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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刚升了户部侍郎的郭远歉意道:“诸位,失陪片刻,我去瞧瞧老祖宗。小二,好生招呼贵客。”郭达强压下跑堂小厮的口头禅“好嘞”,说:“好的。”
    一众男宾均关切催促:
    “无妨,快去吧。”
    “老夫人是见儿孙上进,高兴的。”
    “就是。”
    ……
    因为女眷桌有闺秀和年轻媳妇,赵泽雍只好隔着屏风劝,幸好杨老夫人很快回转,气氛又热闹起来,宴席两个多时辰才散。赵泽雍看着外祖母歇下后,准备回府,谁知走到月洞廊门时,却响起娇怯怯的呼唤:“表哥?”定北侯千金郭蕙心提着食盒走出来,亮晶晶的杏眼盛满爱慕之情。
    赵泽雍立刻停下,皱眉,隔着廊门反问:“跟着你的人呢?怎么任由你独自逛?”
    郭蕙心嫣然一笑,捧着食盒,所答非所问:“表哥,前几次的你都不喜欢,这次我做了绿豆糕和松仁酥饼,尝尝?”
    赵泽雍同样所答非所问:“老祖宗席上吃得少,还是表妹有孝心,特意做了糕点,快送去吧。”
    “……”郭蕙心咬唇,满脸幽怨控诉。
    “夜已深,表妹请回。失陪了,告辞。”赵泽雍略点头,步伐坚定地离开,不愿造成任何误会。
    “表哥——”郭蕙心追了两步,气得把食盒用力一摔,精心制作的糕点滚落雪地,她抬脚就踩,踩得稀巴烂。
    郭达看罢,从假山后绕出来,无奈地劝:“死心吧,表哥要是有意,早行动了,别损伤亲戚情分——”
    “我的事不要你管!亲妹妹也不帮,你算什么哥哥?”郭蕙心怒气冲冲打断,羞愤交加,提着裙摆飞快跑走。
    郭小二:“……”
    ——
    庆王府
    赵泽雍踏入院子,席上多饮了些酒,微觉潮热,他定睛一看:甬道旁已经没有跪着人。
    哼,那小滑头,定是掐着时辰溜回家了!
    刚这么想,赵泽雍就见管家有些犹豫地上前禀告:
    “殿下,容少爷病得厉害,有些……不大对劲,您看看是?”
    “什么?”赵泽雍的醉意瞬间消失。
    管家细说道:“容少爷跪足一个时辰还跪着,大家都以为他是自愿加时、诚心悔过,谁知跪了两个时辰后,他忽然倒地不起,那时才知道人已烧糊涂了。”
    “那小子怎么可能自愿加罚?”赵泽雍摇头,叹息,问:“他人呢?”
    “啊——”管家愣了一下才回:“在客房!”
    “带路。”赵泽雍转身,快步走去客房。
    第12章 追随
    “容少爷病得急,小人恐出意外,就擅作主张请了王大夫来,求殿下恕罪。”老管家从不托大,做人做事滴水不漏。
    “你做得对,何罪之有?”赵泽雍正面给予肯定,问:“王大夫怎么说?”
