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灯队还没到,江家的东场上已打扫出一块圆圆的空地来,四周站满了人,卖糖瓜、糖葫芦的,卖花生、瓜子的,油炸麻花的,卖泥哨子捏面人的,卖胭脂香粉腊纸花的,在外边围了一圈。一男给石儿买了串糖葫芦,找了个好点的空位站了。龙灯队提前来下帖子的几个小丑正在场子中间装狗熊,拿倒立,滑稽而夸张的表演逗大家笑的前仰后合,笑声一阵接着一阵。雪还没见小,她给石儿拍了拍身上,自己想拍下头上雪花,胳膊却抬不起来,身边不知啥时挤了群一二十的小伙子,那眼睛忽上忽下直往她脸上瞟,特别是那个留分头的高个子,竟挤到她的最跟来,还没事似的双手交叉抱着个膀子,眼象是瞅着场里,胳膊肘子却有意无意地在碰她的前胸。她使劲地白了他一眼,那“分头”还是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脚越发伸到她这边来,还不停的在勾她的腿,她猛地抬起脚用力跺了下去,那“小分头”痛得咧了咧嘴,却没敢吱声,她气呼呼抱着石儿扭身挤了出来。“小姨,咱不看了?”石儿问。一男说:“看,待会再看,姨看那有捏面人儿的,咱看有好看的不?”石儿搅着个小嘴:“我不要,我不要”,一男问:“那你要啥?”石儿说:“我要看那堆雪人的”。一男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几个孩子和两个大人在场院的西南角正忙着堆雪人,那雪人堆的比真人还高。“来了龙灯你也不看了?”“嗯”小家伙答应着。“那好,姨就和你去看雪人”。
这时一阵咚咚咚咚急促的锣鼓声响起,龙灯队真的来了,那人圈子主动打开了个口子,江家的人抬着装满礼品的方桌,从那开口里出来,前去迎接。堆雪人的娃们轰地下散去了,那两个大人将铁锨插在雪堆上说:“走少爷,来了,这次真来了,去看看”。“你们去,我不去,年年一个样,没什么看头”。说话的那小家伙头也不抬只顾一个劲的厥着在铲雪。她知道他是谁了,悄悄走到他跟前,用脚尖蹬了下那小喊道:“男子汉!”他回过头来一看,急站起来:“呀哎,是一男姐,我好多天不见你了,你家在哪儿?我上四坊地好几趟了,也没见你去那拾柴呢?我问他们,他们说你家在方家碾子坊那,我也去了,也没见着你”。他站在她跟前一副受了很大委屈的样。
这么说你想姐?
嗯!
你理小平头了?
嗯!
你喜欢穿这小中山装的衣服
嗯!
下雪天你穿这么单,不冷啊?她替他抚了抚头上的雪。
“我衣服在那儿”他指了下在雪人肩上搭着的一件毛皮大衣。又冲一男说:“我可不冷,热着呢,不信你摸摸”他把手伸给了她。她将石儿放下,蹲两手握着他的小手说:“这都冰冰的还说不冷?”又双手捧起他的脸:“来,别乱动,让姐看看你的嘴好了没?哟,这脸也冰冰的。去,把大衣拿来穿上”他站在那没动,象是要说什么话。她又说:“你再不去我以后不理你了?”
“我去,我这去”他听话的拿了大衣穿上回到他身边说:“我嘴好了,我说是没事吧?那天你见了血吓哭了?姐,我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教我那三招可管用了,三园子摔不过我了,他这么高,手一下举到她的鼻子上,你知道他以前老摔我呢!那会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这回我可报仇了。姐,我比以前练的更好了,我给你练练看”。说着把大衣脱了往雪里一扔要拉架式。她一脸严肃的看着他,用手指着地上那皮衣:“你甭先练,把它捡起来,先把大衣穿上,不然我就不看,我还有更厉害的,以后也不教你”。
“好,我穿,我这就穿上。你还有更厉害的?”他穿好衣服立正似的站在她面前,仰着个脖看着她问。
那当然。一男肯定的答。
“那太好了,你还能教我不?你要这时教正好,我有的是空呢。姐,你来,我跟你说个事,是好消息,姐,你过来靠近点”他翘了翘脚想俯在她耳朵上没够到,她就低了低头问:“什么好事?这么神秘”。就听他说:“我家那林老先生,昨天走了,再也不来了,我不用背书了,正好有时间和你学功夫呢”。她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我以为什么好消息来,这是好消息?这是坏消息,不读书姐不喜欢,以前姐喜欢你就是因为你还读点书呢,不读书的人没出息,不读书就不能算男子汉”。说着抱起地上的石儿转身假装要就走。
“姐,你停下吗,姐,你别走,你停下听我说吗,他紧跟在她身后牵着她的衣服不停地念叨着”。她转过身来:“说什么,快说!”
