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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节
    桓容愣了两秒,这才想起,“牡丹国色”尚未兴起。以时人的爱好,菊花反倒更胜一筹。
    这样的话出口,不过是听着新奇,一乐罢了。
    亲手为桓容挂上玉佩,南康公主愈发满意。上下看看,有几分意犹未尽。
    膝下没有女儿,几个庶女都不入眼,早几年就嫁了出去,南康公主少有打扮“娃娃”的乐趣,逮住这次机会,不由得兴致大起。
    “用些粉?”南康公主笑容微亮。
    桓容连忙摇头,坚决不成!
    “调些眉黛?”
    桓容再次摇头,下意识倒退半步。
    “我子眉色浓黑,确实不用。”
    以为逃过一劫,桓容正想松口气,忽听南康公主道:“阿麦,调些胭脂来。”
    时下年月,涂粉不是女郎的专利。
    世人崇尚道教,童子少年偶尔会涂红脸颊,眉心点一颗红痣,仿效仙童。
    听亲娘要胭脂,桓容满脸惊骇。想到自己顶着个大红脸,满脸肃然走进宫门的情形,当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他发誓,宁可吃十盘五辛菜,也不愿画成这样的“仙家童子”。
    见儿子死命摇头,就要夺门而出,南康公主虽觉遗憾,到底歇了心思。
    “阿麦,取五辛菜和胶牙饧,我与瓜儿用过后入宫。”
    “诺!”
    阿麦带着几名婢仆退下,桓容好奇问道:“阿母,不饮椒酒?”
    “归府再饮。”
    南康公主正身坐下,示意桓容坐到她的身边,叮嘱道:“今日朝会之上,群臣俱要列席。你父将御前献俘。若是见到,切记行事谨慎,莫要被人挑出错来。”
    “阿父已回建康?”桓容顿觉惊讶。为何他不知道?
    “昨日方到,未入城中,而是宿在城外大营。”南康公主冷笑一声。
    不入城,不归府,说是为御前献俘准备,真实意图如何,只有那老奴自己清楚。说不定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敢入城归家,害怕被人一剑捅死。
    桓容咽了口口水。
    旁人如何暂且不论,如果亲娘当面,十有八九真会这么干。
    渣爹成不成糖葫芦,他半点不关心。亲娘因此惹来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如此来看,渣爹留在城外也算是件好事。
    亲娘要去后宫,基本不会同渣爹当面。
    自己列席朝会,十成以上会正面遇到,到时该摆什么态度?
    是暂退一步,演一场戏,省得引来流言;还是撇开父子关系,以上下级为应对标准?看阿母的意思,最好先缓和一下?
    斟酌片刻,桓容有了主意。
    大好的日子,只要渣爹不过分,还是不要在御前开撕为好。毕竟请功要在献俘之后,万一真把渣爹坑火了,自己的战功怕要打个折扣。
    诸州大佬几次为他说话,归根结底是为各自利益。
    如果自己犯傻,不知高低深浅,进而得意忘形,旁人多数会袖手看戏,不会半点好处没有就冲上来和桓大司马对掐。
    昨日的朋友,今日的陌路,明日也可能成为敌人。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叹息一声,桓容捏了捏鼻根。
    刚刚踏进半只脚,已是疲于应付。想攀上渣爹的高度,甚至碾过他的肩膀,最终占据制高点,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儿听阿母的,今日见到阿父,必会尽人子之道。”
    “委屈我子。”
    南康公主收起笑容,见桓容没精打采,以为是感到委屈,不禁又给桓大司马记上一笔。
    节菜很快送上,考虑到宫宴,分量尤其少,更添有清口的果汤,以免留下口气。
    想想看,丰姿俊朗的士族郎君,修长挺拔,济济彬彬,开口却是满嘴大蒜味,要么就是牙根沾着一块韭菜,那画面太美,实在是想象不能。
    用罢膳食,桓容先饮果汤,又以柳枝蘸上青盐净口。确定没有一丝异味,方才登车离府,往宫门行去。
    出了巷尾,路上的车辆逐渐增多。
    依朝廷规定,官员不同品级,车辆也有不同。
    两晋人士爱好风雅,士族名士潇洒不羁,平日里并不注重这类规矩。但元正是一年中最主要的节日之一,朝会又是重中之中,无论平日多么洒脱,今天都必须收敛几分,全部按照规矩来。
    为了方便,桓容与南康公主同车。
