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一宿未免。
    第二天起来，苏羽找到了韩哲，装作无意，问起了陈家的情况。
    韩哲疑惑道：“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
    苏羽一笑：“只是听人说起过，有点兴趣。再说，陈家掌握着地球联邦最精锐的机甲大队，那可是男人的圣地。多知道一些陈家的事总没错的。”
    “莫非连你也听说了陈家大少昏倒在深海实验室前的事？”
    苏羽一愣：“怎么，很多人都知道了？”不应该啊，昨天的事，艾伦和陈浩歌的随扈应该封锁了消息才对。
    韩哲笑道：“何止很多人，现在学院里都在谈论这件事。陈家在普通民众中的口碑一向很好，大家都赞陈大少为家人求药，放下自己的身份、颜面，最终累倒，其诚心可鉴，孝心可嘉，是年轻一辈的典范呢。大家都在期待最后的结果，期待艾森博格先生的反应，甚至有好事人在天网中做了调查，希望陈大少能求到药的人占到了八层之多。”
    苏羽一听，眉头却紧锁了起来。
    韩哲看到了他的表情，会心地一笑：“怎么，你也看出其中的不妥了？”
    苏羽苦笑：“艾森博格一向自负高傲，宁折不弯。若他听到这些，只会以为是陈家故意放出消息，博取人们同情，以舆论压迫他屈服。民众的期待只怕不仅不会实现，反而会激化双方的矛盾。因为结果已经摆明了，若他答应，只会成全陈浩歌的大义；若他不答应，只会凸显他不近人情。对艾森博格来说，二者都不是个好选择。”
    “呵呵，不错嘛，我们家小羽也有了当战略家的天赋了啊。”
    苏羽没理会他的调侃，接着问道：“知道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吗？”
    韩哲一摆手，做无奈状：“你真以为我是神人，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何况，消息的源头根本无从查起。或许是孙家，或许是伊拉贝尔家族，或许是索菲勒家族，或许是姚家、周家，都有可能。毕竟，亲眼见到这件事的人太多了，深海药物实验室的人，校医务室的人，这些家族要收买一个知情人太容易了。甚至，连陈浩歌的随扈人员中，也不一定没有其他家族的间谍。”
    苏羽一听，头都大了，他不太懂这些世家纠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内斗，宇宙那么大，为什么不齐心协力发展科技，以占领更广阔的空间和资源，反而把有限的精力消耗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内斗上。
    苏羽想不通，便不再去想，反正这些事情，是不会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他牢牢记得这次来的目的。
    “你知道，陈浩歌是为谁求的药吗？”
    韩哲好奇地看着苏羽，大概觉得他今天的好奇心过于旺盛，他还从没见过苏羽对除了草药以外的事上心过，但多了解一些现实，总是好事，韩哲当然不会打击他的积极性。
    “其实，这在上层社会也不是什么秘密。陈靖安元帅的健康状况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就呈下滑趋势。近几年，越发严重了。陈家有自己培养的初级药师，也曾对外求过药治疗，可成效都不明显。只好把求药的主意打到中级药师头上。可地球联盟总共只有三位中级药师，一位在周家的敌对阵营，一位失踪多年，仅剩的也是等级最高的艾森博格药师性情孤僻自傲，与世家关系不睦。更何况，更多的人是不希望陈家能求到药，陈家想要求药，可谓困难重重，所以才出现了之前的事。”
    “可是，陈家为联邦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任由陈靖安元帅病倒，岂不是寒了民众的心？”苏羽忍不住开口道。
    韩哲哭笑不得地看了苏羽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小羽，你太天真了”。苏羽忍不住有些脸红，他对这些世家纷争确实不了解也不关注。他虽然知道世家内部多少都有些龌龊和肮脏的手段，可是亲身经历的最槽糕的事情也不过是幼时和父亲一起被警察无缘无故关进警局，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头，体会并不深刻。