你先教我,教会我再读书行不?
不行,你先读书,我再教你!
先生走了,那我知道读什么书呀?
我家里有,你就读我读过的书!
他歪着头想了小会说:“行,那我什么时候去拿书?你什么时候教我?”她说:“我家就在西头,是你说那碾子房那,等会我把孩子放下就给你送来,我要来不了,就是家里有事呢,以后抽空我再给你拿来,到时我让你怎么读你就怎么读,练功吗?等我找好了地方再说,四坊地那不行,那地方远也太冷了”。
行,他又想了想说,你能不能到我家来教我?那样会省很多时间。
不行,我又不是你家丫头,我怎么去你家?
那你就当我的老师,我跟邱伯伯说,他肯定让你来的。
那我想想再说吧,我还有我的事呢,我也不能天天呆在你家呀。
这时听到有人在喊:“一男,一男,回家吧”,她见是姐来了,就又对他说:“听话啊,听姐的话肯定有好处的,我还会很多一招制敌的招数呢”。他点头。她说“有人叫我回家吃饭呢,我先走了?”他又点头。她抱着孩子走了几步,又回过身来,把孩子再放到地上,把那“男子汉”上衣上的两个扣子系上,且声音很低的说:“谢谢你给姐的围巾和点心,以后不能这样了?听见没?”“听见了!”他还是点头,看着她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
这雪人旁边的一幕,被一人从头至尾看了个一清二楚,他想,这女娃是谁?长的如此俊俏,没听说这镇上有此等美人,她多大了?看那个子,看那孩子象是嫁过人的,看那脸膛却还是个少女的样子。她和少爷象是很熟,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爷怎么在她面前低首俯耳的那么听话?除了点头没见有别的动作,她在为他系扣子?她捧他的脸,握他的手,那亲密又关切的样象姐姐也象母亲。她是?邱总管正寻思着,听到有人叫他。“邱总管,邱总管,你得去给龙队发赏钱呢,你在这看啥?”他听出张安度在身后是在和他说话,头也没回说“甭管我,这事你去做!”他的眼还在往那个方向瞅。“你是总管,这事我去做不太合适”张安度已走到他面前。“叫你去你就去,咋这么罗嗦!”张安度只好转身向那人群里走。邱丙银望着一男西去的背影,回头看了少爷一眼,又把张安度叫了回来。“总管有事?”安度问。“当然有事,这赏钱还是我去发,你给我跟上那个女娃,抱孩子那个,看到没?”安度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瞧说“看到了”。邱丙银说“看她是谁家的姑娘等会跟我说,这事做的越细越好,还得保密,还有,你要亲自去,不准再安排别人”。张安度听总管这话说的很死,就说“好,我这就去”说罢就向西追了去。
天快黑了,雪小了点,可还在下。那雪花变成了雪粒,风也起来了,东一阵西一阵的打着旋乱吹,打得人脸上生疼生疼。扫开的积雪堆在街道两旁,路显的窄了很多,雪粒子又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一队小脚婆婆们从东庙里进香回来,那领头的说:这雪啊,谁家也不用担心,今夜就住了,我和天爷爷地奶奶都讲哩,不能再下了,福降多了也是灾,没事,今夜就停。另一个说,再这个下法,那羊就没法放了。旁边一个又接过话道:你家才几只羊?满打满算过不了十只,抱堆棒子秸让它啃就是。江家大院里二百多只,那不愁煞。又一个说,人家愁啥,我在他家做活时又不是没看到,光那马料就备了好几屋呢,马能吃的羊不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