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微微轻靠在假山上,见我过来也不搭话,微凉月色投在脸上,更显得人清冷如水。“您不是回去了歇着了吗?不是……迷路了吧?”,不明白他不回下榻的院落,在这儿戳着干什么,环视了四周,发现这花园不足以大到迷路。
“小豆苗,你刚刚把自己的玉佩舍出去,是看我不高兴了?”,这位十三弟的四哥,走了几步轻探下腰,凑到跟前细打量着我的神情。月光中,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下,更显得瞳孔是那样幽黑明亮。因着之前和他接触不多,且他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反应过度,所以我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可捉摸。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阵阵虫鸣草动之声。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离我很近,近到能闻得到他身上阵阵清澈的香气,让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是,当时看您眉头皱起来,觉得您是有些不高兴。怕那位姑娘扫了您的兴致。所以,就想试试能不能哄她继续唱下去。”,他既然精明到什么都明白,那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绕圈子。
“哟?看不出来,豆苗还真是聪明,我以为就会偷桃子和骗人呢。哦对,还有给人瞎起名儿。”,他站直身子,轻蔑的斜眼看着我轻笑。结果弄得我这个下不来台,怎么我安分守己的活了这十几年,几句话就被他给定性成一个市井无赖了……
刚刚还挺让人沉醉的画面,一下子就被敲了个粉碎,看这贝勒爷平日里那股子深沉劲儿,原来只是个唬人的幌子。脾气真可谓古怪得很,拿人打岔的时候,连个磕巴都不打。这样的性格,若说让人拿捏,都不知道从哪儿着手。
“这……,民女偷桃儿是不假,可那桃子的银钱已经差家里的下人送还给张善人府上了,这也就不算偷盗了吧,至多嘛,算个强买强卖。然后,民女也不敢给人瞎起名,若说我之前错叫了十三爷的名讳,那全然是个误会,我怎么就敢乱揣测他的身份,您说是不是?还有,民女不记得骗过人,每句话都是向贝勒爷您如实禀报,不敢欺瞒。所以您看,这天色已是不早,您还是早些安置,民女告退。”,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他这样忽冷忽热、yīn阳怪气没来由的大晚上拉着我质问着与他不相干的事儿是要唱哪出儿?但鉴于他尊贵的身份,我也只能没头苍蝇一样的胡乱解释了一通,便急着脱身而去。
谁承想,刚跑出没两步,就被他一把将胳膊拉住。这么唐突的行为,可算是很不符合他一贯的冷峻形象,所以我回过头很是讶异的看着他。
“爷还没说完话!你急着跑什么?”,他在我的注视下,虽是将手慢慢放开了,但语气里还有些愠怒。
“民女不敢,这不怕耽误您休息吗?”,看他面色又不善,所以赶紧好生安抚着他,这皇上家的孩子,脾气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最重要的是,你烦他的时候,还不能出手打他。
“少装乖,你哄得了十三弟,还哄得了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胡乱编了个住的地方,蒙骗老十三,让他背着我好找,光凭这个就能治你的罪。”,他说完用手指了指我的脸,皱起一侧的眉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好么,敢情是要替他的爱弟向我讨个公道呀,至于的吗?“我不是成心欺哄十三爷,您看,虽我蒙他搭救,可毕竟是萍水相逢,且又男女有别。当时,看您二位似有要务在身,我怕再生事端,才想出个缓策。再说,民女那时既不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十三阿哥,要不怎敢胡说……,还望贝勒爷恕罪,民女不敢了,下次一定如实说家里住哪儿。”,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会真的要给我治罪吧?既然他连这点小事儿都一清二楚,那索性就摆出个低三下四惮度算了,看他能不能饶了我。
“不想治罪?但你欺瞒皇子却是事实,这叫以下犯上,惩罚不可少,把手伸出来!”,他忽而将眉毛一挑,强制命令我将手伸出,这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不敢不从,只得乖乖的将手伸出来,不会是要拿什么扎我吧?谁知我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他却突然笑起来。
“叫你伸手,你把手背递给我干什么?”,说着他将我手一把拉过近前。这一下子吓得赶忙将眼睛闭起来,却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被塞到我手心儿里。
“今儿你的玉佩是因为爷舍出去的,那爷便还你一个。”,他说完抬腿便走。“哎,贝勒爷,这……”,我双手捧着那尊贵的玉佩,快步赶紧追着他,平白塞给我这么个东西,还是还他的好。“拿着!”,他突然站住脚步,害我差点撞他背上。“爷让你拿着就拿着,好生留着!若丢了的话,给你送宗人府去!”,冲着我狠狠丢下这话,转身快步走了。
我站在夜风习习的园子里,手拿那块儿新得来的玉佩,目瞪口呆。原来他赏的东西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丢了还得给我送宗人府,那宗人府关的都是何等重犯,赶明儿送去个丢玉佩的罪人,不得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吗?手中那块玉佩,此刻有如烧红了的千斤铜鼎,又烫又重,压的我手臂发麻……
