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剧痛自左脚踝处传来,一直痛到了心脏里,程菁拼命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她不想让楼上的麦穗听见,更不想被麦穗看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她在黑暗中挣扎着坐起来,把脸埋进双腿间,任自己在无人的楼道里龇牙咧嘴、捶胸顿足,就是不能发出半点声响。
几分钟以后,头不再发懵,脚上的疼痛也略微减轻,不再像刚才那么尖锐,却变得更加深邃了。并且,疼痛伤及的范围在不断地扩大,从瞬间某个点的撕裂痛变成了一波一波、波及整只脚的胀痛。而忍痛又引发了胃部的痉挛,程菁只觉一阵阵地恶心、反胃,她扶着墙艰难地站起来,试探地用左脚接触地面,疼痛让她立刻把脚缩了回来。她只能扶着楼梯的栏杆、只依靠右脚一点一点跳下楼去。
这是一项极其消耗体力的活动,终于下到一层时,程菁已经浑身是汗。她坚持着跳出楼道,在楼外的一个长椅上坐下,疲惫不堪地长出了一口气。她的车就停在距离她不到五米的地方,在长椅上休息片刻,她开始了新的征程,单腿跳到车上。
连滚带爬地上车坐下,关好车门,程菁先把左脚上的鞋袜都脱下来,然后拨打了韩宇的电话,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才被接听起来,韩宇的声音带着点醉意传来——“喂,姐。”
程菁问:“你在哪儿呢?”
“在怀柔呢,跟几个哥们儿来的,”韩宇问:“有事儿吗,姐?”
“没事儿,”程菁顿一顿,说:“想请你吃饭,你在怀柔就算了。”
韩宇呵呵地笑:“请我吃饭还不容易,我明天晚上就回去,随叫随到。”
挂了电话,程菁把左脚抬起来打开灯观看,脚踝已经明显地肿了起来,她用手指轻轻触摸,就感受到了针扎似的疼。奇了怪了,扭伤了脚,怎么连皮肤都会跟着疼呢?她把脚放下,皱着眉发愁,卢征、杜芸都不在北京,她实在是不知道还能向谁求助了。她冲动地拨叫黎曜晖的号码,又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匆匆挂断——他身边有冯雅静和温娴这两个女人已经够麻烦的了,就别再给他添乱了。
还好她的车是自动挡的,用一只右脚就可以/控了;还好她伤到的是左脚,右脚还能驾驶。她把手袋扔在副驾驶座上,长叹一声准备开车。手机响了,并不是《一个像夏天一个像秋天》,而是她为卓逸帆设置的铃音。
难道,他在遥远的上海感应到了她此刻的无助?程菁心中顿时暖暖的,匆忙接起电话,卓逸帆的声音里永远带着笑意问:“你到北京了?”
“啊?”程菁一愣,猛然想起按照她对卓逸帆编造的谎言,她应该是今天晚上回北京的。她下意识地瞥一眼表,正是八点整。她干笑一声,模棱两可地“喔”了一声。
卓逸帆接着笑问:“在机场吗?”
程菁咬咬嘴唇,又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
卓逸帆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心虚,柔声说:“我也在首都机场呀。”
“啊?”程菁一怔,不敢相信地问:“你到北京了?”
卓逸帆呵呵地笑,“是呀,我七点半就到了。”
“那、那,你等着啊,”程菁支吾片刻,说:“我去机场接你。”
卓逸帆沉默片刻,笑答:“好呀。”
晚间的五环路和机场高速路一路畅通,程菁只用了四十分钟就到了。这期间,卓逸帆没有打来一个电话询问、催促,看来,他早已洞悉了她的谎言,只是没有说破。
程菁在停车场停好车,拨通卓逸帆的手机,铃响一声他就接听起来,问:“你到了?”
“嗯,我就不进去了,你直接来停车场找我吧。”
“好的。”
五分钟后,卓逸帆拉着他的行李箱出现在程菁的视线里,她忙打开后备箱,他把行李箱装进后备箱后打开车门,一眼看见她扔在副驾驶座上的袜子和手袋,奇怪地问:“天气这么冷,你怎么把袜子脱掉了?”
程菁顺手把袜子和手袋一起扔到后座上,说:“我不小心把脚扭了,所以把袜子脱了。”
“哦?”卓逸帆绕到程菁那一侧打开车门,说:“我来开吧。”
程菁不放心地问:“你认识路吗?”
“没问题啦,”卓逸帆替她解开安全带,“你在旁边帮我指路不就行了。”
程菁略一迟疑,把脱下来的鞋捡起来扔到副驾驶座下面,先把右腿迈出去撑着地,再用手肘支撑着站起来。卓逸帆见状忙接住她,问:“很严重吗?”
