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第三百八十八节简单的丧事
    当听到说是孙秀丽上吊自杀的时候，金凤顿时就惊得脑子像突然炸裂了似的，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人也支撑不住，往后退到了门框上，这才没有倒下去。
    好久好久，金凤才总算是恢复过来了一些，灵魂也像被炸散的碎片一样慢慢地重又集结在了一起，但却是胡乱地拼凑起来的，总是那样的凌散，总也理不出一个完整的头绪来。
    从孙秀丽家的方向，依然还不时传来了一两串短促的鞭炮声，也算是稍稍打破了大山村的死寂。
    “妈妈，妈妈”嫣儿在轻轻地拉扯着金凤的衣角，似乎她也觉得金凤出了点什么事。
    金凤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蹲下去抚了抚嫣儿的头，抽泣着说道：“你在家里跟爷爷玩，我去一去那户死了人的家里看看。”
    “我也要去。”嫣儿央求着说道。
    “你不要去，那家死了一个人，你最好不要去看。乖，听话。”
    郑明云也走过来将嫣儿抱了起来，逗着说道：“嫣儿乖，走，爷爷带你去看屋后的黄瓜又长大没有，长大了摘一个给我们的嫣儿吃。”
    金凤捂着嘴，又险些哭了出来，就这样迅速地朝孙秀丽那边小跑了过去。
    走在路上的金凤，这才想起了昨天为什么孙秀丽会突然把自己给叫了去，自从她生了病之后，就从没有主动来找自己的。她叫自己去，原来是她已经下定了一死了之的决心，是想让自己去看她最后的一眼，给自己一些最后的嘱托，自己竟然都没有察觉出来。
    想到这里，金凤不由得深恨起自己的糊涂来。她对自己都说了那样的一些话，自己怎么就愚笨得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自己知晓了她心里的这个可怕的想法，自己再好生劝慰她一下，也许她就不会死了。
    金凤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像喷发的山泉一样从两个眼窝里奔涌出来，在她那光洁柔滑的脸孔上肆虐而过。
    也许是孙秀丽在知道自己的为了她不惜脱光了衣服被人奚落的惨状之后感到心里不安，也许是孙秀丽在知晓自己为了她的病不惜甘愿背负一辈子的屈辱去卖身收钱。她昨天不是对自己说过了吗，说什么只要她的病好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做了，自己当时就点了点头。现在想起，她所说的好，原来就是她的死，她觉得自己的病是好不了了，于是就一死了之，这样就什么都好了。
    金凤也不管是否是走在四处都是人的村落道路上了，竟已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这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人，自己当时去找她借钱给郑天华出去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就借给了自己五百元钱，五百元钱，那是多么大的一笔钱，这个女人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郑天富死后，郑天荣又不管自己了，而家里的活路就做不完了，她看到自己累得苦，就跑来帮自己种苞谷，还因此而引发了她的病。而自己昨天去给她的钱时，她已经确定自己要死了，连这些借她的钱她都不愿接，她是想着让自己留着这些钱能对嫣儿好一些，但自己能够留下这些本该属于她的钱吗？
    金凤更是哭得大声了，大得自己都收不住，干脆就任其这样肆意地哭着。
    自己昨天就要从她那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又突然把自己叫住了，说是她死去之后，千万不要来照顾她的儿子，原来那就是在对自己做最后的嘱托，而自己竟然还浑然不觉。自己当时为什么就糊涂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么连她这一点多么明确的暗示都无动于衷。其实她已下定了要死的决心，她是多么想与自己说说话，自己当时能够多陪她一下也好啊！而自己却就那么地走了，她看到自己这么冷漠离去的背影，不知心里有多么的苦楚。
    金凤终于是号啕大哭了起来，哭得几乎事个村子都能听到她的哭声。
    当金凤这样号哭着来到孙秀丽屋前的晒坝时，簇挤在坝子里的人们都被金凤的哭声给惊住了。
    孙秀丽的死，没有想到这个从远方买进来的女人竟然哭得如此的伤心，伤心得就好像是死了她的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一样，这个女人究竟与孙秀丽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金凤径直就朝屋里冲了进去，在朦胧的泪眼之中，她看到孙秀丽已被安放在了堂屋中间的一块门板上，闭着双眼，合拢着嘴，完全没有上吊自杀时那种怒目圆睁搭拉着舌头的惨状，而是那么的安详，安详得犹如只是睡去了一般，似乎很快就会醒过来似的。
    金凤身子一软，就扑到了孙秀丽的身上，更是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哭得伤伤心心，悲痛欲绝。
    这种惊天动地的恸哭声，把很多人都引了进来，人们愣愣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女人扑在孙秀丽的身上，一副都要随孙秀丽而去的悲伤模样。