    车厢以皂缯覆盖,两面车壁漆成红色,并挂有特殊标志。旁人一眼可知,这是长公主车架,位比两千石以上。
    品级不及两千石的官员和贵族宗室,车厢也是各有定制。超过的六百石的,可将左车漆成红色,六百石以下的,基本只能保持“原色”。
    品级超过三百石的官员,车盖可用皂布,仅在布料选择上进行区分。例如南康公主可用皂缯,即是黑色的绢绸。余姚郡公主就要用次一等的绢布。
    官品两百石以下的,车盖要用白布。
    至于平民庶人,只许用青布。
    桓容坐在车内,一路看过去,满眼尽是黑白一片。
    车辆沿着秦淮河岸急行,冷风卷着细雨飞过,车盖边缘翻起,飒飒做声,时而有几声清脆的鞭响和铃音夹杂,融入河上渐起的水雾,渐成一道别致的风景。
    行至中途,一辆带有谢府标识的马车急行而来,超过半个车身,忽然减慢行速。
    桓容好奇望去,发现谢玄推开车门,正扬眉朗笑。
    因身具官职,谢玄同样要参加朝会。
    这样的场合,一身大衫固然潇洒,却相当不合适。谢玄改着朝服,头戴进贤冠,腰间搢笏,笏后瓒笔,代表文官地位。
    桓容同样有一块笏板,却并未瓒笔。
    晋朝有定制,文武皆持笏板,然文官瓒笔,武官及有爵位者不瓒,加内侍位者瓒之。这个内侍位不是指宦官,同样是当朝官员。
    “容弟。”
    自当日入城一面,两人皆以书信来往,并未当面一晤。
    虽是如此,彼此的关系却未见生疏。
    尤其是联姻之事说开,谢玄为安抚族亲,没少为桓容说好话。桓容记下这份人情,再不提谢玄的“不厚道”,彼此的交情更显厚密。
    做不成姻亲,反促成友谊。
    桓容只能说一句:谁也想不到,世界真奇妙。
    “谢兄。”
    谢玄是独自乘车,桓容却不是。
    “请示”过亲娘,桓容将车门推开半扇,向谢玄还礼。随即侧开身,容谢玄向南康公主行晚辈礼。
    雨雾之中,两车并行。
    车夫甩动长鞭,尽量保持车速不减,又不会耽搁两位郎君说话。
    “今日朝会,容弟不妨与我同坐。”
    “位置不是预先列好?”桓容奇道。
    “以容弟的官品爵位,按照规制入座,四周定然都是生人,未免显得无趣。何妨换个位置,想必官家也不会计较。”
    何止不会计较。
    司马奕自暴自弃,整日醉生梦死,能保持清醒就谢天谢地。在朝会上对官员挑错,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桓容哑然,半晌才道:“如此,谢过兄长。”
    “容弟无需客气。”
    谢玄笑容清雅,长袖落在膝前,风过时,袖摆微掀,可谓吴带当风,无比的潇洒。
    桓容默默望天。
    该怎么说?
    这果然是个神奇的朝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史上独一无二。
    御道前,宫卫分立两侧。
    文武陆续下车,坐到预先摆设的胡床上等待。
    冷风阵阵,空中细雨不断,为避免沾湿衣袍,无论文臣武将,都有宦者送上绢伞。
    桓容跃下车辕,展眼望去,只见一片五彩缤纷。
    正觉得景色不错,一名武将忽然转头,国字脸,浓眉大眼,挺鼻阔口,通身的硬汉气质,却撑着一把绢伞,颜色还相当鲜艳……
    桓容没提防,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当场。
    这画面太美,太有冲击性,寻常人当真承受不来。
    “容弟,雨天路滑,还需当心。”
    谢玄脚踩木屐,几步走到桓容面前。
    桓容抬起头,看到一身皂缘朝服,手撑一把素色绢伞,悠然立在雨中的谢玄,心情委实难以形容。
    同样都是在朝为官,同样都是一身朝服,一把绢伞,旁人像是电闪雷鸣,轰得人外焦里嫩,这位依旧神采英拔,历落嵚崎,分外潇洒。
    果然脸是王道?
    桓容从宦者手中接过绢伞,向南康公主行礼,转身同谢玄并排而行。
    谢玄少有才名,人言凤骨龙姿,雅人深致,世间少有。
    珠玉在侧,桓容丝毫不落下风。虽不比谢玄俊朗,却是芳兰竟体,丰姿翩翩,同样令人赞叹。
    两人撑伞而行,落在旁人眼中,半点不觉违和,反而另有一种雅致。
    庾宣等人早到一步,见二人缓步行来,无不拊掌笑道:“如斯冷雨,我等风中狼狈,两位却颇有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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