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忘年之交
书名:欲壑粉黛作者:村君更新时间:2013-05-2404:14:43
西山顶上的草,还是很柔很软,只是比先前他来时返青了许多,还没到那柿子树,就又听有人在坳里唱,还是那沙哑的声音:
说我诌,我便诌,大年五更立了秋
俩口子商商量量的打黑豆
一场黑豆没打完
哎哟,出遛遛遛,养活了一个黑丫头
爹也愁是娘也愁
爹愁着给那黑妮找婆家
娘愁着给那黑妮梳油头
急得的黑妮说了话
爹甭愁,娘甭愁,到明天
俺挎上黑筐子,带上个黑镰头
去到黑坡挖黑菜就碰到黑小放黑牛
富根听着好听,比皮影戏里唱的好听,就循声而去,坳里,还是那老者,一个人,一张锨,边刨边唱。快到那老人跟前,听的更清了,老人并没发觉他,富根不忍心打断那唱词,找了个石头就地坐下,那唱仍在继续。
那黑小,黑鞭杆、黑穗头赶着二十四头黑牤牛
黑小冲她挤黑眼,黑妮冲他点黑头
两个黑嘴对对一块一起滚下了黑水沟
哈哈,唱的好,富根一笑,那老人停了,抬头朝这看来,“小伙子,你是?”
“我是从山下来的,就在河那边上班呢”。富根见这老人身着打扮很是干净利落,脸刮的净光,稀疏的白发整齐的向后疏着,鼻子上架了副眼镜,人很瘦,身子很单薄,从眼神上看,精神很好。“爷爷,您唱得真好听。你一个人在这种地?”
老人用脚蹬了下那锨,让它立在地里,朝富根走来,边走边说:“谈不上种地,我是在玩呢,权当锻炼身体是了,这顶上没人,唱一唱,自己听,要不人上了岁数,耳朵聋的快”。说着坐在富根的身边。从兜里掏出包烟抽出颗递给富根,富根摇头,说不会。老人说“不会更好,这不是个好习惯,可我吸这年头太久,不好改了”。老人自己拿又出一颗,掏出大烟斗,把两颗烟上的纸一起除去,将烟丝倒在另一张小纸上,揉了揉,揞进斗里,用火点着,慢慢地吸。富根见老人点火时,右手没有手指,只是个圆肉疙瘩。
爷爷,您今年得六十多了吧?
哈哈,小伙子,我是从不留胡子的,我要把胡子留着,你得说我八十多,嗯,六十多已过去十年了,我今年七十出头了。这周边象我这岁数的有的是,但现在耳不聋眼不花还能种点地的,不是很多。后村有一个比我还大十来岁,赶着十几只羊还天天能上山,体格比我强,他才算真正的耳不聋眼不花,我眼多少有点花。富根想,“比家里的毛四爷要小些,四爷要活到今天,也该八十多了”。
他们很快聊了起来,也许是“地广人稀”也许是“同病相怜”,一老一小俩个孤独的人儿聊的很投机。
言谈中,富根得知,这老人姓范,和范姐一个姓,他也并不孤独,已四室同堂了,家里人大多也在这城里上班,他不喜欢城里,嫌太闹,也不喜欢在山下的老家,说村里事务多,事杂,鸡飞狗咬,孩哭娘吵,邻里长短,没有这里清静,别看这里只有水,没电,除了冬天山上冷他回山下住,一年里,有三季要在这里过。他也有老伴,在老家和孩子们在一起,是个“小半脚”,上山不方便,不愿来。孩子们也孝顺,多次劝他别在这住,怕人说三道四,说不孝敬,都被他训跑了。他说他死就埋这,这是他重生的地方。现在也没人敢再来劝他了。今年春一开,又搬上来了。他是个文人,领富根去他的土坯房里看了,满屋子字画,他说这不值钱,都是自己写画的,值钱不值钱,他不在乎,只为有个兴趣爱好,他喜欢。他是大学生,是老牌的大学生,解放前的,那会在天津上学,书没读完,工运和闹***那阵,他是什么学生会的成员,要捉了去坐牢,就跑回家来了,跑到河北时,遇到战事,差点被飞机炸死,不过,那一炸也有好事,他拣个媳妇回来,就是他现在的老伴。老人讲这话时,又纠正了一下,说不应是他拣媳妇,而应当说是媳妇拣了他。
富根想,这老俩口都是“残疾人”吗,一个右手没了指头,一个还是个“小半脚”就问:爷爷,你说家里的奶奶是个“小半脚”,这“小半脚”是咋会事?
爷爷说,缠脚的女人哪,在十几岁以前就缠好了,但没定形,后又放开了,这叫“小半脚”;缠了一半就不缠了,但人到了岁数,脚定形了,也就是没缠好的叫“半小脚”。这两种脚虽是叫法不同,但都差不多,反正走路不好使。嘿嘿,我和你那个奶奶呀,也算是半个残疾人吧,一个脚不好用,一个手不好使,一个是被动的,受封建势力迫害的牺牲品,一个是主动的,为人民的解放事业做贡献的见证,哈哈。
富根喜欢这个老人,开朗,豁达,和善,象老家的毛四爷,能给他讲古,比毛四爷知道还多,不管千年的皇帝还是现在的政策,国内的国外的,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这老人也喜欢富根。说现在象他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这社会上的人,缺的就是他这种诚信和忠实。让富根有空常来他这玩。当知富根不识字时,老人好象有点失望,但又说,学东西永远不晚,他让富根一定得学文化,说现在和将来,没文化是无法正常生存的。还说只要有决心,没有做不来的事,并举了例子——他右手没了以后,没法握笔写字,就开始训练用左手写,没过多长时间就写的很好了
富根为在山东又认识了个象毛四爷的老人而感到高兴,但当老人说他诚实时,他心里有点发慌,因为他对老人撒谎了,虽然是为范姐撒的谎,虽然是范姐让他撒的谎。老人问他口音和在哪上班时,他也没说实话,这有他的苦衷,范姐嘱咐过,干城管这行,很多人不理解,特别是老百姓,看到干城管的就烦,以后不在班上,出门一定要穿便装,这样晚上出个门时不容易吃“黑砖头”。人问你干什么工作时,你就说是化肥厂工人。还说要快学当地话,外人问到你老家是哪时,就说是当地的,口音不对是你以前在陕西打过工,如说实话,是外地的容易吃亏。他就是那么和老人说的,当时是怕老人也烦干城管的。
后来,富根就上这来的多了,竟和这老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老人也教他识了不少字,还给他讲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有些道理和毛四爷讲的一样,象做人首先要知好歹,辩是非,讲道德,明伦理,识大局,算得失有的不一样,毛四爷说乾坤分三层划六类,范爷爷说不是这样的,说那只是人的一种信仰,是佛学上的东西,是宿命论,乾坤等同与宇宙。宇宙的一切是物质组成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昼夜是咋来的,四季为何这样划分,他从星系讲到太阳,从太阳讲到地球,从地球讲到猿,从猿讲到人从宏观讲到微观,从客观讲到主观,还告诉富根,有些东西你不懂,就不要硬来,要看人家懂得的怎么做,如你不知道是谁懂,就跟潮流,当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盲从,往往有时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人的一生是曲折的,成长是一种抗争,人会经历好多个第一次,这无数的第一次里,包含着喜怒哀乐、成功失败。尽管富根听不很懂,但冥冥中还是明白了不少。他记得最清的是范爷教他那首叫打油诗的唱词:
洒色财气四堵墙,
世上人儿里面藏,
谁要跳出此墙外,
终生幸福寿延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