    “正在瞧,他是从热被窝里被叫起来的。”老管家顺便帮大夫说句好话,又禀明:“还有,刚才门房来报,说是容少爷家人久候其未归,特来询问,小人寻了个理由,让他们回去了。”
    “很好。”赵泽雍再次肯定。
    夜深人静,雪花飘落,踩着积雪“咯吱咯吱~”,沿路灯笼被风吹得不停晃。
    管家推开客房门,后退,请赵泽雍进去。
    “王大夫,情况怎么——”赵泽雍后半句话停顿住,愣了,难以置信地沉默,缓步上前:容佑棠双眼紧闭,仰躺在床,脸上身上绯红,急促喘息,烧得像煮熟的虾子一般,鼻翼大幅度扇动,呼吸时,发出骇人的哮鸣音。
    几个时辰没见,怎病成这样了?幸好没叫动军棍,否则岂不出人命?庆王深呼吸,平复惊诧情绪。
    “殿下——”胡乱披着棉袍的大夫王兴欲起身。
    “不必多礼,继续。”赵泽雍摆手示意免礼,纳闷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王兴一边伸手诊查容佑棠的胸肺,一边解释道:“病人是因寒邪入骨,得了急性气喘,喏,这里头有哮鸣音。”大夫示意自己的手。赵泽雍离得近,他实在困惑,遂也伸出手掌覆上去,缓缓摸索,果然感受到掌下传来不正常的响动。
    “但病势凶猛至此,却有些奇怪了。”王大夫望闻问完毕,开始凝神诊脉,片刻后叹息着点头:“病人先天本不弱,多半后天失于保养,且应有过一场大病,损伤太过、种下病根,今日受寒只是诱因罢了,他这是旧疾复发。”王大夫刚想捉着病人的手臂塞进被窝,忽又“咦”了一声。
    “还有什么?”赵泽雍眉头紧皱,表情复杂地看着容佑棠。
    “左小臂骨折过,没给接好,错位了,也不知是哪个江湖郎中的手笔。”王大夫惋惜又鄙视。
    赵泽雍又伸手摸摸容佑棠错位的骨头,那手臂细瘦白皙,皮肤干净,他可以一把折断。
    “他爹不是很宠——”赵泽雍顿口,这才想起容开济是太监、只是养父。那么,旧疾旧伤只能是这小子被收养前留下的。赵泽雍叹息,把那细胳膊塞回被窝,顺手探了探容佑棠的额头,严肃嘱咐:“好好诊治,旧疾不旧疾的,可以的话,一并开药吧。先退热要紧,可别烧出问题来。”
    王大夫应承:“殿下放心,老朽自当竭尽全力。”
    “辛苦了,前阵子夜里给小九看病的也是你吧?”赵泽雍问。
    王大夫欠身:“是。”
    “好。”赵泽雍点头,吩咐管家:“岁末给王大夫多记一份功。”御下之道,在于恩威并施。赏赐虽然简单粗暴,却很有效、能最大程度调动人的积极性。
    “是。”管家躬身。
    “谢殿下。”王大夫也不假意客气,坦荡荡笑了:辛苦付出能得到肯定,再苦再累也值!
    门窗紧闭的客卧里,容佑棠艰难的喘鸣声异常清晰,时而短促,时而绵长,让人忍不住猜想他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死过去。
    赵泽雍俯视容佑棠,久久无言:他身在高位、且又是将帅,治军治家铁腕严明,责罚过无数人——今日只是威吓性的罚跪而已,这小子都扛不住?
    有胆子犯错,没本事挨罚!
    赵泽雍莫名有些生气,却拿病得红彤彤的容虾子没办法,好半晌才下令:“你们照顾着,醒来告诉他,悔过书再加一份!”语毕,负手离去。
    于是,当容佑棠次日下午挣扎着醒来时,忍不住用沙哑的嗓子叫屈说:“悔过书怎么变两份了?我、我已经跪完了啊,还多跪了。”他打死也不会承认当时其实是迷糊打个盹儿、醒来弄错了时辰。
    王大夫嗔怒道:“你病了,殿下亲自来探望,还吩咐好好给你治病、根治旧疾,悔过书就是一百份也不多!”
    “……”容佑棠惊呆了,不敢相信:殿下昨天不是很生气吗?怎么会来看我呢?
    但事实表明:他在王府养伤期间,用的药、吃的膳、盖的被、穿的衣,全是好的。连他家里,王府也派人安抚好了。
    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庆王的确是值得追随的明主、值得接近的靠山!
