更其相信自己三年不孕的原因,正是公公和丈夫的刻薄狠毒招来了神怒鬼怨,冥冥之中给罣碍了。要是不想办法消解祈禳,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有儿子的。林家断子绝孙不要紧,偌大一份儿家业,住后传给谁去?自己的后半世,又依靠谁去?再说,过两年林炳要是借着延续香火为名娶进两个妾来,家里的日子还能像眼下这么安生么?想来想去,这件事情确实非同小可,何不破费几许,辛苦一趟,去替林炳禳灾祈福,求个儿子回来,让合家上下皆大欢喜呢?只是想到几十里远路,自己又从来没有单独出过家门儿,孤身一人到那深山冷岙中盘桓几天,又不懂庙里的各种规矩,怎么去得?琢磨再三,这才吞吞吐吐地说:
    “要是寨上的送子娘娘真有那么灵验,去走一趟,早一年抱上儿子,祖先在地下也是高兴的,只是那么远的路,庙里求子烧香的规矩我又一概不懂,怎么个去法呀?”
    高脚灯台见瑞春果然在盼望着“早生贵子”,也深信寨上的织女娘娘会送她一个大胖娃娃,急忙嘻开大嘴干笑了两声,把买卖揽了过去:
    “大奶奶要是愿意到寨上去烧香,那好办得很。不瞒你大奶奶说,不论是本村的豆腐西施,还是雅湖的举人奶奶、和车路的秀才娘子,都是我带她们去的呢!只要大奶奶信得过我,又舍得拿出十两银子来,咱俩来回的轿子、三天的吃食、庙里的花销、该带的该用的就全都有了。做香客赶庙会,还要懂什么规矩?左不过是烧香磕头,祷告一番,然后就是晚上看夜戏,白天逛庙会,三天一过,就回来了。”
    “还用带个丫头去么?”
    高脚灯台手拍着蒲扇“格儿格儿”地尖笑起来:
    “自打送子娘娘庙落成开光到今人,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了,还没有听说过有大姑娘去烧香的呢!再说,一路上有我伺候你,还不放心么?你身边这两个丫头,就留在家里替你照应门户得啦!要是说定了,咱们两个初六动身,在寨上过两天三夜,初九一早就回来,怎么样?”
    瑞春又想了想,笑着点头说:
    “好吧!就算是出去散散心,走一趟就走一趟好了,只是这天气,可还真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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