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由按理说应该上高三的,却因为三天两头旷课,期末考试门门标红,被迫留了一级。
教室还是原来那个教室,高二一班,同学却换了一波。
陆由好几天没去学校,今天拖着步子走到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手指在桌椅上各划了一道,没有预想中的两条线。
班里的值日生挺负责的,没落什么灰。
最后一排紧贴着班里的学生储藏柜,一人一个灰蓝色的铁皮小方格,每个上面都标一个数字,每个上面也都有一把五块钱的小黑锁。
陆由从45号柜门里取出自己的一摞书,没包书皮,过去一年了依旧整齐如新,很对得起他的成绩。
“陆由!”前座的孟子龙恰好这个时候到了教室,三两步跑过来反跨在自己的椅子上,笑嘻嘻地打招呼。
“你怎么昨天考试都没回来?张强说要把你开除呢!”
张强是陆由高一、高二的班主任,但因为资历不够,没带高三。
陆由不想在这个班里交什么朋友,但这位子龙兄不知道是因为闲的还是因为气场,就爱往陆由身边凑。
“张强刀子嘴豆腐心,开除不了我……再说了,我来不来都考个垫底,有什么区别?”
孟子龙不以为然,连连咂嘴:“当然有区别了。我爸要是听说倒数第一是弃考,还能原谅我这个倒数第二吗……”
孟子龙从书包里取出两个用保鲜袋装的大包子,伸直胳膊杵到陆由面前。
“我妈蒸的,一个肉的一个素的,分你一个呗?”
陆由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我早上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我先眯一觉。”
保鲜袋裹着水汽,孟子龙拿着包子悻悻转过身,心说这人没口福。
陆由闭上眼,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神志浮起来又沉下去。
一班教室,从早上七点来了第一个人到现在就一直没静过。
趴在桌子上睡觉算是本分的,走街串巷、吹拉弹唱的一个都不少。上课铃已经打了十分钟,班里乱糟糟一团,像是滚了的骨头汤,骨头、萝卜和水,七荤八素,一起咕嘟着。
“哎!都给我安静!干什么!炸学校吗!”张强一嗓子吼停了喧闹,也吼醒了陆由。
陆由揉了揉因为疲惫而流下的生理泪水和泪水干掉后的眼屎,长叹口气,又把脑门贴在桌子上,低着头想再来个回笼。
张强的西装永远比合适大一码,不知道是不是还操心自己长个。蹭得翻毛边的西装裤脚和屁股后磨得发亮的两个半圆,向世人证明他就只有这一身西装。
“陆由——”他冷冰冰地叫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呢?一回来就睡觉,把一班当招待所了是吧?”
“不是,我——”
“闭嘴,”张强打断得强硬,“下课到我办公室补考。”
陆由无奈地往椅子后背一靠,撇着嘴,从桌兜里摸出语文书做做面子工程,又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开始往死党群里发信息。
“中午我去送粥,晚上不一定能开店,等我通知。”
张强捋顺了班里这帮小崽子的毛,音调忽变,提起他脸上的苹果肌,向讲台下宣布:“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个新同学。”
他迫不及待地冲着门外招了下手:“快进来!”
陆由打字的手指停下,微微抬头往门口看——
姜黄色的帽衫,眼熟。
发型,眼熟。
长相,眼熟。
不,不仅是眼熟,就是一个人。
真是巧了……
“这位是从美国回来的林间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张强用了半节课的时间来介绍林间在美国的丰功伟绩。
各种奥赛冠军,奖学金获得者,总统奖获得者。开过中提琴音乐会,拿过冰球mvp,才貌双全,德艺双馨。简直是华人之光,美国骄傲。
下面不知道是走神了还是听呆了,鸦雀无声,都只盯着台上的林间看。
陆由把这些名号和昨晚的打架的客人联系起来——
是一个人吗?
他觉得魔幻。
张强炫耀得口渴,拧开被当做茶杯的速溶咖啡罐,喝了口招待茶才说:“林间,你给大家再介绍一下自己,打个招呼。”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黑板槽的粉笔头在玩,指尖磨得很涩,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张强:“您都介绍的差不多了,我没什么好介绍的……”
张强没料到林间会不给面子,虽然觉得气氛尴尬,心里却自我安慰这是美国的洋风气,心态调整的很好,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陆由看着台上局促的张强和放松的林间,手指在桌子上依次轻敲着,指肚碰上桌面,几乎没有声音。
林间是十中千方百计挖过来的,在学校拥有诸多特权,率先行使的便是挑座位。
张强的原话是随便选,只要林间喜欢,调动别人也无所谓。
可下面顿时就有人阴阳怪气:“呦,张老师。来了个美国大宝贝你也不能把我们随便调吧。”
“就是!这不崇洋媚外吗?”
