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上海浦东国际机场落地时是十一点整。飞机还在滑行中,就有不少人急不可待地打开手机,接入电话的铃音和短信提示音此起彼落,响成一片。程菁懒懒地坐在座椅上,望着舷窗外缓缓向后移动的跑道。
终于停稳了,人们争前恐后地挤在过道里,一个一个摆出恨不得立时飞下去的姿态。连晚点带飞行,已经在飞机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了,这么几分钟就等不了了?程菁研究地看着人们脸上焦急的表情,疑惑地想,他们究竟有些什么急事呢?难道比她糊里糊涂地成了被告还急吗?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抵触,不想打开手机,惧怕看见那个熟悉的来电,也不急于下飞机,惧怕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千里迢迢地跑来求人还躲着人家,你有病啊!程菁苦笑着打开手机,卓逸帆的电话立刻进来了,感觉上他似乎一直在不断地重拨、重拨,直至接通——“到了伐?”
程菁很想回应的和从前一样随意,却再也找不到那种自然而然的感觉,她努力地抚平心底的不安,让语气听起来尽量亲切——“到了,正等着下飞机。”
“我在外面等你,”卓逸帆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温柔,“你出来就看见我啦。”
不知是他刻意躲藏,还是程菁的眼神变差了,直至卓逸帆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程菁才猛然发现他。
程菁在他微笑的目光里微垂了头,问:“你,来了多久了?”
“二十分钟不到,”卓逸帆全然无视她的不自在,大方地笑:“我查到了你航班准确的起飞时间呀。”
“喔,”程菁不禁为自己的乡下气而赧然,特别假地夸他:“你真聪明。”
“呵呵,”卓逸帆笑:“快走啦,跟Jerry约好的十二点钟,没有多长时间啦。”
说罢,他匆匆往前走,程菁快步跟着他,“约的地方是在德克尔附近吗?让人看见不好吧?”
“不是啦,就在机场附近,他自己开车子过来。”卓逸帆头也不回地说。
上了车,系好安全带,程菁觉得怎么样也该闲聊几句,没话搭拉话地说:“你儿子还好吗?”
“还好呀,”卓逸帆自然而然地微笑,“放暑假啦。”
“学习累吗?”
“才二年级呀,累什么?”卓逸帆好笑地反问。
“北京的小孩都上很多课外班,奥数、英语、语文、钢琴、跆拳道神马的,”程菁不解地问:“你儿子不上吗?”
“上那些做什么?小孩子嘛就该玩,”卓逸帆不以为然地说:“特别是男孩子,一定要在玩中、在动手中学习,一天到晚上课写作业只会毁了孩子的创造力。”
“是不是啊?你这么开明呐?”程菁狐疑地看着他问:“你真敢这么养孩子啊?你不怕他将来上不了好中学啊?”
“呵呵,”卓逸帆淡定地笑,“我打算送他出国读书。”
程菁好奇地问:“你舍得吗?你不想他啊?”
“舍不得他就跟他一起去好了,”卓逸帆顿一顿,说:“本来嘛,我还有些不舍得出去,现在也无所谓了。”
“为什么呀?”程菁真心不明白地问。
卓逸帆深深地瞥她一眼,说:“因为你呀!”
“啊?”程菁一愣,登时会意,再说不出话来。
卓逸帆也不再说话,不知道是懒得说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一路沉默着走了三十分钟,来到一处酒楼前。
停好车,卓逸帆先打了个电话——“Jerry,到了伐?”
片刻沉默之后,他接着说:“好呀,我们也到了。”
挂断电话,程菁好奇地问:“你不是说他是上海人吗?你们怎么不说上海话?”
“他的上海话我听不懂的,我的上海话他也听不懂,”卓逸帆呵呵地笑,“上海不同地方的人说话都不同呀。”
卓逸帆早预订好一个包间,引位的小姐带着他们过去,Jerry已经到了,正喝茶。看见卓逸帆进门,他忙起身迎上来,“Johnson,好久不见了伐!”
“是呀,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了伐!”
和卓逸帆客套过了,Jerry把目光转移到程菁身上,“程经理伐?久闻大名了呀!你几年前在和风时我就知道你了呀,我还给你打过电话呀,你已经忘了伐?”
说忘了太伤人,说没忘是骗人,程菁回避他的问题,从手袋里掏出名片,微笑着递过去,“您好!”
