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白天在医院忙了一天后,晚上蓝珊珊说要替换我,让我回家好好的睡一觉。回到家里我才发现,马上快过年了,可我家里的年货却什么也没准备。于是就推着小车,带着儿子,来到了超市。
超市里到处都挂着红色的灯笼,有的地方贴着大大的福字,而一些‘春节大放送’‘春节大减价’‘年终红利发放’的标语更是一张张的贴在最醒目的位置。
春节是中国人最传统的节日,也是最盛大的节日,这个时刻,不分男女老幼,不分种族语言,不分地理距离,是凡有中国人的地方,到处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走在这样喜庆的氛围中,这么多天来的阴霾的心情,总算有了一点稍稍的释放。
儿子在超市里欢快的跑着,各种玩具是他的最爱,他嘴里哇哇的一个人自言自语,然后拿起一辆装电池的汽车模型,一个人在地上开心的玩了起来。
看着儿子开心的笑容,再看看这喜庆的氛围,我突然觉得我最近是不是过得太抑郁了。可这么多年,我过得不抑郁吗?
自从工作,我就一直以一个小教师的角色存在着,空有那上九天揽月的豪情,却无下五洋捉鳖机遇。然后,渐渐的,我被岁月给打磨得象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每天除了学校与家外,基本没有什么其它的生活,而在学校里不得志,在家更是不开心,齐小倩的强悍让我甚至无法正视我自己的存在。
齐小倩去了,少了个束缚我的人,但我却又存在于深深的自责中,我总觉得齐小倩的离去与我有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我当场捉奸,她决不会去支边,如果她不去支边,怎么可能出那样的车祸?
我唯一幸福的时期,是跟刘婕结婚后,放开了对齐小倩的自责,对蓝珊珊的愧疚,我刚刚觉得自己就是那幸福的人。可一场车祸又将我拉进了暗不见底的深渊。
是啊,我过得太抑郁了,连以前的年都过得不快乐,因为我要体会着自己父母的孤独,却硬着头皮去假装快乐的讨好着齐小倩的父母。
如今,也许今年是我最不需要烦心的一个春节,因为刘婕的缘故,我不需要到任何地方去过春节,我就在我家,我自己的家。
也许是无意识,也许是冥冥之中,我将手伸进了棉衣的口袋,我碰到了自己的手机。
刚将手机拿出口袋,一阵电话铃声就传进了耳朵。
幸亏我将手机拿出来,否则在如此喧闹的超市,再响的铃声也不可能听到。
电话是乔恩先打来的,“郝挺,你现在在哪?”
“我在超市买点过年的东西,”我道,“怎么了,乔队长有事?”
虽然乔恩先以前跟我说过,让我叫他乔哥,但因为刘婕和杨丽丽案子关系,我却很难叫出口,反而觉得叫乔队长会顺口得多。
“罪犯抓到了,”乔恩先道,语气中抑制不住兴奋。
什么?突然间,我木然了,罪犯抓到了?我当然明白乔恩先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那安排在刘婕房间里的警察将要谋杀刘婕的人给抓住了,乔恩先的计策成功了。
“哦?我立即赶去,”我道,我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这倒不用了,人已经被我们的人带回局里,我们要突击审讯,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另外,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明天你就可以给刘婕办出院手续了,毕竟医院里没有家里方便,”乔恩先道,“还有,我跟局里提出了申请,因为刘婕这次住院是配合我们抓捕罪犯,所以局里会出一部分工作经费作为刘婕的住院费用,钱虽然不多,但表示一下我们对你们配合的感谢。”
“乔哥,这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怎么能还要钱呢,”我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居然将‘乔队长’三个字很自然的改成了‘乔哥’。
我现在终于明白,其实人与人之间的称呼直接表明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当关系很远时,你再怎么想亲热也亲热不起来。可真当你内心充满感情时,你再怎么想拉开距离也拉不开。
“这是应该的,”乔恩先道,“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回局里,有好消息我会尽快通知你,”
我知道,乔恩先说的这些好消息无非是是否能查到真正的凶手,毕竟有关案件的一些保密部分的东西他是不会对我讲的,就象齐小倩的案子,到现在他都没有跟说过具体细节。
可奇怪的是,在这之后,几天的时间,乔恩先却并没有给我打电话。
难道说,他那里并没有什么进展?
