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春轻叹一声说道:“这又何必!母亲,你娘家不显,是府里众人皆知的事情。难不成你以为不让舅舅他们进京就能掩盖这一事实,这种行径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反正母亲你每个月都要送钱过去,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不把他们接进京来?如今母亲手里有了活钱,在京来买个小宅子将他们安顿下来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的话,平素里你也多个日常往来的去处,不必整日闷在府里……”
“你不懂!”邢夫人气急败坏的嚷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瞎说什么!你当我不愿意让他们进京是心疼银子吗?但凡他们若是能提的起来,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可是他们,他们根本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他们躲得远远的,府里人只会笑话我娘家寒微,但是一旦他们进京,到时被笑话的就不只是这一点了,而且届时不知道要给我添多少麻烦,要我在后面收拾烂摊子。再说,在老家,他们还不老实呢,若是到了京城这个花花世界,岂不迷了眼,还不定怎么样呢!”
当年的邢家在乡间小有资产,勉强算是耕读之家。到了邢夫人父亲这一代,不知怎地祖坟冒青烟,他通过科举,考中同进士,后外放得官,做到知府,从而邢家得以改换门庭,成为士绅之家。邢夫人的父母在连生三女之后才得邢德全这么一子,未免溺爱了几分,以至于他只知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心,呆气十足,人称“傻大舅”。邢忠乃是邢夫人之从兄,他和邢德全的关系就同东府贾蓉和贾蔷的关系一样,也是个酒糟透了的人,提不起来。娘家本就寒微,被贾府瞧不起,而今娘家人又这么不堪,因此邢夫人自然不想让贾府的人见到他们,从而被笑话。
“母亲虽这么说,但是我知道母亲只是‘恨铁不成钢’,心里还是惦念着他们的。我问过费大娘,除了每月的养家钱之外,每次舅家来信额外向你要钱,虽然你嘴里骂着,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次不给过。都说‘京城大,居不易’,但是我算了一下帐,舅家每个月的花销大致在五两左右,这个钱在京里也够生活了。我听母亲的意思好像是舅舅素日里行事有些不务正业,我想着舅舅这般行事,应该是年纪小,外公外婆又已过世,没有长辈在身边教导的缘故,都说‘长姐如母’,等舅舅他们搬到京城,母亲从中劝导一二,说不定还能让舅舅改好,从而走上正途呢。难道母亲对舅舅就真的一点期许都没有,就这么听之任之,任由舅舅就这么吊儿郎当的下去,放任不管?然后就这么拿钱供养着他,甚至直到他成家娶妻生子之后也一直这样下去?母亲不会是打算就这么养舅舅他们一辈子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且不说本来舅舅他们就不争气,就算是个好人,也会给养废了。”落春明白了邢夫人的担忧,思忖了一下,还是按照自己的主意从中劝道。
落春的话对邢夫人有所触动,邢夫人脸上的神情变了,她沉思半晌,扶着额头说道:“这事,这事……不行,兹事体大,你还得让我想一下。我要仔细的想想,一时半会可拿不了主意。不行,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那母亲就好好想想吧,仔细考虑一下利弊再定。”落春见状并没有再多加劝说,决定给邢夫人时间让她好好想想。
其实落春之所以想着让邢家人进京,更多的是为邢夫人考虑。邢夫人在贾府,说是府里的大太太,看着光鲜,但是实际上,婆婆不喜,丈夫冷淡,儿子疏远,妯娌睥睨,家里的奴仆鄙视……享受不到身为长房长媳的尊荣和权力。府里憋屈,府外,她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知心话的手帕交。
因为贾家情况特殊,所以贾母、邢王两位夫人基本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进行社交活动。贾母不出门,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大了,不爱动弹,还因为和她同一辈的地位与她相等的老姊妹,健在的寥寥,去身份地位相当或者比她低的人家,被一群年纪轻的小辈围着巴结奉承,虽然很是得意,但是没与之说话的人,不免郁闷。去地位更高的人家做客,纵使她上了年纪,但是身份比不过人家,免不了要行礼奉承,年轻的时候出外交际免不了,上了年纪,贾母就不愿意受那个罪了,因此她更爱在家做个人人奉承的老封君。
王夫人虽然在府里赫赫扬扬的,但是出门之后,虽然可以代表荣国府交际应酬,但是毕竟荣国府真正的主人是贾赦,她到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贾政的官位不高不说,她连个敕命都还没混上,因此坐在一干权贵女眷中未免底气不足,有点心虚,因此出门除了回娘家以及去史家之外,哪怕是和贾家并称的其它“四王八公”中的几家她都不愿意去,宁肯呆在府里称王称霸。
邢夫人是后嫁到贾家的,她并不是京城人,所以对京里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她想要进入京城的社交界,必须要贾母和王夫人带着才行。但是邢夫人嫁入府中之后,为人行事贾母和王夫人都看不上,觉得她上不得台面,怕她丢人。在府里出丑还没什么,但是到了外面,丢的可就是府里的脸面了,所以在邢夫人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贵妇”之前是不会带她出去交际应酬。但是就算邢夫人的“面子工程”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因为贾母和王夫人都不爱出去,毕竟她要出门,刚开始必须有人带着才行,没人领着,她哪有出门的机会?久而久之,邢夫人就被京城的交际圈边缘化了。
整日被关在府里,生存的环境又是那么一个模样,邢夫人又不是什么有心胸的人,见识也不够,所以不免苦闷。但是这一切的委屈和辛酸,偏偏她却没有个倾诉的地方,不能和落春说,也无法向下人诉苦,只能憋在心里。这种的情况持续下去,怎么会不让人变得扭曲,变态?
