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律师沉声道：“我这么说吧，影视类的抄袭案件本身就挺复杂的，对方公司的电影也不是完全抄袭你的剧本，而是截取核心创意和一部分内容。首先著作权法并不保护创意，其次，就算你的版权登记在对方公司之前，你也必须提供更多的雷同情节对照供法院参考，法院还需要请专业的编剧来进行比对，看看对方的电影到底有多少内容是抄袭的。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前两年影视圈里闹得轰轰烈烈的抄袭案，想必你们也应该了解过。”
    “是，了解过。”艾娉婷神情黯然，难道说，只有知名的作者被抄袭才能够维权，她这样小透明作者被抄袭了，就只能维权无路吗？
    李律师“嗯”了一声，又问：“你当时向对方公司投稿，是通过电子邮件吗？”
    艾娉婷摇摇头，“不是，他们在官方网站上发布的征稿，我直接在他们网站上传的。”
    李律师摊手，无奈道：“那你连曾经给对方公司发送过剧本的证据也没有。这场官司……打赢的概率几乎为零，弄不好，他们还有可能反咬你一口，说你的剧本抄袭他们的电影，对你今后的发展会很不利。”
    艾娉婷表情呆愣，两行泪水毫无预警地流淌下来。
    李律师只能轻叹一声，把抽纸盒递过去，“吃一堑长一智，小姑娘，记着以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作品，做好版权登记。”
    艾父艾母一看女儿流泪，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娉婷，别哭，我们再想办法。”
    王少业站在旁边，不停地搓手，想去安慰她，又不知该怎么安慰。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你们安慰一下她。我还有事，先告辞了。”李律师说完，锁好抽屉，拿上钥匙和公文包离开了办公室。
    艾娉婷不停地掉眼泪，止都止不住，“啥希望都没有了。”
    “咋会没希望呢？”艾母抱住她，轻拍她的肩膀，“姑娘啊，你还有你爸妈呢！”
    王少业忍不住开口道：“对啊，就算剧本不行，你还有网络小说。现在网络小说市场这么热，肯定是有希望的。”
    艾娉婷一边擤鼻涕，一边抑郁不平地说：“哪有什么希望？现在网络上全是侵权，盗版一抓一大把。国家在影视方面的侵权打击得倒是挺给力，为啥文字的侵权就没人管？”
    “我……”王少业哑然，他只是想安慰一下她，没成想竟然触到了她的伤口。
    “最讨厌有些看盗文的读者，看了就看了，不满意还要骂作者，凭什么啊？”艾娉婷控制不住情绪，一股脑儿把所有怨言都倾倒出来，“十年前网络小说的价格就是千字三分钱，十年后物价都涨了多少倍，网络小说的价格还是千字三分钱，这样还贵吗？”
    艾父赶紧附和女儿：“对，那都是一帮不开眼的读者，你爸我已经帮你全部骂回去了。”
    “啥？”艾娉婷立马懵了，“你帮我骂回去？”
    “可不是么，你断更，就有人骂你。我特别生气，这帮小屁孩儿敢骂我闺女，你爸我都帮你骂回去了。不过，有人不相信我是你爸，还骂我是作者精分，精分是啥意思啊？”
    艾娉婷：“……”完了，断更至多流失读者，但是精分跟读者对骂那就太糟了，而且还是正经付费阅读的读者，这回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一世英名毁于她爸之手啊！
    “爸，我被你害死啦！”艾娉婷抱头，郁闷地大叫。
    “怎么就被我害死呢？我这是帮你啊！”艾父尚且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离开律师事务所，艾父艾母让娉婷回家去住，她在齐欣那里住了半年多，总不能一直打扰下去。齐欣倒不认为娉婷打扰自己，只是她马上就要回昆剧院上班，娉婷心情不好，她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照顾娉婷，让她回家去住，无疑要更好一些。
    王少业还想跟艾娉婷再多呆一会儿，陪她说说话也好，可是碍于她爸妈都在，他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到商场，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发呆。
    娉婷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却一点也帮不到她，感觉自己特别没用。
    副总敲门进入他的办公室，递给王少业一份文件，说道：“王总，这是《不可能的爱情》剧组到我们商场来拍戏的同意批文，请你签个字。”女阎王永远保持着她刻板严肃的态度。
    “哦……”王少业脑子里想着艾娉婷的事，还在发愣，接过文件正准备签字，陡然在批文上看到娱真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这一行字，他烫手般丢开，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副总很是不解，“这是你上周答应的事啊！你说朋友的新戏开拍，到我们商场里来取景。”
    王少业终于慢慢回想起来，上周三，周豪给他打电话，跟他说他的新戏《不可能的爱情》就要开拍了，需要找个大型购物商场取景，所以想跟他借一下东方大世界的场地拍戏，当时他一口答应，说没问题，尽管来商场里拍戏。
    “回绝他们！”王少业将文件撕个粉碎。
    “可……可这是你亲口答应的。”