“还好吧。”
程菁惯于向喜欢大惊小怪的老妈隐瞒“病情”,因此养成了什么病痛都自己扛的习惯。为了证明她的脚“还好”,她推开卓逸帆,用一条右腿跳向副驾驶座那一侧。卓逸帆大惊失色地抢上去扶着她责备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还会扭到脚,已经扭到了还乱跳,万一再摔倒把另一只脚也扭了怎么办?”
程菁索性把身体倚在他身上,笑骂:“唠唠叨叨,跟个老太太似的!”
“我这是关心你呀!”卓逸帆帮她坐好,替她系好安全带,关上车门。
明知道她听不见了,他还是忍不住边走边叨叨:“换成是别的人,我才懒得理呢!”
上了车,驶出停车场进入机场高速,车速、路况都稳定了,卓逸帆问:“你怎么扭到的?”
“倒霉死了,”程菁苦笑着说:“我替卢征,就是我前夫去看他那个怀了孕的打工妹,他们楼里的灯坏了,黑灯瞎火的,我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你、你从楼梯上滚下去?你别的地方摔伤了没有?头碰到了没有?有没有脑震荡?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的平衡性怎么这么差?”一大堆问题挤到卓逸帆脑袋里,他问的语无伦次的,“你前夫的女人怎么又跑到北京来了?你为什么去看她?”
程菁不回答他的问题,嘿嘿地笑起来。
卓逸帆不满地问:“你笑什么?”
程菁止住笑,有点赧然地问:“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没去广州的事儿?”
“早知道你那点小心眼了!”卓逸帆在收费站减速、交费,重新启动、加速。
“那你干嘛不早点揭穿我?”明明理亏,程菁偏偏强词夺理地抱怨:“你早点来,我就不用去看那小妖精了,也不会把脚给扭了。”
“好啦,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生气不利于养伤,那就不划算啦!”卓逸帆态度诚恳地哄她一番,问:“我们走高速从哪里下去能找到药店?”
“哪儿都有,沿路就有,”程菁不解地问:“去药店干嘛?你病啦?”
卓逸帆无奈地反问:“你的脚扭伤了不要用药的?”
“哦,”程菁一脸茫然无知地说:“我第一次扭伤脚,不知道可以用药。”
卓逸帆叹一口气,问:“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吧,”程菁不以为然地说:“去药店买点膏药就行了。”
卓逸帆又叹一口气,“算啦算啦,跟你也讲不清楚,我去药店买药好啦。”
一路上连着找了几家药店,直到从规模最大的那一家出来卓逸帆才满意地说:“好了,买到了。你家住在哪里?现在可以送你回去了。”
“你什么意思?”程菁警惕地问:“什么叫送我回去?你送我回去以后就走吗?”
“不是啦,”卓逸帆顿了顿,说:“那里,毕竟是你和你前夫的家。”
程菁问:“你来是不是找我的?”
“是呀,”怕她又生气,卓逸帆忙说:“我下周是约了几个供应商,可是我今天就来确实是为了你呀。”
“那好吧,”程菁脸上又露出笑容,“你要是不愿意待在我家里,我就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你去酒店。”
就这么说定了,皆大欢喜。
卓逸帆在程菁的指引下把车开进小区,停进车位,不等他走过去接,程菁已经自己钻了出来,依然是用她的一条腿撑着地。卓逸帆忙快步过来,背对着她站在她前面,说:“我背你吧。”
“你?”程菁打量着他清瘦的身材,迟迟疑疑地嘀咕,“你行不行啊?”
“快点上来啦!”卓逸帆听出她的疑惑,豪情万丈地说:“我老妈当年骨折都是我背着去医院的。”
程菁放心地伏在他背上,他的肩胛骨刚好咯在她胸前,那是一种温暖而又安全的感觉。她的手松松地搭在他脖子上,问:“我沉不沉啊?”
“还好啦,”卓逸帆憋着坏笑说:“还好楼里有电梯,不然我要被你压死啦!”
“讨厌!”程菁的手高高地举起,在他肩头轻轻地落下,越发撒娇耍赖地抱紧他,蛮横地说:“我还就不下来啦!”
卓逸帆呵呵地笑着不再说话,程菁只道他是累的说不出话来,忙说:“我是不是太沉了?你让我下来吧,反正也没几步了。”
“不用啦,”卓逸帆坚持着捱到电梯里才把她放下,笑望着她说:“我刚才是突然想起一个典故来,这才发笑的。”
程菁好奇地问:“什么?”
卓逸帆说:“猪八戒背媳妇呀!”
程菁怔了怔,大笑:“你把自己比猪八戒啊?你这比喻可真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