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你的脸呢?”
于望舒的眼神在屋里转了一圈,慢慢将书包放下,闭了闭眼深呼吸,抬头开口:“妈你说的是哪一件事。”
“让我儿子变成懦夫的那一件。”
他想说点什么,可无从下口:“妈你先别生气,这事,我是想和徐璈关系稳定了再和你说的。”
“不要等关系稳定了,现在能断就断。”于妈的语气稍有缓和,“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于望舒,按照电视里的套路,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啊。是,有的事我们不能太武断,你爸是有错,但你的心是不是也太大了点,我没求着你像电视里那样演,因为我也劝你要冷静、要对事不对人。可你最起码要和他保持距离呐,儿子,当年的事你没跟妈说过,我现在也不会问你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扪心自问你们是不是一路人,当年我安慰了自己多久,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你一巴掌打地上。”
“后来你真的对女人没兴趣,我也认了,当年我要是和你闹估计这个家也就散了。于望舒,我希望你能交一个老实本分的男朋友,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徐璈,我不同意。”
还没把人带回家,先被太后否决,这就很刺激了。
于望舒舔了舔嘴唇,“妈,当年我爸的事和徐璈没关系,举报的人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至于……”他眼底带着点绝望色彩,“至于我和他的事……既然我都和他重新在一起了,以前的事……”抬头看着于妈,没料想对上的是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用尽全力的一巴掌将他的头打偏,于望舒摸了摸脸,从于妈说早就知道他们的关系时,就有预料了。
“我怀了你9个月15天,在医院顺产疼了一整天才生下你,你出生时6斤半连喝奶都不会,你爸和我急的夜里睡不着,孩子就是不会喝奶怎么办,奶瓶成堆的往家里买,你爸那时连一元钱的烟都不敢买,有烟瘾憋不住就花几角钱去买一只来抽。于望舒,后来你爸被提拔,我们谈不上多么含辛茹苦但也是为了你费尽全力吧,你学习很用功也特别有上进心,710的高分进明大让你爸乐了好一阵子,我们没让你做只会‘读书’的学生,不对你定制要求不是对你没有期望的表现,你的表现已经让我们很满意,我曾经打算着在你这个年纪能抱上孙子或者孙女,可是呢?你大学和男人搞在一起,你说,暑假那一个月说去徐家学习是不是就和徐璈在一起!”
于望舒点头:“是。”
“同性恋我看的不少,开导的家长也不少,我当时给过你们机会但你们分开了,你神色萎靡我有没有逼问你,没有。我想你年纪大点就明白了,谁的青春期没放纵过呢,我们家没落说实话,我没有脸去他徐家的门口拉出徐璈说‘你欺负我儿子’,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我出柜,我答应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和一个欺负你欺负的那么深的人在一起啊!你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看你那样我不难过吗?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说的,你那时自尊心极强什么都憋在心里,现在徐璈对你好点是不是就觉得不得了了,于望舒,我恨当时没把你打醒!”
于妈的话一字字往他心里扎,于望舒握住她的手结果被打掉了,他声音苦涩:“妈对不起,是我当时不懂事。”
“你当时恨不恨他。”
“……恨。”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
“你要不要脸。”
从小到大,没有一连打自己两次巴掌的经历,于望舒知道于妈发火了,憋着很久终于爆发,他连脸都不摸了:“冰释前嫌也不是不可能。”
“狗屁的冰释前嫌,欺负你是不是真,你在京都混不下去是不是真,儿子你是真没脾气还是真没脸皮。”
“妈!”提起以前的事,他心里也不爽快,“很多事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我这几年也在努力遗忘,然后有一天我发现是我自己给自己设了圈套,错过了,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尚且年轻,老死不相往来对我们来说太遥远了。”他不顾于妈的挣扎握住手,慢慢跪下,头抵着手背。
“我觉得贺老师当我妈妈特别好。”
于妈眼眶泛红:“我从来没强制性的要求你什么,就当这次我求你,妈不喜欢徐璈不希望你和他在一起,天下男人那么多,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又选他。”
“贺老师从来不限制我的课余时间,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逼我学这学那,我做错事了让我明道理知对错,别人都羡慕我。”接着上一句说完,于望舒抬头仰视着妇人,两鬓已有白发,小时候美丽温柔的贺老师不再年轻了,“我在外面,怕你对我失望就不敢打电话回来,你是我最爱的人,我人生中的另一个也是,妈,你让我不听话一次,一辈子的事让我自己去解决。”
原来徐璈的问题并非偶然,真碰上于妈的质问的确没有办法,但他不会因为怕而后退,言出即行四个字该怎么写,他很清楚。
于妈口气中尽是失望:“于望舒,我现在对你已经绝望,男儿铮铮铁骨去哪了?”