    韩哲还是耐心地讲解道：“在这些世家眼中，在家族利益面前，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舍弃的。陈家久居联邦军部三巨头之一，树大招风，陈靖安元帅性情又正直刚烈，暗中不知招惹了多少记恨和嫉妒。陈家就像一头狮子，健康的时候是草原上当之无愧的百兽之王。可一旦这头狮子呈现老态和病态，那么，环伺在周围的豺狼，就会一拥而上，分食它的血肉，抢夺它的地盘，人人都想分得一杯羹，有谁希望这头狮子重振雄风？关于是否让民众寒心，更是简单。因为真相永远会埋藏在历史的尘埃中，而舆论却是可以控制的。他们可以一边害死陈元帅，一边把他塑造成为一个为了联邦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英雄。民众永远都有盲从心理，他们不会去追究陈元帅的死因，更不会去在乎陈家未来会如何，只要他们一时的感情得到慰藉和满足，那就够了。”
    苏羽听了，隐隐的，有些寒心。
    他无意识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心思却完全不在这上面，连酒味都没品出来就咽了下去。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问道：“陈元帅好像有两个儿子，怎么只听说过陈柏森上将之名，他另一个儿子呢？”
    “他另一个儿子啊，”韩哲有些唏嘘和感慨，“听说，曾经是联邦军界最耀眼的一颗新星，是最年轻的大校。可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和家族决裂，被逐出家门。再后来，他率领舰队在追击星际海盗时遭逢大败，整个舰队近乎全军覆没。本来联邦军事法庭要判决他终身监禁，可最后被陈家硬压了下来，事情最终不了了之。从此以后，他就失踪了，再没有人见过他。也就是那一次，陈家在军界的根基被动摇，才让其他家族乘势而起。否则，陈家也不会面临现在这样的窘境。”
    苏羽有些沉默，陈叔的过去竟然是这样的。那他究竟该不该把陈叔的死讯告诉陈家人？
    苏羽想了许久，还是去找了陈浩歌。这一次，大概是有了之前的印象，守卫的士兵并没有为难他。
    走到病房前，苏羽敲了敲门。
    “请进。”一声回应从门内传来，声音中正平和，很有磁性，只是还略带些暗哑和疲惫。
    苏羽推开门，毫无意外地看见了一屋子的人，顺便又受了一次视线的洗礼。自己这不速之客，好像并不受欢迎，苏羽自嘲道。
    他看向病床，陈浩歌已经醒来，半躺在床上，眼睛明亮锐利，像……即将捕食的苍鹰。只是此时，略带着些陌生的疑惑，看着自己，又看了看床边的同伴。
    苏羽抢在那个大眼睛军官之前做了自我介绍：“我叫苏羽，是深海药物试验室的助理，我是艾伦的朋友。”
    陈浩歌微微点头致意，客气地回应道：“苏先生，你好。”
    “您身体好些了没有？”苏羽刚说完这句话，就感觉那些明里暗里投注在自己身体上的视线一下子冷了不少。苏羽恍然，联想起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和暗涌，自己居然被认为是来看笑话的来了。
    陈浩歌却是落落大方，并没有丝毫的尴尬和难堪：“我好多了，谢谢苏先生的关心。”礼貌中带着客气的疏离。
    苏羽看了看周围站着的军官，又看了看陈浩歌，问道：“我能不能和您单独谈一谈？”
    陈浩歌一愣，仔细看了看苏羽，还是答应道：“好吧，皓泽，你们先出去。”
    那个叫“皓泽”的军官不情不愿地看了陈浩歌一眼，见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是临出门前狠狠地瞪了苏羽一眼，多少带着些怀疑和警告的味道。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苏羽释放自己的精神力探查了一下，那些人并没有走远，站在距离病房20多米的地方守护着，有情况的话可以第一时间赶来。
    苏羽心底有些羡慕，对陈浩歌说：“您真的有一群好部下。”
    陈浩歌笑笑，并没有接话：“苏先生，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苏羽稍愣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小心拿出随身携带的十字勋章，正色道：“陈先生，不知道您认不认得这枚勋章？”
    陈浩歌拿过勋章看了一下，一眼认出，脸色有些潮红，激动道：“小叔的勇士勋章，怎么会在你手里？你见过小叔？他在哪里？”
    苏羽观察了一下陈浩歌的反应，心里有些疑惑，传言不是说陈叔已经被逐出家门了吗？看样子，好像不太像啊。
    看苏羽没有回答，陈浩歌有些着急：“麻烦你告诉我小叔的地址，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他，可都没找到人。”
    苏羽沉默许久，才轻颤道：“陈叔他，三年前，已经病逝了。”
    “病逝了？小叔他，死了？怎么会？”陈浩歌的力气一下子消失了，跌坐回床上，紧握着勋章的手已经被勒出了血痕，不相信地喃呢道，“小叔他那么厉害得一个人，当年受到三艘战舰的围剿都能够顺利逃脱，怎么会，就这么去世了呢？”