何况按照剧情发展,邢家人早晚都会进京,晚来不如早来,至少他们进京后,邢夫人不至于整日关在家里,而且也有个说话的地方。亲不亲,不管怎样,到底是娘家人,好歹让她有个吐苦水的地方,不至于把负面情绪都压在心里,能够宣泄出来,所以这才是落春想让邢家人进京的根本目的。至于其它的,不过是附带的打算。
☆、第7章
邢夫人和落春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两人的丫头锦屏、五福、双喜和品绣、纱织及费婆子连同跟着出门的家人媳妇坐着车跟在后面,在纱织的父亲带领下,将他找寻的三处宅子一一看过。
先看的是那个一进的,很是普通的宅子,没什么出彩的,不过因为房屋间数多,所以看着有些拥挤,院子显得很小。邢夫人看了之后,很是不满意,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么大点的院子,看起来还没有家里的马棚大呢,怎么能住人?”
既然不满意这个,又去看了另外两处。先看的是三进的。这房子是一个标准的三进四合院,看起来十分整齐。房子挺新,不是新盖的,不过也是最近翻修过的。门窗的雕花也精致,而且似乎是重新漆过不久的。
大门是低调的如意门。外院,大门的影壁的雕工十分精美的五“福”图,一侧是屏门,有仆人住的小院子。另一侧是外客厅。内宅的垂花门精致漂亮,两侧是抄手游廊,把厢房正房的前廊连接起来,在正房的耳房前面形成了两个小小的天井。正房是三正四耳的,有一边留了半间做进入后院的通路。厢房东西各三间,各带一耳分别作为厨厕。院子里有排水的渗沟,房里有火炕。厨房不大,但是收拾的很干净,青砖砌的灶台。外院和内院都有井,都有厕所。
院子中庭一棵桂花树,据说已经长了百年了,还有几棵桃、杏和石榴树分种在房前。地面上种了些茉莉、凤仙花之类的普通花草,密密匝匝的到处都是,除此之外,还有一架子蔷薇。转过后院,则种着几棵枣树,上面爬满牵牛花。
屋里是带着家俱的,摆在正房的虽然不是什么紫檀、黄花梨之类的贵重木料,但是也不是榆木、榉木之类的便宜货,是鸡翅木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家俱虽比不得府里描金绘彩,但是也还算精致,而且保养的很好,有七八成新。最差的仆人房也有家俱,是齐整的杨木家具。外院还有个马棚,虽然不大,也没有马在那里,但是收拾的很干净,而且傍边上有一片空地,那里有一辆车厢的马车,算是卖房子的搭头。放马车的空地上虽然已经放了车,但是还空出有一箭之地,据说是放轿子的地方。
如果不是特别讲究的话,只要准备好铺盖床幔之类的东西,再买些家常日用的用具这房子就可以入住了。
房子齐整,邢夫人看着欢喜,只是一问价钱,脸就沉了下来。因为这房子少于八百两不卖。八百两,真心不贵,但是对邢夫人来说,这钱可就让她心疼了。她手里原来才多少钱,这几乎差不多是她三分之一的财产。就算如今有了落春的主意,手里有了来钱的渠道,但是因为时日未久,而且采取的又是薄利多销的手段,再加上有钱了,以前一些吝惜花的钱也就舍得花了,所以她手中的资财并没有增加很多。
虽然邢夫人看中了这套房子,但是因为价钱的问题,最终只能忍痛割爱。到了最后一处,那个两进的,果然不是常规的两进宅子,而是由前后两个一进院连在一起的两进。正房是四破五的三房两耳,其实前头那一进应该说是一耳,因为一边是进入后一个院的通路;后一个才是真的四破五的三房两耳,两个耳房是各是半间。两院都是厢房两侧各三间,都有独立的厕所。不过厨房就一处,在前院。前院有倒座房,后院没有。房子还算新,保养的也不错,前院和后院各种了一架葡萄,上面似乎还夹杂着葫芦。
若是没有前面的三进宅子比着,后面的这所也还不错,但是因为先看了前面的,先入为主,对后面的就不免有些不满意了。挑剔再三之后,邢夫人也没说要买,也没说不买,没吐个准话,就坐车回家了。
回府的路上,马车上,落春询问邢夫人的意见,邢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琢磨半天,觉得还是让你舅舅他们呆在老家吧,别进京了。”所以也就用不着买房子了。
落春顿时一愣,疑惑的看着邢夫人,不解的问道:“母亲不是已经拿定主意让舅舅他们进京了吗,怎么这会又该主意了呢?”