“倒刺长在手指上都会疼上半天,妈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自己解决它。”
“先不说我这,你爸那是不可能同意的。”
于望舒眼底闪过坚定:“有因必有果,没有果的因算是怎么回事。”
“你走吧。”儿子不听她的,多说无益。
于望舒站起来想要再说,但于妈一副不愿多听的模样,他说:“妈你注意身体,我下班时再来。”
“下班时别来,明天、后天也别来。”
于望舒脚步一顿,刚出门就碰上了妞妞。
“哥哥你不高兴。”
他把妞妞举高高后笑了一下,妞妞手指点着他嘴角:“难看。”
“妞妞记得有空就来找贺老师玩。”
妞妞笑得眯起眼:“我知道。”
脸颊发热涨疼,于望舒随它疼着,疼着也好让自己醒。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震动,他直接摁了挂断,给自己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到了公司正好赶上一周加班,于望舒更是把自己扔在办公室前,屁股都没挪一下。
他想让自己忙的没空去想那些事,越忙越好。
几天阴雨绵绵也恰好合乎他的心情。
不过中途有看信息,是杜大磊的喜事,李磊要将他带回老家见爷爷奶奶,明天的机票去y南。李磊是爷爷奶奶一把拉扯大的,这在他上班的时候也有透露,现在找到女朋友了,先带回去给俩老人瞧瞧无可厚非。
“祝你见家长成功。”食堂电视正播报着最近的天气情况。
“今天晚上到后天,由于受到强冷空气的影响,从内蒙古西部到中部一直到安徽、江苏一带,将先后刮起5至7级风……”天气还是差,低头喝了口汤,肩膀被一人拍了拍。
苏琴端着饭菜坐在他对面:“于经理,你最近气色很不好啊。”
“天天加班还要去上课,有点吃不消吧。”他注意着后面的天气预报。
“明天南方的降雨量不降反增,特别是y南南部,重庆以及周边地区还有江南的东北部一带……”
“李磊不是去y南么,天气不好啊。”
苏琴附和:“他等不及要把女朋友介绍给爷爷奶奶了,你不知道吧,他好几天前就念叨这事了恨不得早点把日子定下来。”
于望舒低头看着手机,徐璈发来了一条短信:最近特别忙?
嗯,天天加班。
“现在的天气预报都不准,说不清明天等他们到了,等待他们的是大晴天。”
于望舒礼貌的笑笑,这多地暴雨的天气说好就好,老天爷得多给面子,走之前看了一眼天气预报,他嘴里念着y南,寻思着有空给杜大磊打个电话。
可忙着工作一时也忘记了,等再次想起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他在办公室睡了一夜,去吃早饭的时候顺手查了查天气预报,早间新闻还在播放,首页顶端突然弹出了信息框。
【y南:泥石流爆发冲击力惊人!】
【y南沙齐县昨晚23点40分左右发生泥石流,现场50多……】
【截止16日7时,沙齐县受灾人口3800余人,倒塌房屋3户8间,严重损坏房屋18户39间。】
剥好的鸡蛋停在嘴角迟迟未下口,于望舒给苏琴发了短信:李磊的飞机票是什么时候的。
不知道,反正他们现在一定在飞机上了,怎么了?
怎么了?于望舒一个头两个大,李磊爷爷奶奶家在哪来着?沙齐县为什么听着那么耳熟!
向其他人旁击侧敲,还真是沙齐县。
于望舒腾的站起来,神情慌张的走到办公室,从窗口走向门,再从门走向窗,他摁着杜大磊和李磊的电话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紧张的度过两小时,电话接通了但杂音太多。
杜大磊似乎在赶车:“我现在有事不方便说话,李磊家出事了我们现在就往那去,等我有空了再告诉你。”
“别去!”可惜对方挂断的太快。
网上消息不断,大雨天又是在夜里,受伤或死亡人数不断增加,y南滑坡、泥石流灾害分布密度总体上都有滇西高于滇东,滇北高于滇南的基本特征,于望舒总算是记起了以前在新闻里听到的话,时刻关注着网上的消息,最后谁的电话都打不通了。
他给了一下午的时间让杜大磊和李磊充电,晚上依旧没有,京都到y南最快3小时,他直接定了晚上的最近的时间飞y南,公司里的股东现在失联没有消息,和他同去的是另一个部门经理,私下和李磊交流颇好。
京都不过冒着小雨,y南的路边都是积水,好不容易有变小的趋势,他们赶紧联系去沙齐县的车,有的人知道那的状况都不愿意,最后于望舒出了5倍的价格。
连夜赶到沙齐县,一片狼藉。
死的被抬到一边,活的满身泥泞在寻找家长,现场哀嚎不断给了两个男人很大的视觉冲击力,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塌方,大家能撤就撤除了坚持在第一线的援救队,于望舒继续打杜大磊他们的电话依旧无法接通,他走来走去报了警,直至凌晨,另一位同事说接通了李磊的电话,于望舒抢过手机:“你们在哪,怎么样啊!”
