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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吕夫人撇撇嘴,说:“姐姐已经是皇后了,就该当起国母的职责。如今陛下才登基,就召个和尚入宫,不免会招致非议……姐姐应当规劝陛下。”
    尽管已经有几天时间了,王妃听到“皇后”这个称呼还是涌上一阵激动,但她不可能和吕夫人结盟。她向来不喜欢吕夫人,嫌弃她仗有几分小伶俐邀宠。
    “够了,不用说了。陛下想做什么事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你若对陛下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去劝谏陛下。在路上你整理好自己的事情,其他事情轮不到你插手。无寂和尚和我们一起进京,若他有什么意外,我就找你查问。”
    吕夫人脸上还是笑着,只是掉了一份红润,讪讪道:“我都是为姐姐着想,姐姐何必如此提防我?既然姐姐这么说了,我当然全听姐姐的。”
    除了吕夫人,王府中确实对带上无寂和尚有些小小非议,不过也就是议论两句而已,并不是那种义愤填膺式的议论,只是“你知道吗?那个无寂和尚……一个和尚,要和我们一起进宫”的窃窃议论。
    皇帝有些小癖好是无所谓的。大家都能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当王府的人去妙智寺去请无寂和尚时,却被拒绝了。
    早春时候,寺中只有几株梅花,稀稀落落地开着花。早课的钟声响起时候,无寂和尚和往常一样端坐在佛堂上诵经。香烛抵不过早春的寒气,每日这个时候是最难熬的,但今日更不同的是还多了其他人的打量,都是些沉不住气的小和尚。
    早课结束后,主持叫过无寂单独说话。他问无寂为何不和王府的人一起进京。显然王府的人很着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进京了。不可能在这里慢慢等无寂,当然也不能直接把无寂绑走。
    主持缓缓道:“去吧,无寂,你应该去京中。即便没有这次的事情,我也会要你离开淡州,去云州,去洛州,去京中。你生来聪慧,不该拘于淡州一地。”
    无寂说:“师父,我若去了京中……”
    主持举起手,阻止他的话:“在哪里不是修行?去吧。”
    当天无寂就整理好自己的行李。他的行李极少,只不过一些洗换衣服,一只木钵,还有就是身份凭信。他婉拒了王府同行的邀请,独自启程上京去了。
    李谕正在学做一个皇帝。
    他现在已经比较镇定了。根据他目前学习的知识,他知道自己是大盛的第五个皇帝。前四个皇帝分别是他的曾爷爷,爷爷,爸爸,弟弟。
    曾祖父原来就是一方霸主,后来成了开国皇帝。爷爷治国有方,是名声最好的一个,可惜没养出一个好儿子。爸爸和前两代一比就很糟糕了,沉迷美色,废过两任皇后,宠一个人的能宠上天,一旦不宠了就翻脸无情。云淑妃在失宠之前就死去了,有人说她运气很好。
    李谕掐指一算,一个封建大一统王朝一般能持续两百年左右,他现在的位置还比较靠前,只要他不搞得民怨沸腾,老天帮帮忙不要搞出灾难片里那种毁天灭地的天灾,他这个皇帝应该不会轻易狗带。
    亡国之君李谕是坚决拒绝的,但要突然变成爷爷那样的名君,也是相当困难。李谕给自己制定的阶段性目标是——
    只要……望之似人君就行了。就是,看上去像个皇帝。
    反正萧从简这么能干。李谕观察过了,这几个月来,从他的皇帝弟弟临终,驾崩,他这个草包皇帝顶上,皇帝根本没干过正事,也没法干正事。朝廷依然井井有条,大家压根没乱套。
    朝中一班老臣,该干什么干什么,比两个十几岁的皇帝要清楚多了。
    萧从简每天上午都会来见一次李谕。若是事情多,有时候午后他还会来一次东华宫。
    这天萧从简过来,带了一个消息——汝阳王府的人还有两日就进京了。
    李谕早几天已经知道府上的人快到了。听到这消息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一年多相处出了些感情。
    萧从简是来问立后的事情。李谕毫不犹豫:“自然是立王妃为后。”王妃是汝阳王原配,身份也合适,他想不出不立王妃为皇后的理由。
    没想到萧从简听皇帝说得这么爽快,居然像是很欣慰地松了口气的样子:“陛下能下决心立王妃为后,如此甚好。”
    李谕一囧,他在萧从简心中的打分是有多低?送分题都做不对?