“你劝我的话不无道理,只是有些事你不清楚。”邢夫人一想到娘家的那些“糟心事”就忍不住眉头紧锁:“当年你外祖父逝于任上,你外祖母带着我和你二姨、三姨及舅舅扶灵回乡守孝。不等守完孝,你外祖母又一病不起,去了。接连两场孝守下来,我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当时,媒人上门说媒,将我许给你父亲的时候,虽然是继室,但是族里都说我攀上了‘高枝’,家里头也都为我欢喜。都羡慕我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他们又怎么又知道我这些年的苦处,我也不可能写信告诉他们这些,所以他们还以为我不定怎么风光呢。”
有些话已经在邢夫人心里堆了很久了,如今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了,她也顾不得这些是不是适合说给落春听,反正她这个女儿迥异常人。“你两个姨妈和舅舅都觉得我只顾得自己享福,不肯带挈他们,却哪里知道,府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我也看不到,更摸不着。我就是一尊他们从庙里请来的菩萨——摆设。你二姨心性还算踏实,到了婚嫁之龄就嫁了一个周边薄有才名的秀才,对方家里虽然不甚宽裕,但是人家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她看中的是对方的才名,想着等他中举后,跟着享福并得封诰命的风光日子,所以也就没计较对方的家境,嫁了过去。只是这龙门哪里是那么好跳的。供一个人读书科举可是一件花钱的事情,再加上你二姨他们家,家境本来就不甚富裕,这样消耗下来,日子越发艰窘起来。你三姨是个心高的,如今她也到了婚嫁之年,但是在婚事上,却成了一大难题。”
“你三姨她不肯吃苦,所以嫁入的人家必须有钱,但是光有钱不行,还得是家里有人做官的,这样的人家哪里是那么好找的?我写信给她,告诉她,差不多就行了,她反而跟我比了起来,写信和我说,她要嫁的人家,就算比不上我,也不能太过逊色,不然他宁愿老死家中,也不肯出嫁。你听听,你听听,这要求真是高的离谱,这样的梦她倒是也敢做。我嫁入贾家不过是机缘巧合,而且还是做人家的继室,并且眼前还杵着一个那么大的继子。她倒真敢想,就她所说的男方条件,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娶不到,又怎么会去娶她?我这个荣国府的大太太只是她姐姐,你父亲只是她姐夫,不是她父母,在她的婚嫁市场上并不能给她增添多少筹码,何况,我这个荣国府的大太太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重要!”
“至于你舅舅,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提到邢德全,邢夫人忍不住一声叹息:“这些年虽美人和我说,但是我猜也猜得到,他们绝对没少拿着我这个姐姐的名号对外说嘴。不过不管怎么说,在老家,我这个荣国府大太太的名头还是能唬唬人的,基本上能保证他们顺风顺水,一般情况下,还是能兜得住的。可是,到了京里,情况就不一样了。再说,你三姨心性浅薄,本就希慕富贵,见识到了府里的荣华之后,我担心她会迷失,到时候更不好嫁出去了。府里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除了你二叔之外,府里的男丁包括琏儿在内,一个个吃喝玩乐无不精通,你舅舅也是个爱玩乐的,我担心被他们给带坏了,而且他心性戆直,届时被人哄了都不知道,恐怕被卖了还帮人数钱呢。就算你说我能管教一二,但是他一个男人,我难道还能绑着他的腿脚不让他出门不成?总不能天天看着他吧?再者,府内外看不上我们邢家,何苦让他们过来遭人鄙视,让人瞧不起呢!所以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要进京来了吧。”
“母亲说的很是。”落春先是表示赞同邢夫人的话,然后说道:“只是母亲为什么把事情总往坏处去想呢?为什么不能反过来想一想?”