不可能吧,乔恩先他们这些人都专是专业的刑侦人员,更是审讯的高手,一个嫌犯到他们这难道还能咬着不松口?
也许是快过春节了,大家都在忙着过年的事,又或者。我在给自己找各种可能的解释,但内心那种希望得到真相的焦渴,让我不止一次的想拿起电话拨过去。
最终,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如果没有什么进展,我就是拨过去也没什么用,如果有结果,乔恩先一定会告诉我。
既然在这件事上我无能为力,那么我也就只好全心全意的忙着照顾刘婕和过年。
我将林俊阳接了过来,我希望过年的时候,孩子能跟刘婕在一起,虽然我明知道刘婕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但有孩子在身边,对于父母来说总是一个安慰,我希望有一天,刘婕能够感知。
本来我是希望父母能一起到江城来过年的,可母亲说他们不想离开家,而且郝强在回家之前也跟我说过,今年春节他还会将老人们聚到了一起的。
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家四口,不,一家五口,除了我、刘婕和两个孩子外,还有蓝珊珊。
蓝珊珊在做饭,两个孩子在疯闹着,我来房间里帮刘婕擦洗身子,然后给她换上新衣服。
刘婕的身子越来越瘦弱,她本来有一米六几,体重也有近一百一十斤,可现在,我给她翻身的时候,却毫不费力。她现在的体重也许只有**十斤,再这样下去,恐怕她撑不了多久。
“刘婕,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给她擦好身子,换上干净的新衣服,坐在她的病床前,握着她有点干枯的手,“你知道吗?孩子们都很好,很健康。他们需要妈妈,你还记得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带着两个人孩子去郊游,孩子们是多么的快乐啊。可现在,这几个月,孩子们连一次出去玩的机会都没有。有妈的孩子象块宝,没妈的孩子象根草,孩子们多么希望你这个妈能醒过来,站起来,牵着他们的小手,象其它小朋友的妈妈一样,带着他们去公园、去游乐场、去迪斯尼乐园。刘婕,你是不是在心里对我有什么意见,你不愿意看到我的荒唐,所以你才不愿醒来?你醒来吧,我发誓,只要你醒来,你以后有任何要求我都满足你,真的,刘婕,醒来吧”
我就这样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刘婕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对我的诉说没有一点反应。
无奈的摇摇头,我起身,替她将被子掖好,然后去餐厅。
蓝珊珊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这都是这几个月蓝珊珊从姚阿姨那里学来的。
“阳阳、宝宝,吃饭了,”我叫了一声两个还在玩闹的孩子。
孩子们走了出来,然后林俊阳带着宝宝去洗手。
我给每个孩子倒好饮料,我和蓝珊珊的杯子里倒了点红酒。
虽然我酒量不小,但平时在家里我是不喝酒的,只因为今天是年三十。
可就在我给所有人杯子都满上的时候,儿子却突然从椅子里跳下来向厨房跑去。
我和蓝珊珊都愣了一下,然后看着儿子踮着脚尖去够放在灶台上的筷子,还有玻璃杯。
“宝宝,干嘛呢,别把杯子弄掉下来跌破了,”我赶紧起身,儿子还小,拿这些东西还不是太稳。
“爸爸,我给妈妈拿一双筷子和一个杯子,我要让妈妈跟我们一起吃饭,”儿子奶声奶气的回答。
瞬间,我的眼眶里浸满了泪水。
多么懂事的儿子
此时,我的内心除了对儿子的感动,甚至有了一丝对刘婕的不满,刘婕,你看到了吗?孩子们是多么的希望你能醒来,难道你就愿意这么一直的躺着,一直让他们失望着?