    “难道丞相还有更好的皇后人选?”李谕问,“立王妃为后,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萧从简竟然微笑了:“是臣多虑了。”
    他一笑,李谕就很不争气地动摇了,竟然觉得萧从简这笑容十分真挚。他明明已经下决心和这人保持距离了。
    不争气啊不争气。李谕暗暗唾弃自己。
    两日后,王妃一行进宫。宫中都改口称王妃为皇后。
    新皇后忐忑多过喜悦,一见到李谕,先禀了从淡州过来的安排。然后又说了无寂和尚的事情。
    “陛下,是我办事不力,没能劝说无寂与王府一同进京。无寂和尚只肯独自化缘进京。”
    皇后告诉李谕。
    李谕虽然有一丝惆怅,但并不很担心,从淡州到京中,就是路远了点,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他对皇后和蔼说:“我会派人寻找他。你辛苦了。”
    第17章
    二十七天除服之后,宫中的哀愁之气顿时淡了许多,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新皇帝的登基仪式。
    宫中各局各司为新主人们忙得马不停蹄。光是添置新衣就有十几班绣女飞针走线地赶工。换了新人入住,室内改变布置摆设也是一阵忙乱。后宫天天都是事。
    新君登基,之后就会册封皇后,大封后宫。从此意味着家国天下正式换了新主人。
    皇后,已经确定是王妃冯氏了。吕夫人虽然眼馋皇后位置,但她娘家对上冯家实在不够看,如今她又失宠,能保住一个妃子位置就很不错了。
    吕夫人和李谕要封贵妃。李谕不答应。贵妃太旖旎,而且靠皇后太近,他不想给吕夫人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吕夫人又想要淑妃。李谕还是不行,因为汝阳王生母就是云氏淑妃,这个封号对于汝阳王必然有特殊意义。
    最后李谕决定给吕夫人封德妃。给汝阳王生了小女儿的陈氏准备封为贤妃。原来汝阳王的侍妾都封了婕妤,美人和才人。连在淡州时候买的那些难民小姑娘都入宫成了采女,分配到各宫中伺候。宫中都说这批小姑娘真是因祸得福,又称颂皇帝皇后实在仁慈和蔼。过去汝阳王的斑斑劣迹再没人提起。
    王府众人来京团聚之后,李谕最开心的就是又能见到三个小孩子。两个儿子和小女儿都在儿童天真烂漫最可爱的时候。原来的汝阳王不爱陪孩子——他还不满二十岁,是玩还忙不过来的年纪。再说这个年代的贵族爸爸妈妈们都不用亲自带孩子的,都是奶妈宫女围着孩子打转。
    李谕也不会带孩子,但陪孩子一起玩他乐意。春天到了,是最适合户外活动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去荡秋千,放风筝,玩得不亦乐乎。
    四月初二日,这天天气太好,李谕刚带着孩子早上运动完,几名重臣都来到了东华宫。
    萧从简,文太傅,带着礼部的几个侍郎。再过三日就是登基仪式,李谕从今晚开始就得沐浴斋戒,全力准备整个仪式。
    登基的大殿已经布置起来了,几位大人这天是来给新皇帝最后讲解一次登基流程。
    李谕这几天一直在准备这事情,这让他又感受到了做一个皇帝,确实是需要那么一点演员的技能。比如登基这种场合,就像一场大型的真人秀。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仪式和仪式感是不可或缺的。在重大场合表现肃穆得体,是一个国君的职责。
    李谕还挺乐于表现他这方面的。他做演员的时候,场景道具再华丽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切。因为眼前一切都是真实的。耗费的不仅是真金白银,人力物力,更重要的是它将会历史上的一点,只发生一次,不可复制。历史就是导演,再没有比这严肃的表演了。
    李谕在进京的头几天就把朝中重臣见了一遍。萧从简为他一一引见,李谕知道这些人绝大部分都是萧从简的人。个别老臣看起来不像萧从简的附庸,但他们对萧从简的权威保持了沉默和认可。
    文太傅就是其中之一。李谕听说文太傅在汝阳王父皇的时候就是帝师了,在资历上妥妥的压过萧从简,若论资排辈,文太傅才该是首席辅臣。
    不过萧从简不是正常人,上位之迅猛,绝非那些学究型文臣可比,连文太傅都说过是后生可畏。再加上萧从简现在手中握有兵权,任凭文太傅是孔圣人再生也没用,白搭,只能点头承认萧从简的地位。
    相比萧从简,文太傅对李谕和蔼得多。他脸上皱纹虽多,气色却红润,留了一付花白长须,眼睛圆而有神的,想来年轻时候皮相应该不差,年老之后遂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
    但李谕对此持保留态度。他估摸着文太傅很有可能极其老谋深算,能在朝廷上屹立不倒,可不是件简单事。光有慈祥那是卖快餐的,不是帝师。
    说完了正事,文太傅又与李谕闲聊几句,说到了李谕现在的字丑,丑得文太傅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委婉提了一句,给李谕推荐了一个书法老师。
    “陛下的字比起从前逊色了,应是去了淡州之后,老师不好的缘故。我知道冯佑远的字很好,陛下不妨召他来陪伴写字。”文太傅说。
    李谕不太想得起来冯佑远是谁,但听到姓冯,便问:“是皇后族人?”
