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起得很晚,梅兰妮已经走了,窗外雪下得正紧。我踱进厨房,早餐放在桌上,新鲜的面包切了片,连黄油都抹好了。我坐下来正准备享用,突然,我瞥见了那黑色的大理石台面,心中莫名地一阵慌乱。我翻开电话簿,拨通了安娜的电话,安娜回答说,梅兰妮根本就没有去。我更加慌乱了,又打电话给维多利亚和奥莱维娅,也说没有见到妹妹。后来,医院的电话来了,梅兰妮出了车祸,和一辆集装箱卡车迎头对撞,当时就不行了。
我赶到医院,我的爱人,已经被蒙在白布单下。
在人的一生中,幸福常常像早晨的露水,转瞬即逝;而痛苦却如同自己的影子,紧紧相随。梅兰妮就这样走了。在一场暴风雪中,她走进我的生活,在另一场暴风雪中,她离开了我。很长很长时间,我都不能相信这是事实。旭日高升,那烂漫的朝霞,是我爱人绯红的笑餍;夜幕低垂,那璀灿的银河,是我爱人美丽的裙纱。阴霾的黑夜,那绵绵细雨,好像我不尽的泪水;晴朗的天空,那悠悠浮云,寄托了我无限的哀思。
无论人间悲欢离合,春风还是如约而至。晴川历历,芳草萋萋。我几乎每天下班,都要去看望梅兰妮。我告诉她,雪已经化了,地下室一点也不漏水,房贷利率又降了,我还告诉她,腌菜和红肠我都收好了,以后我会试着做一些。清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仿佛是我爱人欢快的笑声。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风不期而至。我站在梅兰妮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前,瑟瑟的秋叶,飘落在肩上。我看着西边的残阳,慢慢没入教堂的尖顶。彼苍天兮,歼我良人!
我无法再去看望梅兰妮了,因为大雪已经淹没了墓碑。她是那么年轻,那么健康,想必不会感觉寒冷。我的精神越来越差,开始以为是缺乏光照,吃了维生素也不管用,后来医生说是抑郁症。维多利亚和奥莱维娅来收拾梅兰妮的衣裳物品,我不让她们动。她们说是教区里的穷人需要,我知道她们是为我好,就没有再阻止。她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忘记我的爱人。她们错了,她们哪里知道,这是我和梅兰妮一点一滴筑起的家,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床铺上,残留着我爱人少女的体温;厨房里,弥漫着她刚煮熟的肉汤的浓香。
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我的病情愈来愈重,开始影响日常教学了。系主任委婉地和我谈了话,建议我休假疗养一段时间。梅兰妮的姐姐们也打电话来,说如果这样下去,她们的妹妹在那边会很担心。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努力把一学期的课上完,六月下旬便准备回国了。临走,我重栽了梅兰妮碑前的鲜花,告诉她我很快就会回来。那天,天朗气新,凉风习习。风儿啊,你轻轻地吹,不要打搅我爱人的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