Jerry一面伸手接了,一面抱歉,“不好意思伐,匆匆忙忙出来名片也忘记带了。”
“坐呀坐呀,坐下说呀,”卓逸帆张罗着让Jerry和程菁坐下,招呼服务员,“点菜!”
点好菜,服务员将摊在桌上的酒水单和两本菜单都收走,包间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Jerry呀,我昨晚跟你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呀?”卓逸帆替他将茶续上,“库房那个Maggie在搞什么呀?德克尔一向讲诚信的伐!怎么出了这种事没人管的?”
“谁知道!搞不好瞎搞吧!”Jerry一脸愤恨加无奈,“Tony那种人都做了采购老大了,公司怎么能不乱呀!”
卓逸帆虚伪地笑道:“Tony人虽然不怎么样,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伐!”
“哎呀!Tony现在很过分呀!”一句话勾起了Jerry的伤心事,他忍不住大吐苦水,“你在的时候体谅我们维护设备不容易,有了紧急需求都会走特殊流程帮我们马上处理掉,最多不超过半天时间嘛!这个Tony好了,为了显示他自己的地位,一定要我们提前三天提需求才接受。设备已经停了嘛,哪等得了三天伐?我们只好去求供应商帮忙,一开始还有供应商帮忙先把货发过来,结果Tony故意刁难,不给人家办理采购手续,货款一拖就拖人家半年时间,现在好啦,看见我们的电话,供应商都不敢接啦!”
程菁听得有趣,笑出声来。
“程经理你说是不是伐?”Jerry不拿她当外人,“你说说采购这样子做法,我如果去求你帮忙,你敢不敢帮我呀?”
“别人找我肯定不管,Johnson的朋友找我必需管!”程菁特别仗义地说:“实在不行从我工资里把货款垫上,既保证你及时恢复设备,我也好向公司交代。”
“北京人就是豪爽呀!”Jerry激动地举起杯子,以果汁代酒,“喝一杯!”
候着Jerry把半杯果汁喝光,卓逸帆拍拍他,问:“Maggie是不是真的把东西弄丢了伐?”
“嘿嘿,”Jerry笑得诡异,“不是Maggie把东西弄丢了,是在库房里不小心被搞坏了。”
程菁心里来气,唯恐言谈话语间流露出来,忙微低了头不说话。
“哇?搞坏啦?怎么搞坏啦?”卓逸帆故作惊讶地问。
Jerry神秘兮兮地说:“库房刚刚更新了一批货架,不晓得Tony从哪里搞来的,总之是把你从前用的供应商换掉啦。”他顿一顿,喝一口茶,接着说:“其中一个货架倒啦,美格送来的货刚好摆在货架旁边等着上架,就被砸坏啦。”
“哇?这个Tony太黑啦!砸坏了东西就要赖在供应商头上,Steven不知道伐?”
Steven是德克尔主管采购业务的副总经理,人高马大一老外,程菁上次和祁致远一起陪刘劲涛去德克尔见的就是他。
Jerry不满地撇撇嘴,“采购那帮子人你还不知道,一个个明哲保身的,谁去说这个呀?”
程菁心中暗暗皱眉,听Jerry这句话,貌似采购很多人都知道了,为什么Mary会不知道呢?难道,Tony已经开始提防她了?
卓逸帆喝一口茶,别有用心地说:“Tony这个小子太过分啦,他这么搞迟早给你惹出大事来呀,万一哪一次因为他不配合,供应商死活不答应送货过来,让设备停机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你就麻烦啦!”
“不会伐?因为采购耽误了设备恢复是他的责任呀。”
“他会承认伐?他会说你不早早做好预防性计划呀!”卓逸帆笑着拍他的肩,“你是设备主管呀,停机频次、停机时长这个指标是你的呀,不是他的呀!他只管按需求采购,采购成本、采购周期才是他的指标呀!”
Jerry一愣,狠狠地叹一口气。
“这个机会蛮好的,你想想看呀,Steven不会关心你的设备的,但是他关心采购的质量呀!他关心公司的诚信度呀!”卓逸帆顺手揽住他的肩,怂恿地说:“对公司好的事情,一定要有人去说去管呀!”他顿一顿,接着说:“你做设备十年了伐?设备出了问题夜里也要随叫随到,春节还要加班,烦不烦啦?我们这一行专业性强,采购一定要懂专业的,Tony那小子有你懂伐?你去接替他多好,你也该歇歇啦!你想一辈子蹲在车间里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