    文太傅点头道:“是皇后族兄,现在国子监任职。”
    李谕觉得不坏,随口应了。
    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各路人都急着在他面前刷脸。不是这家儿子,就是那家女儿,大家族都想把人塞到新皇帝身边。就连萧从简也将儿子萧桓调回宫中任侍卫。
    李谕拒绝了一部分,不过文太傅嘛,他也得给个面子。
    萧从简没说什么。等文太傅先走了,只剩下萧从简,李谕才向他解释:“我并不想换练字老师……只是太傅推荐的人,想必应该很好。”
    萧从简说:“冯佑远的字确实为世人称道,陛下。”他顿了顿,终于说:“陛下,淡州一年,辛苦了。”
    李谕没有想到,他以为萧从简不会提起淡州的事。毕竟他认为萧从简应该不怕皇帝和他算账。
    但莫非他错了?难道萧从简还是有那么一点怕皇帝和他算账的?
    不过李谕从没有因为这件事真正恨过萧从简。
    “我在淡州并不苦……”要说苦也是因为没有了现代生活的苦,和淡州云州的关系不大。
    “再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丞相何必提起。”
    太阳已经全升起来了。殿中明亮起来,荡涤京城的春风仿佛是从这里出发,意气骄纵而去。萧从简面向李谕,脸色却有些苍白,他的那双眼睛——李谕看不够,但读不出此刻萧从简的悲喜,他看上去有些恍惚,有些伤心。
    这是很奇怪的,因为一个帝国的权臣,是不可能显得这样脆弱。
    “丞相……”李谕小心翼翼地说,“丞相还好吗?”
    萧从简微笑了,说:“臣只是想起了,高宗曾将孝宗托付于臣,眨眼间孝宗又命臣辅佐陛下。”
    他半跪下来,与李谕入京那天完全不一样的,那一次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一次,是一君一臣的私密。
    “臣只愿陛下,百岁乃至万岁,盛世长治久安;永居紫阁,天地共仰仁政。”
    他的声音如此庄严,如此虔诚,仿佛在用最美的语言为他的新君祈福。
    李谕没有忍住,眼泪就下来了。
    第18章
    李谕很感动,他从前就这样。美,喜悦和感动比痛苦更容易叫他流泪。萧从简半跪在他面前,向他衷心祝祈时,他真的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直击他心灵的美好。
    怎么说呢,他有一瞬间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这个李谕,而不是那个李谕。他分不清这是他的想象还是渴望,好像多少年来他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一个既美貌又强大的人像伤痕累累的雄狮,含着无限伤感臣服在他膝下。
    眼泪落下来,他伸手去扶起萧从简:“丞相……”萧从简顺势站起来,与李谕靠得很近。近到李谕能闻到他衣服上似有还无的熏香味道。
    这叫李谕克制了些,也清醒了点。
    “丞相,”他用食指刮去眼泪,微笑着轻快说,“朕的盛世,一刻都少不得丞相辅佐。还望丞相尽力。”
    这是李谕的真心话,但只能用这样客套的语气说出,才不致于尴尬。他不好告诉萧从简,萧从简的表态和试探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他并不打算和萧从简对立。
    萧从简现在需要他,他也需要萧从简。
    这一来一往,算是两人都明确了这番态度。
    萧从简从李谕那里离开后,去了清隐宫。
    很久之前,高宗皇帝十分信任萧家,就曾抱着萧家的霈霈,让她坐在自己膝头玩耍,说过“不知将来我家哪个小子有福气能与你做夫妇”的话。
    萧从简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回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妻子放下豪言壮语:“我一定会让霈霈成为皇后,将来你我的血脉会融入大盛皇族!”
    直到如今他有时候还会在梦中还会看到窈娘。她侧身坐在宽大的窗下,面色宁静。她对他的雄心和野心从不激动。
    “霈霈自会有她的命途……”他记得她这样说。
    十年恍如一瞬,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窈娘早已驾鹤而归,没能亲眼看到霈霈成为皇后。而霈霈的皇后只做了不到两年,如今隐居在清隐宫中。
    清隐宫已经重新收拾了一番,但仍掩不住陈旧寂寥之气。宫殿墙壁上有新补过的痕迹,院中绿树成荫,多是苍郁的古木。伺候萧皇后的宫人都沉默寡言,失去了得意之色。
    还好萧皇后本人并不像身边人那么消沉。她固然还在为夫君的早逝伤心,整个人都消瘦了,但精神尚好,眼睛是活的。
    萧从简给她带了一盒滋补养生的膏药来。萧皇后接过来,只说:“父亲放心,我在宫中一切都好。冯皇后为人宽厚,一到宫中就来见我,这样忙的时候,她还不时过来。等过段时日,宫中不这么忙了,我打算办个书社,在宫中组织一批女官修补旧书,刊印新书,并教宫女识字。还有清隐宫后面的玉垒渠,到夏天时候该清理一番,旁边我想叫花匠再植些桂树,给渠边用武康石重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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