我知道,我的这种不满对刘婕来说是无用的,因为她根本感受不到。
接下来的晚饭时间,我们虽然极力的想将气氛搞得欢庆一点,可因为儿子的那句话,我觉得怎么也欢庆不起来,蓝珊珊可能也是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也没有象以前那样哄闹。
倒是分发压岁钱的时候,两个孩子闹腾着厉害。
我给了林俊阳两百块,给了儿子两张十块的,儿子不高兴了,他虽然不认识钞票的面值,可他比来比去发现自己的钞票没有林俊阳的大,非要跟林俊阳换。
林俊阳已经四年级了,当然知道一百元和十元的区别,死活不肯,看着两个孩子闹腾,沉寂的家里才有了欢乐的气氛。
后来蓝珊珊从自己的钱包里又拿出两张一百的给了儿子,然后将林俊阳拉到旁边又给了他两张。
儿子在仔细的观察了自己的钞票后,发现自己的跟林俊阳的一般大,而且还多出两张小的,终于不再追着林俊阳要互换。
“珊珊,这是你的压岁钱,”儿子和林俊阳看电视去了,我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卡里有五万元。
“干嘛?”蓝珊珊没有接,而是直直的望着我。
“这么长时间,你照顾刘婕太辛苦了,我”我知道这样的做可能有点不太合适,可以前每次我要给蓝珊珊钱时,她都不肯要,所以,我只能借着这个机会给。
“郝挺,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外人?”蓝珊珊没接,而是有点不高兴的看着我。
“我”我早知道会是这样。
“把你钱包给我,”蓝珊珊向我伸出了手。
我有点狐疑的看着她,她要我钱包干嘛?
将钱包递过去,蓝珊珊将我的钱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一百的钞票,再将钱包还给我,然后将那张钞票在我面前晃了晃,“我不认卡,只认现金,作为当家人,你必需给我发压岁钱,呶,看着,我收了啊。”说着,她将钱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发现,在她说‘当家人’的时候,脸色微微红了一下。
看着蓝珊珊微红的脸,我的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悸动,虽然这种悸动一纵即逝。
电视看到快十二点的时候,两个孩子终于撑不住了,一个倒在沙发上就睡了起来,另一个也在哈欠连天。
等两个孩子睡去的时候,蓝珊珊也提出要回去。
这一段时间,姚阿姨回家后,蓝珊珊有时会住在这里,可今天林俊阳在,蓝珊珊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回去住,毕竟林俊阳已经小学四年级,很多东西他是知道的。
“别回去了吧,明天咱们早点起来就是了,”我搂着蓝珊珊的肩道。
“被孩子们看到不好的,”蓝珊珊道。
“没事,天一亮咱们就起来了,孩子们不知要睡到什么时候呢,”我道。
“那可不行,”蓝珊珊道,“在我们老家,每年的大年初一早上,都是男人起床做早饭,女人是起得很晚的,如果那一天女人起早了,寓义是很不好的。”
这种说法,我在老家的时候也听说过。说如果大年初一早上女人起得太早,要么是寡妇,要么就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那?”
“我还是回去,明天早上你早饭好了先把孩子们弄起来,然后打电话给我。”蓝珊珊道。
“那好吧,”也只能这样我道。
第二天,所有人都开始忙着拜年,包括我在内。
虽然时代在进步,但新春拜年的习俗却一点都没有改变,而且还被认为是新年间最重要的活动之一。当然,不同人之间拜年的目的也不尽相同,同事朋友之间,只是相互给个祝福。而上下级之间,官商之间,或者民官之间,这种拜年就又多了一层交流、交际与交道的意思。而孩子们的拜年则只是讨个新年利市,高高兴的拿上个吃的、玩的、红包冲喜。
几天年就这么过去了,迎来送往,相互拜年,再加上孩子天天在家里闹着,不经意就到了开学的时间。
开学的当天,我们一起到学校开了个会,然后就是同事聚餐。
在饭桌上,大家聊着假期和春节里的各种新鲜事,有的更是讲起了一些关于拜年的笑话。
其中一个叫魏刚的老师道,“有个傻小子要去拜年,可是他傻,张嘴就会让人家看出破绽。家人愁死啦,就给他三十两银子,让他出门去学话!这学话去那学啊!出门看到一个钓鱼的,正在那上火呢,钓半天鱼一条没钓上来。张口说道,很好一坑水儿就是没有鱼儿!傻小子一听赶紧凑上去说,钓鱼的莫走,俺给你十两银子你教会我说这话如何?钓鱼的一听感觉蛮划算的就如数教给他!学会这话,傻小子继续往前走,正赶上,一个人过独木桥,错在中间,皱着眉头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傻小子一听,感觉这话也不错,就说,我让你先行,再给你十两银子教我说这话如何?这人一听感觉主意不错就教给他啦!学会话,傻小子继续前走,正赶上个拾粪的被狗追,回头就说,看你老狗再呲牙,狠狠给你一粪钗!傻小子一听这话也不错,就赶上前去说,你教会我我给你银子十两如何?拾粪的感觉这主意不错就都给他说!买完这三句话,傻小子高高兴兴的回家。去得丈人家,因为是新姑爷,好多人来闹姑爷,给他一杯水却没上茶,他想起第一句话就说,哎,很好一坑水儿就是没有鱼儿!大家一听,不错啊,还知道没有鱼,这那傻啊!吃饭的时候,给他一根筷子,他一看想起第二句话就说,双桥好过独木难行!大家一听,这新姑爷不错啊,咋都说傻啊!他丈人在一旁觉得有点心疼就出来劝解说,大家别闹啦,都来吃饭吧!这傻小子一看,想起了第三句话,就对他丈人说,看你老狗再呲牙狠狠给你一粪钗!”
