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当第一缕曙光穿透单薄的窗帘在病房内铺撒开时,白洋梓已经像往日那般从睡梦中醒来了。
抬手揉了揉眼睛,从床头柜上拿过眼镜带上,白洋梓低头看了看怀里安睡的许翰文。睡梦中的他总是习惯性的微微嘟着嘴,怎么看都像个孩子。帮他理了理蹭得凌乱的头发,白洋梓轻轻叹了口气。
本该是每日晨跑的时间,白洋梓正打算起身,却害怕吵醒自己怀里的许翰文。昨天几乎是后半夜才睡着,白洋梓的精神也不大好。昨天就已经打电话请了假了,索性就偷一次懒,陪他睡一会儿罢了。
希望这家伙今天起来,不要反悔才好
虽然许翰文昨天亲口答应了,白洋梓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其实不管白洋梓承不承认,在他心里,许翰文就像个半大的孩子。常常数落着许翰文长不大,可心里就是喜欢他身上那种简单随性无所畏惧的朝气。
看着他的脸,白洋梓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想微笑。他自己好像也能感觉到,就像萧渝那时候说的,虽然不是放声大笑,但现在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快意。
和许翰文在一起,白洋梓真的变了许多。变得,幸福了
白洋梓正想着,xiōng口就被捶了一拳,笑了笑,把横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拉进被子里。
怀里的家伙睡觉就是不安生,不一会儿就要换个姿势。昨天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白洋梓可是没少挨他的“拳打脚踢”,幸好没被他踹到地上去。
许翰文在被窝里不老实的动来动去,把热气放走不少,白洋梓怕他冻着,搂着他的胳膊紧了紧,可他却好像要对着干,动作还大起来了。
白洋梓怀疑他是睡醒了,和自己闹着玩,低下头,却看到他眉头一耸一耸的,抖动着眼皮要睁开眼似的,一只手压在xiōng口。白洋梓心里一跳,稍稍松开手,轻声问道,“文文,怎么了?”
没想到他这边胳膊刚刚松开点,那边怀里的人就翻身从另一边下了床。
“诶,慢点!”
看着许翰文刚从床上翻下,脚一软就朝地上坐下去,白洋梓的心忽悠一下,连忙下床。他趿拉着鞋绕过床头,还没冲到地方,就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白洋梓脚下不停,绕到床的另一边,面前的景象吓了他一跳。
“文文?”迟疑的叫了一声,白洋梓慢慢蹲下身去。
许翰文根本顾不上回答白洋梓,他跌坐在地上,拉着原本放在床下的痰盂,佝偻着身子难受的吐着。
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过,白洋梓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探过身子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白洋梓的动作并没什么大的效用,许翰文抱着痰盂直呕到吐酸水,方才缓和下来。
“呃”许翰文慢慢直起身子,疲惫的长出了一口气。白洋梓连忙从床头柜上倒了水递给他。
许翰文漱了口,脑袋靠向床沿,似乎有些脱力。
白洋梓从他手里抽出水杯,托着他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他却好像突然回神一样,胳膊抽了回去,扭头看向白洋梓,“呵呵,呃这个有点恶心呢”说着手就伸向那个痰盂,想要拉走它。
伸手拦下了他的动作,白洋梓握着他的手腕,沉声说道,“最近经常这样么?”
“嗯?”许翰文愣了一下,没让他扶,自己扶着床站了起来,“呵呵,没这么丢人过”
“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洋梓皱着眉,微微有些愠色。
“呵呵,这是正常现象啊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你大惊小怪的啊~~”许翰文云淡风轻的说着,期间打了好几个呵欠,并不理会白洋梓yīn沉的面色,他拧了拧鼻子,“嗯,怪不得宝宝不喜欢呢,我肚子里的东西都什么味儿啊”
“我去收拾,你去床上躺着。”截住他弯腰的动作,白洋梓端起痰盂进了卫生间。
清水冲下带走了浑浊,看着座便器里的水涡,白洋梓心里却堵得难受。
天天盯着他守着他,还是没能注意到。浓重的无力感让白洋梓陷入自责之中。他突然贫血晕倒送医,自己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真是迟钝的可以了!
