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管咋得留个后
书名:欲壑粉黛作者:村君更新时间:2013-05-1018:39:02
富根有小食堂的钥匙,过周末的剩菜还有大半桌,王叔临走时说,他不收拾了,让自己拣些好点的热了,还有三瓶啤酒没喝.富根来这里也喝过几回啤酒,总觉得没味,没啥好喝的,所以,酒他没动,热了点菜,吃两个馍就饱了。王叔说他饭量比先前小了,他觉得是小了,刚来时这小馍一顿至少得六七个。王叔还说,要入乡随俗,吃饭要坐在桌前,不要老蹲着王叔家是农村的,也是当地的,家不很远,但交通不好,要翻座梁爬条沟。王叔是好人,虽富根没要到门卫的钥匙,他仍觉得王叔象老家的毛四爷,心肠好。前天吃过晚饭,他跟富根说,“小子,来快两月了吧?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富根见他从袄最里边的兜里掏了把钥匙,快速开了门卫内间的门,提了个包,又匆匆将门锁上说“咱走吧”。这些天富根真的没出过门,不是他不愿上街,而是怕花钱,给爹寄钱时,他只留了很少的一点备用。出了门,他问王叔上哪,王叔没应,也许没听见,富跟没再多问,直跟着王叔沿着一条很宽的柏油路往前,满眼里尽花花绿绿的灯,后面车一过来,那车灯一闪,他俩的影子就变的老长。一刹,又没了,一刹,又老长,有时一个人影还能变成四个。走了不大的功夫,王叔说,到了。
这是一座不大的山丘,山上竖了块很高的碑,周边种了不少的树和绿草,也象是有不少花,还没到花开的时候。路灯不是很亮,只看得那碑上有竖写的字,每个字都很大,有簸箩大小。富根也不认得,只见王叔从提袋里掏出一瓶酒,一包烟,一只烧鸡,一匝纸,还有两个小碗,摆在这碑前的石台上,回头见富根还站在他身后,伸手把他拽到前面说“小子,这是你爷爷待的地方,你给他磕个头吧”富根莫然一楞,随即跪下,王叔也跪下,起了酒,倒了两小碗,但没满。又拿火柴点了纸,火焰慢慢跳动起来,火星顺着碑快速向上升腾,这时又听王叔念道:“老伙计,你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我知道你有好多人陪着,可你从没见过你孙子,你知道吗,这会,你孙子看你来了”听到这话,富根突然感到鼻子一酸,猛地将头磕在石板上,王叔好象又说了很多,富根没有听清。倒是个别话儿回了他心里的疑问,比方说,夜里敬神不敬鬼,在我们眼里,老伙记你就是神,不是鬼,所以晚上来看看你别介意。你是功臣,在那边也是吃俸禄的,这边你孙子也拿工资了火快灭了,王叔将两碗酒分别向两侧倒了,站起来,又将富根拉起,拿起那烧鸡,扯了根鸡腿递过来说“小子,来,咱爷俩替你爷爷吃了,不然他会不高兴的”,富根没有接,拿起那瓶剩酒,一扬脖,下去了一大截。
回去的路上王叔问:
你那里有山吗?
没有,尽是土沟.
你爹妈身体还好吗?
还行
收成好吗?
不好,缺水.
听许队说你还不到三十吧
二十六
咋还一个人过,就没找上个人?
家里穷.
你家不是做买卖?还穷?
小买卖,做凉皮,将够吃.
以后打算在这里找,还是回家找?
没寻思
一路上,俩人未再说话,到了队门口,王叔又说“这事别跟别人说”富根说,“知道”。王叔开了大门,一边关门一边象是在跟自己说话:“这女人呐,在哪里找都一样,多了不行,没有也不行,管咋地得留个后啊”
那晚,富根好久没有入睡,躺在床上,两手压在头下,腿伸的绷直,眼望着房顶灯线上一串的苍蝇,还在想王叔说过的话,“管咋得留个后啊”。他寻思着,这话耳熟,谁先前说过?爹娘说的?没,爹娘最忌讳的就是后不后的话,特别是自己在跟前的时候。对!是毛四爷,是毛四爷说过。
那年,他跟毛四爷赶了羊上围岭,他也最愿跟他上围岭。围岭,地阔,把羊四散了,鞭杆一扔,就地一躺,可以听四爷讲古。那天俩人都带了一天的干粮,天不明,摸黑就走,估计太阳一杆就能到,不知为啥,那次走的特别慢,他问四爷,“太阳都爬杆咋还不到?”四爷说“大角老了,跃坝子沟时后腿也伤了,慢点慢点吧”。“大角”是四爷的头羊,公的,身上总散着一股臊腥腥味儿,立起来比人还高,两腿蹬在墙上,把菜园子奶奶的丝瓜都啃了,菜园子奶奶最爱骂人,但不骂四爷。大角是四爷的命根,那家伙壮的很,周围邻庄的羊配都是用它,一次三毛,后涨到五毛,几天就能给四爷换壶好酒喝。当地人说四爷喝的就是“羊熊”。四爷有大小两个铁壶,小的装酒,大的装水,只要他“出发”是从不离身的,左右肩上各斜挎一个,那背带在他前后胸上就打上一个“叉”,羊肚子毛巾往头上一戴,腰围子一扎,绑腿一打,旱烟枪再往腰里一别,既是不扛鞭杆也象电影里的游击队员。这心思他曾和四爷说过,四爷说“不是游击队员,是队长,指着他的羊群说,这七八十号成员听谁的?不是听我的?我能不是队长!”
