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捻动佛珠的手不停:“宗主可曾听过饿鬼?”
有点意思,紫衣人笑看空灭大师。
鹤阳子沉吟一番:“恶鬼、饿鬼?若说是后者,本尊游历之时,也曾听说过,那时正是战乱稍歇,眼看着可稍稍休养生息,整整五个城池里的人,都被人剖开肠肚,吸血食髓而亡,无论是人畜,都是这个待遇,城池彻底成了死城。当时那个事,是佛门去解决的。”
人畜都死完了,他们道门,无论是修剑的,修刀的还是其余的都没办法了。
他们的专业在于痛扁妖邪,送它灰飞烟灭,如果说死者不幸化鬼作乱,他们也只会把剩下的鬼一网打尽。至于超度之事,属于佛门的范畴。
那件事,就是由无量山佛门处理。
空灭大师双手合十,极尊重地念了句佛号:“那件事正是我师度恶处理,家师处理完后不过十载便圆寂,便是因着此事。”
度恶乃是佛门高僧,差一步得证金佛,居然会死于当初那场事。
鹤阳子道:“度恶大师人品如佛,一向为人称道,当初他得遇难关,为何不差人去友宗寻路,或许还有可补救的法子?”
空灭大师摇头:“若那事再有其他人卷进来,则是天下浩劫,家师一人入地狱,总比世间成空要好。”
鹤阳子道:“以度恶大师佛法精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空灭大师把那瞬间的悲苦压下心头,心不动,衣不动:“便是小僧所说饿鬼,当日那几个城池,便是糟了饿鬼之难,饿鬼道众生常处于肚饿之中,无可果腹者,小饿鬼常被大饿鬼所食,食用完小饿鬼又再生……它们忍受这无时无刻的饿,肚内如火烧,受此苦难,常连内脏都会被自己所食。那五个城池,便是由饿鬼道中饿鬼跑出,得了机会将整整五个城池的活物全部吃空,家师去往城池超度之时,不知一处水井底下还有一些鱼没被饿鬼吃空,它在水井底下,听到家师所念,来到家师跟前……”
空灭大师道:“饿鬼是不可被超度者,那饿鬼被家师所拿,却也小心戚戚,做出可怜之状,求得家师垂怜。家师一念之间动了怜悯,想让饿鬼好生修习,方可脱饿鬼道。那饿鬼只言家师目无下尘,不知它的苦楚,家师便以无边佛法,造饿鬼道幻境,以身渡鬼。他化为饿鬼道中一员,只消在幻境中待上百年,饿鬼便会心服口服。等到九十九年之时,那饿鬼在幻境之中当着家师的面吃人喝血,一饱口腹,家师功亏一篑……”
“之后呢?”鹤阳子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过往。
“之后……家师灭杀那只饿鬼,但他已心生魔障,迟早也会变成饿鬼。”空灭大师道,“家师自知自己法力高强,若是变成饿鬼,世间无人可送他去饿鬼道,只能为祸苍生,便把一切事宜告知小僧,之后……圆寂。”
说是圆寂,其实度恶大师已生心魔,佛道已毁,若留下魂魄,还会变成饿鬼,想来,他一定是灰飞烟灭。
想想度恶大师慈悲为怀,居然遭此劫难,不只没能修成正果,反而差点坠落鬼道,不禁唏嘘无比。
鹤阳子、妙缪真君以及其他在场所有人,都双手合十,口念佛号,以示对度恶大师的尊敬。
佛门讲究一切成空,空灭大师很快平复好心情,继续将话题转到青山关战场:“此兽能吞万物,而且无论多寡,正是饿鬼道众生之态。”
紫衣人道:“正是。”
空灭大师忧心忡忡,饿鬼有万形,但也是饿鬼,若是此饿鬼哪日作乱?
紫衣人勾唇:“我们敢现身修真界,自是有足够自信不会使修真界迫于利益围攻我们,诸位往后瞧再是。”
鹤阳子道:“这是自然。”
他并不抱悲观态度,要是这个饿鬼毫无理智,那么吞食活人岂不比死人好得多?
但鹤阳子现在觉得魔域当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将傀儡之术练到出神入化的魔君,一个饿鬼道中饿鬼,面前这个紫衣人虽未出手,但从他言谈举止来看,又如何会是无能之辈?