早就知道许翰文虽然喜欢瞎嚷嚷,可真正有事情的时候从来不愿多说,今后要遇到的事情想必不少,白洋梓暗自提醒自己,今后一定要多留心了。
白洋梓微微仰起头,望着有些发黄的天花板。
以前也没什么,可自从手术这件事之后,心里就好像有个疙瘩一样,总隐隐觉得他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坦白了。要说秘密,自己瞒他的也不算少了,可两人之间不够坦诚的感觉,还真是最近才有的。
轻轻吁了一口气,白洋梓拧开水管,用凉水洗了把脸。
以后还是多多Cāo心他的身体吧,至于自己心里的那些事情,早已经就是陈年旧事了,再提也没什么意义了,何必拿出来添堵呢。现在对自己最重要的,不就是外间那个喜欢呵呵傻笑的家伙么。对了,还有他肚子里的小生命
提着冲洗干净的痰盂返回病房,白洋梓在床边坐下,却发现被窝里的人已经抱着胳膊又睡着了。
怪不得自己一直没发现呢,原来经过了那个小插曲,他还能再次跑去和周公下棋。
把棉被向上提了提,把许翰文裹得严严实实,白洋梓不知道他一会儿会不会又难受起来,也不敢离开,就在床边坐着看他。
第三次把他从被子里蹬出来的脚塞回去,白洋梓轻笑着捋了捋他蓬乱的头发,“明明就还像个孩子,怎么就会想到要造个孩子出来呢这么危险的事情,该说你这家伙冒失么”
许翰文自然是不会答话的,他窝在被子里,仰面睡得惬意,丝毫没有白洋梓的那些忧虑。
又让他睡了好大一会儿,白洋梓还是把许翰文叫醒了。就算许翰文再嗜睡,白洋梓还是觉得把觉睡颠倒了,晚上精神白天困可就不好了。
许翰文也没再犯恶心,反倒把白洋梓买回来的一大瓶牛奶都喝了,还吃了几片面包。白洋梓知道问他也是白问,索性不提早晨的事情引他不舒服了。
提着暖水瓶从热水房出来,白洋梓就被吕医生叫进了办公室。
等他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小护士刚刚把吊瓶给弄停当。
白洋梓在病房里收拾着东西,想着刚才吕医生说的话,心里有事,人就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在床上输水的许翰文本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性子,躺了没多大一会儿就烦了。
“娘子啊,你别收拾了,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么,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省得一会儿弄得回血了。”
“唉娘子啊好无聊啊你帮我把电脑搬过来吧”
“那个有辐射,你安生会儿,要不了几个小时就输完了。”
“辐射因为这个我都辞职了,玩玩游戏也不可以啊嗳,娘子啊,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这瓶水输完咱就走吧大不了明天我自己再来,嗯?闷死了这么呆上几天,我头上就要长草了”
轻叹了口气,白洋梓停下往橱柜里塞包的手,走到床边坐下来。
“文文吕医生说,既然咱们决定要做减胎手术了,也就别麻烦了,准备几天,就动手术了所以,暂时就不能出院了”
这番话成功止住了许翰文的聒噪,他咬住下唇,眼睛也垂了下来,似乎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文文,刚才吕医生问我,最后决定要留下几个孩子”白洋梓把手搭在许翰文的肩头,却没有强迫他看向自己的眼睛。
这个决定很难下,但是不得不下。
病房里很安静,白洋梓甚至觉得可以听得到药液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
许翰文终于抬起头来,对着白洋梓伸出手。看着他张开的手掌,白洋梓摇了摇头。
“文文,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许翰文撅了撅嘴,把拇指收了回去。等了一会儿,似乎是看到了白洋梓眯起的眼睛,又把食指收了回去。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白洋梓抬起手,把他的中指压了下去。
可白洋梓刚刚松松手,许翰文的手指就又立了起来。
“文文,别闹,两个,最多只能是两个。”
“可是他们两个是连在一起的,你动了中指,无名指也会动。”
“那就这样。”白洋梓把他的小指收回去。
“不如这样吧。”许翰文把中间的三个指头都伸了出来,嬉皮笑脸的。
“我不是在和你做游戏,两个,或者一个。”白洋梓坚决的说。
“三个!吕医生当时说可以的,他说三个以上才要做减胎手术的!”许翰文坐直了身子,瞪着白洋梓。“三个,或者不做!”
两人对视着,以往产生分歧的时候,服软的总是许翰文,可这一次,他却是打定主意不松口。
白洋梓叹了口气,握住许翰文的手,指腹轻轻揉着他手背上青紫色的地方,这是昨天输液留下的。
“文文,你明知道昨天出院的那个孕夫就是因为三胞胎中的一个胎死腹中才入院的”许翰文的手明显的抖了下,白洋梓絮絮的说着,也不抬头去看他,“文文,我们留下两个孩子好不好,留两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养不教父之过,我们也没这么多精力,就全心全意的对这两个孩子好,给他们幸福,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生下孩子,就得给他们幸福的”
病房里的暖气并不很强,一直躺着,许翰文的手不像往日那么暖,白洋梓冰凉的指尖触及在上面,他也没有因为冰到而抽回手。
并没有等来想要的答案,白洋梓有些无奈,抬头看看药瓶,似乎快要见底了。站起身准备去护士站叫护士过来。
“就这样吧”
听到床铺上的人开口,白洋梓转过身来。“嗯?”