噗,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有人还笑喷了。
接着,又有人开始讲
“郝校长,你也得给我们来一个,”当大多数人都讲得差不多的时候,李芸对我道。
“呃”我确实不听过什么有关拜年的笑话,而且我平时也不太关注这些,所以一时却想不起来讲什么了,“我这还真没有拜年的笑话,这”
“不一定是拜年的,其它笑话也行,大过年的嘛,大家就图个乐子,”李芸道。
“那好吧,我也学着魏老师刚才讲的那个故事讲一个傻子学话的事,”我道,“不过,我这故事里不是一个傻子,而是两个傻子。话说以前一个地主,生了两个儿子,可两个儿子都是傻子。儿子渐渐长大,老地主可就愁死了,两个儿子都这样,怎么办啊。于是,有一天,他就将两个儿子召集起来道,‘今天我给你们每人一两银子,你们每人都给我出去学一句话回来,这样,天天学天天学,以后你们就会说有学问的话了,’。两个儿子虽然傻,但也知道自己是傻子,老是被人瞧不起,因此齐声答应。两个人拿着银子出门,大儿子向城东,走着走着大儿子看到个卖麻团的在那吆喝,‘麻团嘞,滚热的,糖包的,哪吃的’。哎,他觉得不错,而且用江城本地方言叫起来,格外好听。于是就要跟卖麻团的学吆喝,卖麻团的一个月也就挣个两把银子,看教几句吆喝就能赚一两银子当然高兴,于就教他。二儿子向城西,进了一座寺庙,一进门就听到一个游客在念叨,‘一进山门四下望,四大金刚列两旁,菩萨的肚子有宣缸大,放出屁来震天下,’二儿子觉得不错,也要学,这游客白赚一两银子,当然愿意。晚上,两个儿子屁颠屁颠的回来了,老地主道,‘今天出去学到好句子了吗?’,两个儿子都道,‘学到了,学到了’,老地主道,‘那你们说来我听听,’大儿子说,‘我先说’,小儿子道,‘不行,我先说,’大儿子说,‘我学到的话好听’,小儿子也说,‘我学到的话好听,’两个儿子抢得不可开交,老地主也没办法,只好道,‘你们都别争了,一人一句的说,老大先开始,’老子发话了,两个儿子才不争,由老大先说。大儿子道,‘一进山门四下望’,二儿子接口道,‘麻团嘞’,大儿子继续道,‘四大金刚立两旁’,小儿子接道,‘滚热的’,大儿子道,‘菩萨的肚子有宣缸大’,小儿子道,‘糖包的’,大儿子继续最后一句,‘放出屁来震天下,’小儿子立即接口,‘哪吃的’”
噗,哈哈,所以人都笑着前仰后翻。
我知道,我的这个笑话并不算太好笑,但所有人都表现出无比好笑的样子,就象我这个笑话是今天所有笑话中最好笑的一个。这就是现实,因为我是主持工作的副校长,学校实际上的一把手,我的决定影响着在座每位的收入与前途。
其实社会就是如此,学校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干净,但也是个浓缩的社会,学校里的老师虽然大多数有着知识分子的清高,但也都得为五斗米折腰,象朱自清那样,宁愿饿死也不吃洋米洋面的知识分子,毕竟少之又少。
在一阵的夸张的哄笑过后,大家再次开始喝酒
“哎,你们知道吗?兴和中心小学的校长死了,”吃了一会,坐在我隔壁的教导主任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什么?”我怀疑自己没听清,兴和县中心小学校长,不是田耕友么?
“兴和县中心小学校长,田耕友死了,”教导主任重复道。
“死了?”我的心里不是惊讶,而是突然掠过一阵如灵光一现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