鹤阳子道:“不知仙子刚才说的裂空魔君在哪里?”
紫衣人笑得花枝乱颤。
正在此时,异形吸食了许多傀儡人,它打了个饱嗝,硕大的身躯即刻变化,从一滩淤泥般的东西一变,身子还是淤泥,头却成了一个黑发青年。
这青年长长地打了个饱嗝,模样普通,眼如死灰,像是反应慢半拍那样,扭头对紫衣人道:“凤凰游,你骗本君。”
他死灰般的眼露出些杀气,身体处伸出触手,往紫衣人那里去,做出一副要杀他的模样。
“下次再如此,本君也吞了你。”
紫衣人……也就是凤凰游赶紧道:“好好好,我刚才不是为了让你快点打吗?”
修真界正道的人都有些惊讶,那个异形……居然是一个人。
它就是那位裂空魔君!
紫衣人笑眯眯地环顾周围:“因为他的胃口大到能把天给打成一块一块,然后慢慢吃下去,所以叫做裂空魔君哦。”
修真界正道脸色微变,这也……所以这个人,刚才一口气吃了那么多的死人?
呕——
他们胃里一阵翻腾。
蓝衣稚子魔君陡然损失这么多傀儡,他就像被毁了所有藏品那样,心里恼得跳脚。
想他如此优秀一个傀儡师,他所会的,岂止是裂空的百倍?裂空不就靠着嘴巴大,吞食万物,一招鲜吃遍天,饿鬼道了不起吗?
蓝衣稚子魔君也听过裂空这个饿鬼道的由来。
好像是裂空之前在魔域那会儿,不幸被食人的魔抓了去,食人魔想要吃了他,这时食人魔又被仇家找上门来,食人魔和仇家火并,双方同归于尽,一地尸骸。
而裂空……身上绑着绳子,等着被下锅,那些人都死了,裂空眼看着就要被绑着活活饿死,而那些尸体,离他不算远。裂空只能挣扎,滚下去,仍然被绑着,用嘴一块块吃死人肉活下去。
无尽的饿、无尽的死亡的味道……让裂空以人身修饿鬼道,最后,他啃食了绳子绑着的自己的部位,生生啃瘦了一圈,才逃开。
十位魔君之中,忘炎魔君也是鬼道分支,但是他修的是操纵鬼类、尸体,而裂空,则是饿鬼。
忘炎魔君看见鬼都走不动道,但是他也不敢对裂空下手,这就是饿鬼的可怕。强如忘炎魔君,也怕被饿鬼反噬。
蓝衣稚子现在心疼自己的傀儡,只想把裂空的头给揪下来。
他还有丝线,但是,这根丝线不是连接其他的人,而是连接他自己。
哪怕和玄容真君打,蓝衣稚子魔君都没用这招,玄容真君再是把他手脚都削断了,也没把他傀儡全给吃了。而且,玄容真君是多么上等的傀儡资质,他裂空当傀儡配吗?配吗?
他今天一定要把裂空的胃都给打出来。
凤凰游见到蓝衣稚子魔君来这招,脸上的笑意消失,他悠悠的眼眸盯着蓝衣稚子魔君:“我说,孤苍渺给了你多少好处,至于这么卖命吗?”
他那双眼像沉着无边温柔,如春风一般让人生出无限好感,又像是情真意切地为双方着想。
魅术。
然而,蓝衣稚子魔君伸出手指指着他大骂:“别在那瞎发骚,要么来和本君打一架,要么闭上你的破嘴。”
“……”凤凰游耸耸肩。
他毕竟是个美人,这般蹙眉的姿态让人生起无限怜悯,之前奇术宗的长老道:“这,仙子别恼,那般的魔向来不识好歹。”
凤凰游点点头,捂住脸,似乎无比哀怨:“对啊,本君当初不过是得了他看上的女修青眼,那女修和本君睡了,没想到他记恨到现在,以这般粗鄙之语对本君。”
“什么?”奇术宗长老有些蒙了,“仙子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其余修真界正道也唰唰看向凤凰游,凤凰游似乎恍然大悟:“哦,忘了介绍,本君名唤凤凰游,性别男,修为化神,初来贵地,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他生得雌雄莫辨,和煦有礼,然而,在这一刻,一些怜香惜玉的男修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男的你穿成这样?