    容佑棠识趣,也知好歹,他感慨又惭愧,养病期间细细斟酌、严谨下笔、写写涂涂、删删改改,最终誊写出两份言辞恳切、发自肺腑的悔过书,待病初愈,就颠颠儿地给庆王送去。
    “殿下在吗?我来呈交悔过书。”容佑棠有些不好意思。
    “稍候。”带刀护卫进去禀报,片刻回转,一板一眼地说:“殿下叫你进去。”
    容佑棠忙谢过护卫,捏着悔过书忐忑往前,当看见院子里某块雪地时,耳根忍不住发热。
    “殿下?”容佑棠站门口请示。
    “进来。”庆王的声音还是那样沉稳从容。
    容佑棠深呼吸,一步一个脚印,进去了却有些傻眼:
    庆王、伍思鹏、郭达、郭远,四人正端坐品茗。
    容佑棠第一反应是马上转身离开!我是来认错忏悔的啊啊啊!我错了我不该耍小聪明引着庆王对付周家……
    然而庆王说:“悔过书呢?拿来瞧瞧。”
    郭达满脸促狭,伍思鹏和蔼微笑,郭远正气平和。
    “是。”容佑棠硬着头皮,脸颊发烫,强作镇定地上呈悔过书,尴尬站着。
    赵泽雍抖开第一份悔过书,关于险些被有心人收买的,一目十行,看罢微点头;紧接着,又抖开第二份,关于感谢殿下宽厚仁慈的,看完没任何表示,端起茶盏喝了口水。
    怎么样?您觉得如何?容佑棠眼神殷切。
    “病好了?”赵泽雍开口,却问起别的事。
    “好了!谢殿下关心!”容佑棠忙回答。
    赵泽雍放下茶盏,淡淡评价:“你小子体格太差,胆子却挺大,二者不甚相配。”
    这、这是讽刺?
    容佑棠没敢吭声,垂头听训。
    赵泽雍看看又开始装乖的人,没好气冷哼一声,问:“拟建中的北郊大营你如何看?”
    “啊?”容佑棠惊讶抬头,下意识环视在场其余三人,意思是:你放着亲信不问、问我?
    赵泽雍威严点明:“周明杰不是告诉你了?”
    容佑棠赶紧澄清:“可周、周公子只提了个名头,其它什么也没说啊!”
    “他没说,难道你就一点儿没琢磨过?”赵泽雍姿态闲适,动作摆明了是:本王不信。
    郭达插话:“殿下允许,你就大胆说,反正你都知道了。”
    好吧。
    容佑棠当然琢磨过。他想了想,说:“小的是普通百姓,听说要加建兵营其实挺……害怕,元京城好端端的,增兵干嘛?”
    “继续。”赵泽雍不置可否。
    容佑棠只好往下提建议:“窃以为,就算要加建兵营,也得寻个由头,让普通人听了不慌。”
    伍思鹏赞同点头。
    赵泽雍又问:“你如何看待北郊大营指挥使一职?”
    我连朝堂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你问这个太为难人了吧?
    然而腹诽完了,容佑棠还得绞尽脑汁思考,毕竟这浑水是他自愿趟入的。
    “嗯……指挥使是正三品武官,不高不低。”容佑棠谨慎开了个头,“可京郊大营何等重要?所以品级不重要。人选既要信得过、又要有能力、最重要是安分守己。”
    郭达颇感兴趣地追问:“嗳,你说说,你觉得陛下会选谁?”
    喂,郭公子你这是妄议圣心啊!容佑棠面上惶恐——但,其实他知道人选:就是庆王赵泽雍。
    前世,承天帝突然宣布组建北郊大营,引发朝野震荡,多方势力角逐指挥使一职,可承天帝最后竟御笔钦点了从头到尾置身事外的庆王!然而,元宵夜时,九皇子不幸遇袭,当场死亡,庆王暴怒,一查到底,揪出二皇子党!最后,承天帝将祸首二皇子贬为庶人、圈禁皇寺,余犯逐一发落;剥夺庆王的亲王爵位,勒令其镇守西北、永世不得回京,罪名是暴戾冷血、犯上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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