    “回绝他们！”王少业语气不耐。
    “是……”副总颔首退下。
    没过多久，周豪的电话就打来了，质问他：“老王，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乐意让你拍了。”王少业口气很冲。
    “你到底怎么回事？上个星期明明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又说不乐意，你知不知道我戏都开拍了？”周豪也有点生气。
    “你问我怎么回事？你怎么不问问你和你的公司干了什么缺德事儿？”王少业破口大骂。
    周豪沉默片刻，冷笑两声，“呵呵，你这是在为艾娉婷打抱不平吗？看来你现在已经完全站到关灯那边去了。”
    “你们果然抄了娉婷的剧本，无耻！”
    “谁还会抄她的剧本？可笑！”周豪语带嘲讽，“我实话告诉你，她那剧本除了创意和几个桥段设计得不错，其他写得一塌糊涂，她还一厢情愿觉得她的剧本很好，笑死人了。”
    “你……”王少业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冲到周豪面前，把他胖揍一顿，为娉婷出这口恶气，“你们欺人太甚！”
    “老王，你不要太天真，江州市里这么多高档商场，剧组不能上东方大世界拍戏，你以为我们就没有别处可去了吗？”周豪轻蔑笑道：“我是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才找上东方大世界。这免费打广告的机会你不要，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王少业握着手机，目呲欲裂。
    周豪冷哼一声，淡漠道：“算了，既然你决定站在关灯那边，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吧！”
    王少业瞪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心头顿生一股无力感。是的，他不让剧组到东方大世界来拍戏，剧组完全可以去另一个商场，而东方大世界还丧失了一次免费打广告的机会。
    晚上回到家，王少业就被他爸王平成责难了。
    “你怎么回事？”王平成坐在沙发上，嘴里吊个烟斗，像个大力水手，一边吸，一边质问儿子，“免费广告的机会为什么不要？”
    “不就是个免费广告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少业在他老爹对面坐下，闷闷地喝口茶。
    “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王平成用烟斗敲敲茶几，“我以为这半年你已经学乖了，怎么到现在还是这幅鬼样子？”
    王少业气愤地瞪着他爹，“你还说我？年终营业额提升30%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你给我设了这么个坑，你还说我？”
    “哼哼！”王平成鼻孔朝天，“条件摆在那里，你自己答应的，现在完不成任务，有什么资格来怪我？”
    “你……你坑儿子，为父不尊！”王少业怒瞪他老爹，这半年来，他一直马不停蹄地跑关系，拉业务，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完成30%的任务，撑死也只能完成10%。这也要怪他自己，不了解商场的业务，一直当个甩手总经理，才会中了他爹的圈套。
    “嘿，你个臭小子，反了不成！”王平成拍案而起，将手里的烟斗往儿子脑袋上砸。
    王少业飞快地躲开，一把抓住飞来的烟斗，顺势扔了回去。
    duang——
    烟斗砸在他爹的脑门上，登时肿了个包。
    王少业大叫不妙，赶紧溜之大吉。
    王平成气得眼珠子都快喷出火来，“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老子今天揍不死你！”
    王少业早已跟个猴儿似的跑得无影无踪。等到半夜，他爹睡熟了，他才偷偷摸摸回家，躲回自己房间，刷个牙，洗把脸，内裤懒得换，脚也懒得洗，盖上被子蒙头大睡。
    隔天早晨，等他爹去集团公司上班了，他才磨磨蹭蹭地起床。
    保姆早已给他准备好丰盛的早餐，王少业洗漱好，走下楼，坐下开始吃早餐。
    有钱人家的男人一般有个习惯，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最新的资讯，王少业这个习惯就是跟他爹学来的。
    喝口热豆浆，王少业不紧不慢地滑动手机浏览新闻。
    当他看到头条娱乐新闻时，整个人就呆住了，手里的汤勺掉到地上，哐当一声，变成了碎片。
    ——关灯指控周豪的成名曲《疯狂岁月》系抄袭之作。
    王少业当即点开来查看究竟。
    新闻介绍了关灯和周豪的前情关系，二人曾是大学同学，并组成过摇滚乐队。而后周豪参加歌曲选秀节目，凭借一首《疯狂岁月》成功脱颖而出，并离开乐队，单飞加入娱真传媒。
    近些年，周豪在音乐方面的发展并不如关灯，但娱真传媒依然不予余力地捧他，近期制作的几部电影和网剧，皆是由周豪主演。昨日，关灯突然发布微博，称周豪的成名曲《疯狂岁月》抄袭他的原创歌曲《疯狂》，与此同时，他还贴出了原版歌曲，以及《疯狂》的版权登记证明，的的确确比《疯狂岁月》面世的时间要早三个月。
    在音乐里，八个小结相似即可认定为抄袭。《疯狂岁月》与原版歌曲《疯狂》相比，副歌部分完全一致，主歌部分相似程度也达到60%以上，连歌词都一模一样。