    终于哭得累了，眼泪流干了，声音沙哑了，身子也疲软得支撑不起来了。金凤抚在孙秀丽那已冷硬的脸上，哽咽着说道：“我来了，我来看你来了，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昨天我来的时候，你为什么就不把这件事说给我听呢？你要走，也得跟我多说说话再走啊！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跟我说，但你又不敢跟我说，怕我阻拦你的选择，然后你就只是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从你这里走出去。你心里苦，我知道，但你也不能这样伤害自己啊！都怪我人太愚笨，太没有灵性，连你对我说的那些话都理解不了，我才是那个真该死的人啊！你走了，我以后还找谁说话啊！你怎么就丢下我不管了呢？你怎么就丢下天灵不管了呢？”
    哭着喊着，金凤都感到自己已嘶哑得发不出声来了，只得这样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安详的孙秀丽，一动也不动，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金凤又想起了孙秀丽昨天对自己说的话，她说她是带着一辈子的屈辱去世的，都有些不好意思去见那个丢下他们母子俩不管的男人了。想到这里，金凤心里就痛得真的碎了，她胸痛得很，痛得连气都出不过来了，痛得就要随孙秀丽而去了。
    金凤感到两眼一黑，差一点就栽倒了下去，幸好扶在了孙秀丽的身上，这才没有倒下去。只是，这一次之后，就扶不到这个孙秀丽了，孙秀丽就要被埋到黄土里去了，掩映在杂草丛中了，慢慢地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金凤极力地让自己恢复了过来，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好些人都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自己刚才号哭着还没有察觉，现在看到这么多的人看着自己，金凤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站得最近的，就是孙秀丽的儿子谢天灵了，他也是一副哭兮兮地样子，但却又似乎哭不出来，甚或是不敢哭的样子。
    金凤心头又为这个现在已成为一个孤儿的孩子心痛起来，这个孩子才十来岁，现在突然就变成一个孤儿了，将来他的日子会有多苦，村里的好多男人都是因为父母死得早才变成光棍的。
    金凤把他拉了过来，从身上掏出了那些钱，连同昨天去找了一次男人，一共都有五百元了，她就把这所有的钱都塞到了谢天灵的手里，然后说道：“拿去找人到郑天贵那里给你的妈买一口好一点的棺材吧，再给你妈多做两场道场，你妈生前最爱你了，你在这个时候也要好好孝顺孝顺一下她。”
    谢天灵紧紧地捏着这些钱，动了动嘴，一副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只是眼泪已静静地从他的眼里滑落了下来。
    看到金凤突然拿出这么多的钱递给了谢天灵，人们的眼睛都直了。
    金凤金凤实在是无法再呆下去了，孙秀丽静静地躺在那里，而四周却总是吵吵闹闹的，一会儿这个人来看看，那个人来摸摸，一会儿又有些人来做这做那的，令自己想要与孙秀丽说几句话都不得安宁。金凤就这样默默地在旁边坐了一会儿之后，然后就向孙秀丽告别了。只是金凤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了的，只感到就像是一抹轻烟一样，轻飘飘地飘回来的。
    回来之后，她就那样默默地坐在门口，听着偶尔从孙秀丽那里传来的鞭炮声，嫣儿叫了她几次，她都没有反应过来。
    当天下午，金凤就看到人们抬着孙秀丽的队伍从不远处的地方往村后的山上走去了，然而队伍却是那样的单调，连个敲锣打鼓的声音都没有，就那样静悄悄地往山上走去，就像是一群蚂蚁在搬运一只蚂蚱一般冷清。而金凤还看到，孙秀丽还是那样平躺在那块门板上，身上好像只是盖了一床草席而已，连个容身的棺材都没有。
    这样可怜的情景，令金凤感到了无限的凄怆，这样的丧事甚至比及那些一无所有的光棍都还要简单，自己不是给了谢天灵五百元钱吗？他们怎么也不给孙秀丽买一口棺材来？
    金凤牵着嫣儿愣愣地站在晒坝边，惊愕得目瞪口呆。看到陈家容从坎下走上来了，金凤就连忙问道：“他们怎么就不给孙秀丽买一口棺材呢？”
    陈家容也刚刚从孙秀丽那儿回来的，因抬上山去埋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就回家来了。她见金凤在问自己，就接着回答道：“你刚走之后，孙秀丽的那个婆婆唐有芳就把谢天灵手里的钱都给抢过去了，她说孙秀丽都死去了，买棺材做道场那不是浪费钱吗？还是把这些钱留着给她的孩子将来娶媳妇用。这个一毛不拔的唐有芳，也真的是狠得下心来。孙秀丽为了那个家吃苦受罪了一辈子，最终还落得了这样凄凉的下场，到头来，连口棺材都舍不得给她买，就那样用一张破烂的草席裹着就把她抬到上山去埋了，这个女人的命也实在是太苦太苦了。”
    郑明云也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送葬的队伍，也幽幽地说道：“这个女人也真是苦了一辈子。她不是还有一个哥哥孙大贵吗？她哥哥也不站出来跟唐有芳评评理？”
    陈家容说：“孙大贵还是站出来了的，叫唐有芳到咱们老二那里去买一口棺材，但唐有芳却就是不肯拿出钱来，还说什么要买就叫孙大贵自己出钱去买，这不是乱说吗？人是他们谢家的人，怎么可能叫人家孙家出钱买呢？再说了，孙大贵家里的那个何花容，也不是一只省油的灯，她怎么舍得出钱来为孙秀丽买棺材呢？”
    听到这里，金凤的心又痛得碎了，痛得两眼都发起了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