“我们没事。”声音干瘪掺杂割心的哀伤,于望舒跑上坡朝同事招手,“他们在另一个地方。”
赶往目的地,于望舒一颗悬挂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人没事就好。
有事的是李磊家的俩老人,房屋倒塌没跑出来,被石块砸到脑门,仙逝了。
于望舒赶到的时候,天际微微亮,杜大磊满身泥浆竟然哭了,见到于望舒一把抱了上去,这一刻满腔委屈倾泻而出,李磊则是呆滞的坐在地上,面对倒塌的方面怔怔无言。
他以前就说自己有钱了,你们去城里住,孙子孝敬你们,但老人说在这呆了一辈子已经扎根了,不走。然后他给俩老人起了又大又漂亮的房子,一辈子没住过好房子,一定要让他们在剩下的日子里住的快快乐乐,然而这才几年啊,人没了。
救援队从里面抬出两具尸体,都是佝偻着身子,李磊见到了尸体,终于忍不住大哭。
于望舒呆在一旁,这种亲人意外离去的伤痛他没法体会当事人的感受,但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也忍不住哀恸。
安抚好家属的情绪,于望舒陪着李磊往回走,他虽然出来急,可该准备的东西还是有准备,他从背包里翻出面包递给两个人:“人是铁饭是钢,好歹吃一点补足力气。”
“你们怎么来了。”杜大磊头一次表现的这么无力,双唇发白,眼眶通红,于望舒手搭上她肩膀就要说话。
杜大磊脚下一空:“啊!”
“小心!”
身子扑倒在地只抓住了杜大磊的手,李磊在他身后使劲拽着,可能是杜大磊刚刚踩的位置不对产生了塌方,他们走的是一个山坡,人要是掉下去就没命了。
一条人命拴在自己手里,于望舒咬着下嘴唇直到尝到了腥味:“磊……磊哥,坚持住啊!”
杜大磊再怎么爷们也是个人,是人就会怕死,她身子悬在半空要不是于望舒手快抓住自己,恐怕现在世上就没她这个人了。
他咬着牙往后喊:“你们慢慢把我往后面拽,不要站在同一个地方,快点!”
救援队的人看到他们赶紧来帮忙,几个男人齐心协力,李磊扒着于望舒的腿使劲往后拽,漫长的等待就是生死的较量,当杜大磊再次出现在地面,李磊扑上去把人搂在了怀里,而她受了惊吓嚎哭不断,紧紧握着于望舒的手,哽咽的说不出话。
于望舒手被抓的发紫,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想法呢。
滂沱大雨拖了救援队的后腿,于望舒身上湿漉漉,脚泡在水里都快没有了知觉。
或许是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瞬的紧张,大家都更加惜命,路过倒塌的房屋甚至跟着救援队帮忙,可惜救出来的活人不多。
李磊处理着家里俩人的后事,其余三人则在周围帮忙,于望舒来这两天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饿了就啃啃变湿的方便面,实在渴就往嘴上沾沾水。
没想到他们这些自愿者居然还上了新闻。
徐璈算着于望舒没理自己的日子,合上电脑决定去找他,手支在桌上摸了摸额头的绷带,脸上阴晴不定。
作为富商的律师当然是站在他那里,这有点像‘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意思,当庭宣判结果是按照两人的婚前协定,富商需要每月支付儿子的抚养费5万元。大房太太当然不满意,不满意的结果就是动手,石头砸上脑门懵了一下,于是有了现在的伤口。
办公室外,律师所并没有因为天气状况而冷清,他穿上外套准备出门,电视里正播报着关于泥石流的最新情况。
“徐律师,你看他是不是你的那个朋友。”
徐璈瞥了一眼,于望舒双唇起皮,脸色蜡黄的在镜头里,他看向旁边,字幕显示沙齐县现场播报。
……
于望舒见到徐璈的那一刹那,心态有点崩。
一是他记起自己还在冷静期。二是他如此狼狈的出现在男人面前,心理上过不去。
他试图装看不见,可眼里的余光却看得一清二楚,徐璈西装革履,额头有块渗血的绷带,土黄的泥浆迸溅在熨烫整齐的西装裤上,隔着这么远他还是能看见对方嘴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那是发怒的前兆。
徐璈踩着泥浆出现在他面前,他也和那双包含火气的眼对个正着。
杜大磊见情况不妙:“徐璈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