男的你听见别人叫仙子答应得那么利索。
魔域能不能有点正常人?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云棠已经和燕霁分别,燕霁现在并不适合出现在青山关战场,而且,他似乎要去断孤苍渺的后路。
只剩下云棠一个人腰间配着剑,看着青山关战场冲天的魔气而去,她还闻到了鬼气,不知道是忘炎还是裂空?
云棠千里奔袭,要赶到青山关战场,便又闻到了一种魔气。
这魔气好熟悉,但是没有鬼修的魔气那么独特,她只能确定,前方有十位魔君之一。
第80章 饿鬼道二
此地离青山关战场还有些许距离,云棠顺着魔气,从空中急速落下,落到一处山坳之中。
此处山坳花红叶绿,环境清幽,本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好去处,然而仔细一听,就能发现此地莫说鸟鸣,就连走兽的动静都没有。
云棠走在山坳之间,树叶忽然摇动几下,她指腹微微抵开十狱剑——十狱剑的嗜杀凶残之气稍从剑鞘里透出来,山坳中本就幽静的环境更变得死寂一般。
比起人族修士知晓用房屋、火种等构建安全感,这些以天为席、以地为被的妖兽露宿在野外,没有其余手段可抵御危险,相对应,这些妖兽对危险的感知比某些修士强得多。
十狱剑周身环绕的杀气足够让妖兽胆寒,伏着等待这些杀神离开。
密密的树叶丛中走出一个人,黑衣乌发,气势神秘凛冽,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目若冷锋,整张脸美得极艳,如玫瑰般旖旎,却又冷淡无比。
这人端的是燕霁模样。
燕霁朝云棠伸手:“有事,和我走。”
就连那说话风格也像得很。
云棠也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她把十狱剑插回剑鞘:“我感应到这附近有魔气,我想查清楚再走。”
燕霁并不高兴:“爱姬,你在拒绝我?”
好霸道的语气,太像燕霁了。
爱姬这二字一出,云棠就更肯定自己心底的猜测,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极俊美的男人,眼底的冷戾也恰到好处,云棠睫毛一垂:“人家不能拒绝你吗?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人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人家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你都会给人家摘下来。”
对面的‘燕霁’:……
云棠说完便看对面那个燕霁怎么接话,她很想知道,对面那魔应该怎么用燕霁这张俊秀无比,但是随时能黑化砍人的脸接她的话。
对,云棠一眼就看出来,对面的燕霁不是真的燕霁,别说现在的燕霁还是一只猫猫,就说哪怕燕霁现在是人形,他要带云棠去哪儿,也不会这样——哪次燕霁不是直接把云棠带着飞去目的地,一边飞一边看心情解释。
燕霁哪会这么等云棠慢悠悠走过去,他明显没那么好的耐心。
对面的魔失败在于,没燕霁那么由心散发出的唯我独尊的气势,不过也是,他不大敢靠近云棠,万一被擅长近战的剑修一戳,岂不是当场毙命?
对面的燕霁沉默一瞬,终究维持高冷:“别闹。”
他伸手:“走,爱姬。”
燕霁的皮囊完全称得上无往不利,要不是他肉眼可见的凶残,而且整日白天睡觉,一到晚上就来挖云棠和他一起去折腾楚月宗,窝在自己的殿内见不到人,门内喜欢他的女修应该见不得少。
现在对面的燕霁用这招,明显是出卖色相。
云棠道:“你怎么现在又叫我爱姬了?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叫我爱姬,叫得更亲密些。”
对面的燕霁不知道云棠怎么忽然话那么多,他有些焦躁:“叫你什么?”
云棠勾了勾唇:“叫我爹呀。”
这话听着就不那么像话,对面的燕霁已经在想他似乎暴露了身份,他抬起头:“胡言乱语。”
竟然还想要装一下。
云棠道:“我怎么胡言乱语了,你那天晚上不是抱着我说,好人,你的命都是我给的,既然如此,你叫我爹又怎么了?你快叫,不叫的话,我可不和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