    病房里一下子没了声响，如死一般的寂静，陈浩歌和苏羽都陷入到对往事，对陈叔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许久，陈浩歌才慢慢抬起头，眼睛已经有些红了，手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勋章，开口道：“苏先生，很抱歉，让您见笑了。您能给我讲一下小叔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别叫我苏先生了，我从小是陈叔带大的，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叫我苏羽或是小羽。”
    “好，小羽。”
    苏羽慢慢地讲起他遇到陈叔以后的事，陈叔怎么救的他，陈叔教他格斗技巧和野外生存知识，陈叔教他辨别和采集草药，陈叔的病情，陈叔日常生活的习惯和喜好……曾经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此时却无比清晰，说着说着，苏羽还没来得及仰起头，眼泪就已经流出来，声音也有些哽咽沙哑。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赶紧伸手，胡乱抹了一下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涌出来。
    就这样，断断续续，一说一听，就是一下午。等苏羽讲完这些年的回忆时，天已经黑下来了。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陈浩歌：“说了那么长时间，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是我自己想听。小叔那么固执，当年的事，爷爷已经原谅他了，是他自己不肯原谅自己。明明身上有那么重的伤，还是毅然离开了。这些年，爷爷嘴上不说，还是很想小叔的。若是知道了小叔的死讯，只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陈元帅的身体，病的很严重？”苏羽有些迟疑地问道。
    陈浩歌神色黯然：“老爷子从军多年，经历大战小战无数，也留下了诸多暗伤，以前还有药物压着，现在初级药物已经不起作用了，这些伤痛加在一起，来势汹汹，而他年龄又大了，身体大不如当年，一下子病倒了。尤其是去年，冲击13级体术失败，更加剧了这一病情。安叔说，现在，只有用中级药物慢慢调理，才有希望好起来。可是，中级药物哪有那么好找，陈家搜寻多年，才找到一颗四星级丹药。不得已，我才找上艾森博格先生。可照目前的情况看，事情已经被我搞砸了。”
    苏羽心中一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若……若只是暗伤的修复和调养，那生命精华，岂不是就可以做到？苏羽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陈浩歌并没有注意到苏羽的表情，轻声道：“小叔的事，我希望你能暂时保密。我想等爷爷身体好一些再告诉他。”
    苏羽点头答应。
    临走时，苏羽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是为了来打探消息的？”
    陈浩歌笑道：“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点，我还是可以辨别的。更何况，小叔最珍惜的勇士勋章是做不得假的。”
    苏羽离开后，陈浩歌叫来那名叫“皓泽”的大眼睛军官，吩咐道：“你派个人跟着苏羽，一边是保护他，一边……监视他的行踪，看看他常和什么人接触。另外，你亲自去一趟哈什城，调查一下他的生活，尤其是他身边的陈叔，我要最详尽的资料。还有，你自己小心，我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皓泽也不问为什么，点头答应。
    苏羽回到家，第一时间进入青岚界。
    草药又少了十多株，生命精华已经有水滴大小，绿意盎然，浑圆剔透。苏羽似乎可以看见庞大的生命元力在其中涌动。苏羽微微笑了起来，紧绷了一天的压抑心情也慢慢好了不少。
    在苏羽的原本的计划中，在没有学会炼丹术变强之前，是不准备和世家有所接触的。闷头发展才是硬道理。若是一不小心被卷入世家纷争，只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这一次，他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
    那是陈叔的家人！陈叔待自己恩重如山，就像亲生孩子一般，陈叔的家人就等同于自己的家人。既然陈叔无法尽孝，那么就让他来替陈叔弥补这个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