对上邢夫人诧异的眼神,落春笑道:“母亲刚才也说,说三姨和舅舅并不知道母亲在府里的处境艰难,还以为母亲在这里独享富贵,不理他们的死活。母亲也不好意思向他们诉苦,但是如果三姨和舅舅他们进京,一开始可能还不清楚,依旧抱着那个错误的想法,但是天长日久下来,他们自然就明白了,因此对母亲也就会多了几分体谅。至于三姨的婚嫁之事,她也许刚开始可能会被京中的繁华和府中的富贵迷花了眼,但是我觉得,日子久了,也许三姨就会看清楚一些事实。三姨或许正是因为在老家呆久了,因为有母亲的名头罩着,一直被人捧着,所以不免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因此才心生妄念,但是到了京中,见识过京里的情况之后,没了坐进观天的局限,也就不会有井底之蛙之想了。”
“至于舅舅,更好办,舅舅的年纪似乎并不算大,这个年纪读书并不算很迟……”见邢夫人张口欲言,落春作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说话,说道:“我知道,舅舅并不是读书的种子,母亲和我说过。但是之所以让舅舅继续读书,并不是为了日后考试中举,而是为了知节明理。我听说,京里很是有几家书院,对里面的学子管束的很是严格,而且为了避免学子回家之后学坏,吃住都在书院。舅舅身上有些陋习,正是该板一板,母亲不是担心教导不过来嘛,那么,正好,将舅舅送到院里的先生帮忙教导。我们不求舅舅的学问有多少长进,只求舅舅能够戒掉那些不好的习惯就好了。这样的话,将来母亲到了九泉之下,见到外祖父和外祖母,想来他们也是欣慰的。”担心邢夫人犹豫,落春下了一剂猛药,将邢夫人的父母搬了出来。
果然,听落春这么一说,邢夫人立刻想到父母过世时对自己的嘱托,邢德全作为邢家的后继香灯,要说邢夫人不盼着他成才,走正途是假的,但是因为邢德全自己不争气,邢夫人又在京城,鞭长莫及,写信过去训斥又不疼不痒的,不见邢德全有所改正,时日久了,邢夫人对其失望,也就不管了。如今落春出了这么个主意,邢夫人想了想觉得可行,想着,若是邢德全真能就此学好,她也算不负父母当日所托,若是依然故我,将来她就算是见到父母也有话可说。
“既然这样,那就把他们接进京来吧。”邢夫人被落春说服了。“只是这宅子……”凭心而论,邢夫人看中了那套三进的宅院,而且她还有点虚荣,想着,邢家好歹是她的娘家,也算是士绅人家。等邢家人进京后,住在那里,两下里往来,那套宅子也还算齐整,来往起来不失体面,从而免遭嘲笑,但是一想起这个价钱,她又犹豫了。对她来说,实在是贵呀……
“我觉得我们最后看到的那套两进的比较好。”落春明了邢夫人的心理,对她的心思颇不以为然,贾家看得起看不起邢家绝不是因为邢家住的是什么样的宅院,何必为了别人的目光花不该花的钱呢。“大舅舅一家不是也要过来嘛,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邢’字来,但是他们一家和舅舅一家原本就分开住的。进京后,若是合住在一起也就罢了,若是想分开,后面的院子只是少了个厨房,到时单独立个厨房,砌一个灶台出来也不难。那个两进的宅子如果将两边联通的门一封,就是两家,非常便宜。大舅舅和舅舅家人口都不多,买了大宅子没那么多人,空荡荡的,何必呢!而且宅子大,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手,实在没必要。而且这宅子也便宜,要价三百五十两,想来三百两左右就能拿下。母亲你手头这会不宽裕,先买下来让舅舅们住着,等回头手里有钱了,再换也不迟。只要手里有钱,还怕没好宅子嘛。”
邢夫人本来就在犹豫着,让落春这么一说,一想也是,决定就买这个两进的宅子了。接下来一路无话,回到府中邢夫人一面安排人去买房子,等房子买下来后,赶紧派人将房子收拾出来,添设器具,一面写信给邢德全和邢忠他们,让他们收拾东西进京。
☆、第8章
邢夫人从贾母处出来转到落春处,偏巧落春不在屋子里,去了隔壁探春那里。落春的奶娘关嬷嬷见邢夫人过来,赶忙要派小丫头去将落春找回来,被邢夫人止住了:“算了,不用急着叫她回来,我在这边等一等就好了。”说完,信步走到西南角靠窗户摆着的一张花梨小桌前,拿起案上砚台上压着的纸看了起来,问道:“这是姑娘最近写的字?”