“我就坐那儿吧!”林间没理会起哄的人,像是随手指了一下,全班的眼睛齐齐跟着他往后看。
林间对上陆由的眼神,抿唇笑了一下:“就最后一排吧,他旁边空着呢。”
林间没等张强发话,背着书包径直前走。
孟子龙脑袋缓慢转了180度,直到看到林间在陆由身边站定,他才慢吞吞地推了下陆由的桌子,小声说:“人家要和你坐,快给让让。”
陆由脸上表情复杂,先是仰头看林间,三秒之后又歪着头看被孟子龙挡住的张强。
张强清了清嗓子:“啊——那陆由你就和林间坐吧,好好向人家学习学习,不要浪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间有多千载难逢陆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整节课林间一点儿也没闲着,花了20分钟给张强画了一份速写,还是带阴影光效的那种。
陆由觉得神奇,第一次见这种不学习就拿奥赛冠军的学霸,以林间这种级别,估计得够着学神了。
学神就得赶快拍照分享,跟逛动物园看见老虎、狮子没有分别。
他从抽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身子压得尽量低,已经挤出双下巴,手机歪歪斜斜,找到一个可以找出全乎人的角度按下快门。
咔嚓——
草!忘记关静音了!
陆由立刻把手机收进桌兜。
还好,张强并未发现。
可陆由再一抬头,就看见林间勾着嘴角对他笑。
“拍我呢?”林间问。
陆由身子往前一顶,完全挡住抽兜,淡淡地说“谁拍你?”
林间拿着铅笔,橡皮头在陆由桌子上弹了弹:“我都看见了,大方点儿,我让你拍个正脸。”
“……”
陆由没再理林间,支着脑袋开始听张强讲课。
没过一分钟,林间又主动贴了上来,右肩碰了碰陆由的左肩,把本子推到陆由桌上:“你看看,像吗?哪里还需要改动?”
陆由眨了眨眼,觉得林间是真画得不错,可嘴上却说:“你这么闲吗?”
“你要是觉得我画的好,下节课我给你来一张。”
“不用了……你留着卖艺去吧。”
林间也没生气,低声又问:“你叫陆由是吧?”
“嗯。”
“哪个you?”
陆由从林间手里抽出铅笔,在张强画像空白的一角签下自己的名字:“由不得你的‘由’。”
一打下课铃,陆由就被张强抓到办公室补考,午休吃饭才得空出来,回班拿了书包,没再看见林间。
十中离烧烤店,不到一站路的距离,陆由骑着他的小电瓶,很快就到。
今早出门的时候,电饭煲已经定时煮了白粥。回家后,他又洗了一点菜心,临出锅的时候扔进锅里,再闷个五分钟就好。
他用等待的这段时间,生火炒了个醋溜茭白,又从泡菜坛子里夹了点爽口的小菜,捞出锅里的粥,撒上一丢丢香油,一起打包到不锈钢的保温饭盒里。
一切动作都很熟练,熟能生巧。
炒菜的时候已经不用勺子或者其他工具来衡量调料的用量了。拿着酱油瓶子和袋装盐,随手一抖,恰如其分。
陆由把填满饭菜的饭盒搁在窗台上,去浴室照镜子。
镜子底部有斑驳的水渍,像是触到坚硬与冰冷而破碎的气泡。他随手抽了张纸擦了几下,玻璃与纸蹭出诡异的音调,白渍没有了,露出镜底斑驳的铁锈。
昨晚没睡好,眼下的黑眼圈有点重,他从镜子后面的置物柜里拿出一个遮瑕笔,在眼下各点了两个小豆,然后慢慢推开。
陆由是听江繁说还有遮瑕笔这种东西,网上搜索了一下用法,觉得还算简单,第二天就去小超市买了。
这是陆由唯一的化妆用品,也只有在送饭的时候偶尔会用。救场的。
一切都收拾妥当,陆由才套上校服出门。
所以昨晚林间盯着看的是自己的校服?
陆由突然想到。
送饭的地儿在西安最好的私立医院附近,跟烤肉店的距离几乎横跨西安城,坐地铁是最快的。
陆由锁了店门,看了下表,时间还来得及,决定走去地铁站。
这个点儿,巷子里的商店几乎都没开门,路上静悄悄的。
天气忽然就热了起来,热得像是往路人脸上啪啪打大巴掌,不光是体感的热,还有内心不可抑制的暴躁。
陆由拿出手机,准备跟四人组说一声晚上继续开店,让江繁先来备料。抬头看路的间隙,发现二十米远的树后面有三个人,头发一人一个色,插着裤兜,向自己走来。
陆由第六感警惕起来。
是来找他的吗?
走在最前面的黄毛,对他仰了下头,吹了个挑衅的口哨。
陆由皱了皱眉,又回头去看,发现身后烤串店那边也走来三个。
没跑了,应该是冲他来的。
陆由放慢脚步,用余光观察。没有可以踩树翻的墙,也没什么可以随手抄起来防身的家伙。唯一能用的,估计是手里的饭盒。
以一打六?凶多吉少。
主要是这波人是什么来头?要是那个男的招惹来的,他一个人绝对没法善了。
上次为了收拾残局所留下的伤疤,至今在肚子上都是触目惊心的一道。皮肉的褶皱像虬龙,却是垂死挣扎,了无生气的一种。
那不是勋章,而是羞耻。是陆由无可选择的羞耻。
他立刻往四人组的微信群打了句话。
——店附近,有人闹事。
陆由刚按完发送,身后就有人贴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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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太忙了,今天更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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