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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卷子草
    多少年前,黄土高原的东斜面上,被黄河的水冲出了好多股叉,树根样的自西向东,扩散开来,主根向东延伸了去。向北的这股,叉很短,也不粗。这叉又分叉,分到这儿就是陕西的同县,那叉就更细了,细是细了点,但有水,能养活这一方生灵。再到王镇,那叉还在,也很深,成了一道道的沟,但叉里的水却少的可怜。这里的生灵就只能靠天吃饭,老天爷“哭”的时候,这里的人就笑,老天爷“笑”的时候,这里的人就“哭”。尽管水少,这些生灵却异样的顽强,在这沟沟坎坎里,向卷子草一样,将根扎的老深,一窝窝地繁衍生息下来。
    上上个世纪末,陕西汾渭与黄河交接点的中段偏北,黄土沟的断崖下斜七歪八的窝着百十棵桐柳,柳絮翻扬处盖着一处小镇。那会,小镇还只是个三百来户人家的小庄,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这里空前繁荣起来,人口猛增到了三千多,房院也多了,比先前多出了两三条街,街面虽不宽,人来人往的却也充满了生机。懂古的老人讲,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黄河故道被冰坝子堵了,决堤了,水向南把村子和商道给淹了,通西域的商道就从南挪到这北边来,这里成了必经之路,那些马队、骡队、驼队的吃饭、歇脚都要在这过。离同县又近,过了这到同县就能备上水,虽是那里的水比这要便宜,但这里的饭却比同县那花样子多,也实惠的多。二是有一江姓的人家在这里落下了。江家人知书达礼,有头脑会掐算,人勤快,下得上力,从起初的做酱油卖凉皮为生,后来很快成了这街上木匠、炉匠、药房、染坊、粮棉店、杂货店好多店铺的老板。这江家哥仨,义和,沉稳,识经营,外面朋友也多,能震霉增福。
    有人说这江家是前清皇室后裔,也有说是某王爷的管家,还有的说江老大烧得一手好菜,是当年皇宫里的御厨,北京闹革命割辫子时带了好多银俩跑这躲难来的。江家人自己说,这些都不是,他家就是个做酱油的。不管怎么说,反正那时江家很富,反正那时这家人给当地带来了好处,这里的人走西口的不多了,在江家都能找到个活路做,都能混口饭吃。外来的人问路,你说去王镇怎么走,可能有人说不上来,但你说去江家镇咋走,就立马能给你准确地说出去处来。那时王镇一度成了江镇。后来这江家遇到了两次劫难,一次是被外来的马匪连人带财抢了,江***一家八口不见了,又不几年,从草原上来的支长枪队和当地军阀在这里开了战,长枪队吃了亏,一气之下把这镇子用火给点了,江老大一家十六口子无一人幸免。只有在外读书的老三江君仁活了下来。
    这江家老三书没读完,知道家境败落,也没人供养了,就从西安又回到了镇上,他没重旧业,和镇上孟家小女儿成了亲,小两口做起了凉皮生意。龙生龙,凤生凤,生来的老鼠会打洞。这江老三真是争气,十几年功夫,他的凉皮店,马车店就开到了同县,这家又起来了。又不几年就地过百亩,家跨两街。遗憾的是这孟家女儿三十有四却未能生养,江老三也不知读了些什么书,即便孟家同意他再纳小,他坚持不娶。江妻三十有六那年终于有喜了,给他生了个“胖小子”,但这小子命硬,他刚落地,母亲却因大出血离开了人世。“胖小子”由俩个奶娘带着,天天嚎,不肯吃奶,人越来越瘦,很难养活的样。江君仁因此两个月没有外出,直到奶娘说这孩子没事能活下来了,他才找来个五十多岁先生,给这娃测了八字,乾坤轮转天干地支的说了一通,取乳名叫堕儿,大名江余宗。那先生在管家领他要出门时,回身对江君仁说,“江老爷,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江老爷说,“当然,当然,那先生您就留步,回客厅慢谈”。先生又坐回原处,看了眼管家和丫头英子,管家明白就主动叫着英子退了出去。
    先生见人都走了,端把茶杯,小嘘一口将眼镜往上推了推开口道:江爷,我知道您是读书人,我这有几句话跟您说说,不知您怎么看?一是《论语》云:“五十知天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二是墨子云:“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非仁者之言也”三是《孟子》云:“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夭寿不貮,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四是老子《道德经》曰:“归根曰静,静曰复命”五是《庄子》云:“安其性命之情,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六是《荀子》曰:“制天命而用之”。江君仁犹豫了下说,“这我略知一二,说不好只能说个大概”。先生说,“那您说说看”。江君仁开口道:“孔子认为世间一切为必然,寿夭富贫、安危治乱畏天命也;墨子则相反,是人制论;孟子折中,说修身养性自得天命;老子是说通过炼精提气,能延生老病死;庄子认为命不可改,亦不必畏,顺其自然为好;旬子认为,天无意志,不能降命于人,但它自然法成,以规律生成消长,对人有很大影响,告世人,要善于用天,方可存长”。那先生点了点头:“说的好,不亏为读书人,那你更倾向于谁呢?”江爷说,“有您在,我无所倾,只听先生您的”。那先生又点头说:“好,自古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江家不在其外。天降龙种,将犯命星,我非从其然,但我相信先德而后福。树阴根旺则枝叶茂,枝叶茂则根逾达。此地土余而水穷,江爷的家业恐怕得往外发展了。刚才我看过你和少爷的八字,均为单马贵人,江爷后生将以四代单传为结,多娶主根无底,乱而无序,家道三劫,非人能控。”江君仁点头称是,说自己所想正是,妻早亡并无续弦之意,事业正想去西安发展。再问及少爷安康寿长之事,那先生默而不答,少倾才说,“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江爷说“,蒙先生指点再拿些钱财略表谢意”,那先生执意不肯,却被江爷拉住,喊了管家,硬硬把二十块大洋塞进他褡琏里。那先生说,“这样吧,算我无功受禄,我这有样东西你得留下,十几年后您会能用得着。但现在莫要打开”,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来,交到江君仁手里,临走一再叮嘱:当下莫看,当下莫开,切记切记!还有,人六十阳寿为大,虚中曰“百不失一二”。诸葛通遁甲,能穰星延寿,吾不赘语,江家系根特殊,江爷须破常规,五十时定要行寿礼,这也要牢记!江君仁听了这话,虽心存疑惑,但知这先生是为他好,也不便多问,就毕恭毕敬一直将先生送至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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