关嬷嬷忙点头称是。邢夫人在桌前的扶手椅上坐下,拿着那张纸细细看了半晌才放下,然后又向关嬷嬷详细的询问最近落春的饮食起居情况。关嬷嬷不敢大意,打叠起百般精神老老实实的回答下来。
邢夫人将落春从里到外事无巨细的关心了一遍之后,看着眼前战战兢兢的关嬷嬷,开始了例行敲打:“关嬷嬷,你是姑娘的奶娘,姑娘自小是吃你的奶长大的,如今虽然不用吃奶了,但是到底有这么一番情分在里面,姑娘的日常生活你可要精心。作为姑娘的妈妈,这屋里你算是年纪大的,姑娘身边的丫头们要是有一时想不到的,你都要提前想在头里。姑娘平日里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要劝着。要是说不听的话,你尽管告诉我去;缺什么少什么,也尽管和我开口;若是屋里有谁和姑娘淘气,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教训,要是碍于身后有什么靠山管不了,你尽管和我说去。你要知道,只要姑娘好了,你就好了。”
虽然邢夫人每次来看望落春之后,都会说这么一番大概意思差不多的话,听起来似乎是老生常谈,但是关嬷嬷却不敢掉以轻心,忙不迭点头答应,向邢夫人做着保证。府里人都说贾母和王夫人疼宝玉,把他当作“凤凰蛋”一般,但是她觉得邢夫人待落春也不差什么,她相信,要是落春出了一点差错,邢夫人真的会把她给“撕”了。
邢夫人叮嘱完关嬷嬷,转头看起了桌案上摆着的书,将最上面的一本游记拿了起来,随手翻了起来,书页中夹着的一页纸掉了出来,她拿起来看了一下,泛起了疑惑,这张纸好像是当初准备让邢家人进京时想要买房子中的那个一进院的草图,不过又被落春画了不少东西在上面,这是准备要做什么?
就在邢夫人纳闷的时候,落春回来了。在门口看着跟着邢夫人的丫头婆子,她就知道邢夫人来了,因此落春进屋之后,立刻笑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派人去叫我一下,没的累得母亲在这等我。”转头嗔怪起关嬷嬷:“妈妈也是,看到母亲过来,就当马上派人告诉我才是……”
“你别怪关妈妈,是我不让她派人去叫你的。”邢夫人笑着打断她:“难得你跑去和姊妹们一起去玩,我就没让人打扰。我不过是从老太太那边出来顺便来看看你,并没什么事。你在,我们就一起说说话,不在也没关系,我们母女之间还这么客套做什么。”
落春走到邢夫人身边,抱着她的一个胳膊,摇晃着撒娇道:“哪里是客套。是我心疼母亲空等,而且我也想母亲了,想和母亲呆在一起不行吗?”
“信你鬼话才怪。”邢夫人用闲着的那只手轻点了一下落春的额头,眉眼中满是笑意的说道:“刚才在三丫头那里是不是吃了蜜,这嘴这么甜,真是要腻死个人。”转身将刚才从书页中掉落被她看见的草图拿到手里,问落春:“行了,你也别在这里拿好话哄我。你跟我说说,你这是要干什么?”
落春看清邢夫人手里拿着的纸,笑道:“吓了我一跳,我当是什么事呢。”伸手从邢夫人手里将图纸拿过来,“这房子当时母亲嫌弃小,用来安置舅舅一家可能是挤了点,但是可以买下来出租呀。”不等邢夫人说话,她抢先一步说道:“我知道母亲想说买房子租出去不划算,但是母亲可能没注意到这房子在会试贡院和国子监的中间,离这两个地方都不远,所以买下来,租给到京里参加考试的举子最合适不过。”
“这房子要价并不贵,全下来不过一百一十两,稍微收拾收拾就可以出租。我不打算整租,而是一间间的往外出租,面对的租客乃是那种囊中羞涩的考生,每月租金八百钱,加三百钱包三餐,若是要洗衣服和房间清洁等活计,再加两百钱。条件虽然不算好,但是至少比住客栈的大通铺要便宜,而且还干净。一共十三间房,其中七间大房,可以加个隔断,隔成里外两间。这样的话,差不多一年就能收回本钱了。”落春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和邢夫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