    铁证如山，娱真传媒旋即采取公关危机应对措施，发表声明，称会持续关注并调查此事，也会同关灯方面积极接洽核实问题。
    身陷抄袭漩涡之中的周豪对此并无任何回应，记者赶到他的新剧《不可能的爱情》拍摄现场，也没有见到周豪本人。
    此次歌曲抄袭事件在网上掀起热烈讨论，网友大骂周豪抄袭无耻，周豪的贴吧随即被关灯的粉丝爆吧，微博下骂声一片。
    也有部分网友提出质疑，既然关灯早知周豪抄袭自己的歌，又握有证据，为什么不早点将真相公布于众，还眼睁睁看着周豪参加选秀节目走红？作品被抄袭，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吗？为什么这么多年关灯都隐忍不发，现在又突然发了出来？
    少量网友指责关灯故意炒作，半年前跟蒋礼正炒作父子关系，半年后又跳出来炒作抄袭事件，关灯总是在想方设法博取眼球。不过，这部分网友都被关灯的粉丝群骂了个狗血淋头。
    王少业看完新闻，心里五味陈杂，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周豪的《疯狂岁月》是抄袭关灯的歌曲，怪不得老关一直对周豪那么厌恶和抵触，还说周豪是叛徒，现在看来，周豪的的确确是个叛徒。
    老关当年之所以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出来，未尝不是想给周豪一个机会，希望周豪能悔悟。那时周豪是个刚刚走红的新人，如果爆出抄袭，演艺这条路就彻底走到了尽头，关灯并不想把他的名声搞臭，毕竟他们曾经是最好的兄弟。
    可是，周豪却一直执迷不悟，他当年偷了老关最新创作的歌曲，现在又偷娉婷的剧本，自以为没有漏洞，被他抄袭的人无法寻到他的麻烦。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疯狂》这首歌是做过版权登记的。
    如果没有娉婷这件事，老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公开此事，可抄袭这种事，一旦上瘾就很难停下来，因为他自身没有创造力，又不想丧失已经拥有的名声和地位，就只能从别人那里去偷。
    周豪陷入舆论的漩涡中，并不值得同情，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没过多久，关灯又发布了一条最新的微博。
    关灯摸黑：抄袭是一件很严重的事，然而目前的大环境并不理想，抄袭者侵权成本太低，被抄袭者维权太难。即便法院判决抄袭成立，抄袭者拒不道歉，日子依然过得逍遥自在，这是原创的悲哀！
    关灯的这条微博获得了众多原创工作者的支持，作家、编剧、画手、音乐人等等搞创作的人士纷纷转发他的微博，呼吁加强版权保护，更大力度地打击抄袭、剽窃等不正之风，让抄袭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有人提议，被判抄袭后拒不道歉者，应当将其加入征信黑名单，既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失信者将不能够向银行贷款，不能乘坐飞机、动车，不能入住高档星级酒店，不能旅行度假。只有这样的打击力度，才能从根本上震慑遏制抄袭之风。
    可惜，这样的提议只是一个梦想。
    王少业长叹一声，关闭微博页面，给艾娉婷打电话，“娉婷，你……你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谢谢你关心我。”艾娉婷的声音听上去很轻，应该还没有从被抄袭的伤害中完全缓过劲儿来。
    “不、不客气。”王少业有点紧张，自从上次被艾娉婷骂了一顿，他面对她，或者跟她说话，总是无端的心跳加速。“关灯发的微博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知道大关关是为了替我出气，才会发微博。还有你不让周豪的剧组去商场拍戏的事，我也知道了。你们以前跟周豪是那么好的朋友，现在发生这种事，你们心里肯定也不痛快。”艾娉婷语气伤感，“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脑子发热，想把剧本卖给娱真传媒，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你千万别这么想，这不是你的错。”
    艾娉婷怅然一笑，“不管咋说，我都要谢谢你们，你们一直在想办法帮我。”
    “我们是、是朋友，本来就应、应该相互帮助，呵呵……”王少业说话磕巴，连忙用笑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对了，明晚我想请客吃饭，感谢你们，你们都来吧！”
    “说什么感谢，太见外了。”
    “不是见外，就是我想请大家伙儿吃饭，你一定要来。”
    “来，肯定来！”王少业腰杆挺得笔直，口吻无比严肃，“就是刮龙卷风我也得去。”
    艾娉婷终于笑了一下，“老王，以前咋没看出来，你还挺有趣的。”
    “我一直挺有趣，要不唱首歌给你听听？”
    被他这么一逗，艾娉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成啊，你又要唱什么歪歌？”
    王少业清清嗓子，深情款款地开始演唱：“抓不住美女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她溜走，世界上泡妞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