“我妈说了,男孩儿他不带,女孩子的话她可以考虑考虑。唉,要是生两个男孩,估计还好说,万一运气不好,选中了三个男孩,以后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算了,两个就两个吧。”
“你的意思是”
“好啦,别摆一副死人脸。我就是说说,两个孩子都自己带,就算女孩也自己带,行了吧!”许翰文往枕头上一靠,看似随意的笑着说,“我妈从小的梦想就是幼儿园阿姨,你还不给她机会,唉”
白洋梓看他笑着,却明明白白的看到了那笑里的勉强。他是有些不理解许翰文过分的坚持,可仍旧明白他心里的不舍。
“我们会有两个健康可爱的孩子的”
“那是,也不看谁生的~”
决定终于算是下了,吕医生很快的定下了手术方案,排期手术。
手术那天,吕医生说需要用B超辅助减胎术的实施,可以让他们再看看孩子。
站在诊室里,看着显示器里那六个袖珍到和豆子差不多大小的胎儿,白洋梓xiōng腔漫上一波暖流,他突然有些明白许翰文的坚持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却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们齐聚。对于其中的4个宝宝,他刚刚说了“你好”,却很快就要说“再见”了。
耳边是吕医生一个个的数着胚胎数的声音,白洋梓不由的也随着他一起数着自己的孩子。
一个个小到不行,可以清楚的看到他们的心脏在跳动。
心里很难受,白洋梓侧身握住许翰文的手,却第一次发现他手心的温度比自己的还要低。
知道他不舍得,可是这个时侯诀不能心软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白洋梓离开诊室,到外间去等候。
诊室的门关上的那一刻,白洋梓看到了许翰文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方才面对自己时安抚的微笑。他死死的盯着屏幕上颤动的影像,那么专注,像是要刻进心里去
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白洋梓双手交握,止不住的颤抖。那扇木门里面,有他的爱人和孩子。
白洋梓忽然觉得这也像是一种抛弃,虽然他们不曾有过意识,甚至还没完全成型。可是,他们是上天送来的礼物,同样是生命的开始。
白洋梓终有有些明白许翰文那时的执着了。
可他现在,只能静静的等待,等待那些孩子寄居的地方被长长的针侵入,注入将他们扼杀的毒药。这是他的选择,不是么?
逼不得已的选择,因为他要对自己的爱人负责,对父亲这两个字负责。他只能对那些即将逝去的孩子说一声对不起,和一句再见。
这并不是一个大手术,不过个把小时,许翰文就被护士从诊室里推了出来。
白洋梓急忙走上前,许翰文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伸出手,握住许翰文放在床上的手,却感觉他也轻轻的回握了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许翰文被医生要求绝对卧床。从不安分的人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安安生生的侧卧在床上,看他这个样子白洋梓却觉得心里很难受。
病房内的气息很沉重,活跃气氛的任务从来都是许翰文来承担,白洋梓也不知如何开口去劝他。
他下.体偶尔会流血,还会腹痛,只有这个时候,许翰文才会微微蹙起眉头。
虽然医生已经用了药,可不定时的宫缩仍旧是不可避免的。吕医生让许翰文尽量少动,以左侧卧休息,禁止半卧。一个姿势保持了好几天,白洋梓看着都觉得难受。
白洋梓本就是个细心的人,许翰文一皱眉,白洋梓就知道他不舒服了。灌了热水袋贴在许翰文的小腹上,白洋梓轻柔的帮许翰文按摩着身子。
“好点了么?”
“没事”
看着病床上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精神的许翰文,白洋梓心疼的说不出话来。若是往常,这家伙肯定会嘟着嘴巴,忽闪着大眼睛说,“疼啊,可是娘子亲一下就不疼了~”
可现在,他又怎么会有心情说笑呢。
昨天,B超屏幕上仅剩下了两个小豆子,那空落落的屏幕刺得两人揪心。许翰文望着屏幕,那目光似乎是想从那里再找出另一个来。
从听到吕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之后,许翰文脸上就再没浮起笑意,面无表情的样子,让白洋梓心疼。
“文文,别难过了好么别忘了,还有两个小不点儿呢。”白洋梓握着许翰文的手伸到暖水袋下面,覆在他有些温热的小腹上,“以后,我们加倍疼爱这两个小家伙,我们会幸福的,嗯?”
许翰文看向白洋梓,日光灯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的面颊有些苍白。他的眼睛似乎有水波的晃动,眨了眨眼,他轻轻的开口,声音哑哑的。
“我们要很幸福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