别看四爷赶了七八十只羊,浩浩荡荡的,其实,他自己的就“大角”一只,别的都是给各家代养的,各家年底依代养的多少,时间的长短,用高梁或小米跟四爷换算。四爷是单身,日子过的还算惠实。一到围岭,四爷就将“大角”用绳拴了,固定在一棵桐柳上,等别的羊四散了,他就掏出自己吃的饼子掰开了给大角吃,大角的胡子很长,四爷怕妨事,就放在手上喂它.那天四爷没给富根讲古,漫处里找了些最好的青草给大角备下好大一捆,待快要起鞭回家的时候,四爷牵着大角来到富根家一只母羊跟前,对富根说:“回去告诉你爹,这五毛我不要了”。那母羊倒也听话,也不吃草了,冲着大角来回摆尾,大角似乎明白的很,的红根直楞楞的抖动着,前腿一抬,跃了上去,可接着又跌下来,连续跃了三两次,都跌了下来,四爷对着大角说,“老伙计,你后腿伤的太很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干这活了”说着,架起大角两条前腿拖伏在母羊身上,还是不行,四爷干脆一手捏起大角的红根,一手用力推了把羊尾,帮它送进该去的地方。一边用手推,还一边说“使点劲,伙计,管咋得再留个后”。
天快黑了,一老一小、一前一后、一群羊匆忙往家奔,刚到黄土岗,四爷“哟_哟”的一声,大角听了口令停了下来,羊群也随即停了下来,富根替四爷把青草从肩上卸下,不知四爷要做甚。
四爷转过身来指着远处对富根说:
娃子,你看到边那几道沟,还有西边那的几道梁来吧?
看到了
早前,方园十几里,那都是你家的地,西堰里刘黄麻子带枪的盐队,要过王镇,得先到你家府上进个贴才行。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哟,世道变了!又问,今年十几了?
十五
四爷拿起大鞭在富根前一立,用手平了富根的头,做了个量高的动作说:“龟孙子,一杆子高了,随谁?长的这么快,一点不象你爷爷,也不象你爹”。又冲富根道:“有种了吗”?富根好象没听明白,没吱声。四爷又提高嗓门:“就是想抱婆娘了吗”?
不!不想
放你娘那屁!你小子刚才撒水的时候我都见了,那东西长成个了,能活糊糊了,你爷爷象你这年纪啊,早搂上你***奶了。哎!***娘,让你上学你不上,你可咋长出息啊,管咋得留个后?又叹了口气,声音很小的说:“哎,也该留个后哟”。
富根愿跟四爷在一起,挨骂也愿意,因为他知道,四爷心眼好。富根十六那年,大角死了,第二年四爷也死了,后来听有年纪的说,自己的老家本在王镇,那里有个横跨两街的大院叫江府,祖爷爷就是那江府的主人。四爷小时候在江府上放过羊,菜园子奶奶也在那里当过丫头,江府的人对他俩不薄,“闹文化命”那阵,三个带红袖章的青年,在冯家岗子窑洞里欺负江家姑娘,四爷和菜园子奶奶冒死都跑去救,晚了一步,人死了。还听说四爷和菜园子奶奶十几岁就相好,菜园子爹不是刘桩子的,是毛四爷的种,刘桩子知道,但不说,现在菜园子奶奶偷着给四爷坟上烧纸,刘桩子也不管,可菜园子爹不让,还骂了她娘。
想着想着,富根有些乏了,从床上起来去拉灯,一摸灯线,那线上苍蝇“嗡”的一声,一阵乱撞,富根想,娘的,离食堂近了有好处也有坏处,天还不是很热,咋那多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