夜晚躺在床上细细把玩那块玉佩,才看清这是块碧玉,莹绿而透光。以镂空技法琢制,一面雕的是螭纹及鸳鸯戏水,另一面为凤鸟,依附在祥云之中,可谓巧夺天工。而且琢刻线条细密流畅,光亮逼人。
越看越觉着恐惧,这么上好的玉佩,也就是皇家才有,我要是给丢了,别等那个四哥来捉拿,我自己就得因为愧疚而进宗人府自惩。到底是皇上的儿子,出手就是不凡,这样的珍宝就连官宦之家也轻易不可见,而我只是舍出了那么普通的一个小玩意儿,看来这买卖做的好成功。把玩之中,突然发现玉佩的底部隐隐刻着一个小字,小到只有半个米粒那般大小,凑到灯前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看出那是一个“禛”字!顿时紧紧将玉佩攥在手里,
这是那位贝勒爷的名讳啊,这东西能赏给我吗?如此一来,别说丢了,就是放也不能随便放。带在身上不安全,放在家里容易被发现,就为给它找个完全的置放之处,我翻来覆去折腾到天色将明也没有睡着。这么个意义非凡的贵重东西,反倒是给我添了烦恼,成了负累。
第二天醒来收拾利落,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平日里我就不爱起早,慢慢的府上人也习惯了,除非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不没人会喊我起来。想着该给祖母请安了,就一路向她老人家住的西花园走过去。
路过润晖的书房,看见里面有人,他不是天天跟着那位四爷办差吗,怎么这会儿会在家?有心和他开个玩笑,吓他一吓,就跑过去将门猛的一推,发出一声巨响。我自知得逞,一阵狂笑中,却没有人回应。指着他笑够了,抹去眼泪才看清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怜的十三弟被我吓的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写东西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知道罪过大了,赶紧跑进去帮他把笔捡起来,重新润好墨递给他,“对不起十三爷,我本来是要和润晖开玩笑的,没想到会惊扰您。”,急忙点头哈腰的给十三弟道歉,我不能再得罪他了,他四哥现在盯着要治我罪呢。
“倒是挺吓人的……”,他像是缓过了心神,瞥了我一眼点点头,继续忙着写东西。“今儿您怎么在府里?没出去办差啊?”,他们不是号称每日政务繁忙吗,心里好奇多问了一句。
“没……,你干嘛和我突然这么客气?不是说,随便叫就成了,还您您的。我来的这些日子里都忙着四处办差,功课落下不少。今儿四哥说我不必去了,将落下的功课赶快补上,回头皇阿玛怪罪。正巧你哥哥屋里书多,方便查阅,我就挪这儿来写了。”,他话语温和细致的和我讲述着其中的缘由,但是却未曾停下笔,看来是有些着急。
“那您现在写的就是功课了?”,是我眼拙还是没见识,怎么看他在写的都像是奏折。
“对,这是这几天处理的一些要务,得及时写了折子向皇阿玛奏报,今儿一定得写完。”,他的旁边堆砌着小山高的奏折状东西,这一时半会儿是写不完的。“那您所谓的功课,要什么时候写啊?”,这堆写完,估计就已经要累吐血了。
“晚上吧,反正今儿一定要写完的,明日里一并送京城给皇阿玛呈上去。还有,我说你不要您您的了,听着怪别扭生分的。”,他语气里很是无奈,看来他发现了我一直无视他的要求,怎么才算不生分,叫名字我还觉着别扭呢。
“咳,那你的功课是什么啊?”,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称谓。虽知道不能再耽搁他的时间,可我觉得他要是今儿能腾出空来写他所谓的功课,得算是个奇才。
“皇上按我们所念的书范围里,提些问题,要我们写了文章送呈给他,亲自批阅,今儿的话……”,他边说边从旁边的奏折堆儿里找出一张纸,“今儿要写的是《周礼》的立意,这题目给的大,想是要检视我们学问的程度吧,但其实《周礼》是我动身来江南前,师傅才刚刚讲……”,一定是他心里对这个自己还没来得及学的《周礼》心里没底,神情很是痛苦郁闷。
看他那些堆成一大摞的奏折,突然觉得很是同情,再想起他之前的搭救之恩,所以决定要报答报答他,心里也算是弥补些愧疚。
“十三弟,《周礼》这么宏大,你要写得写到什么时候啊?况且你又没听,这光是看就要好一阵子呢。不如……,我替你写吧。”,想来他今天晚上看都看不完,遑论写了。凑到他跟前儿,轻拍拍桌子,我是决定好心帮帮他,就看他是不是识时务了。
“那怎么成!这《周礼》深的很,你怎么写的出?纵是写的出,我也不能找人替写。弄虚作假,违背了师傅教的道理。”,果然,我就知道以他耿直的性子,必是不会轻易答应替写,一通大道理听得我好不耐烦。刚转身要走,一回头看见他又在和奏折奋战,又有些不忍心。
“你到底明天要不要交?”,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遇到困苦之人,总想出手搭救。就像现在,我又在死乞白赖上赶着询问人家。
“当然啊!要送呈皇阿玛,怎么可以耽误。”,他看着我神情坚定。估计以他老实的性格,一定会认真写完奏折之后,再苦读《周礼》,并加以思索,然后再下笔写文章,最后还得审查、润色,没个三五天,根本完不成这些程序。
“唉……,要不我帮你打个腹稿,然后你先看看,再润色润色、修改修改,也算是你的。回头再趁不忙的时候,苦读一番《周礼》,这样便不算是找人代笔了是不是?”,我想要不是因为之前欠了你的恩情,之后又骗过你,我才不会这么热心过了头,管这个满腹大道理的呆头鹅。“真不用,澜儿玩去吧,不碍的。”,谁知他只是笑了笑,仍是拒绝我如此条件丰厚的帮助。
“那算了啊,不管你了。”,看他实在固执,我也懒得勉强了。“澜儿等等,”刚迈腿,十三弟又把我叫住了。
“你怎么这么爱替人写文章?那若我用你替写,用不用付酬劳,就像那个什么江财主的儿子一样。”,他看似挺忙,脑筋僵固,但记性还挺好,还知道人家江澈然是财主的儿子。“不用,这是我要帮你的,就像你之前搭救我一样,怎么能要你钱财?别听那个傻瓜完颜亮胡说八道,我才不是那等视财如命的人。”,我很是无奈,他怎么能把傻子完颜亮的随口污蔑这么当真。
“是吗……那到底澜儿有没有收人家银子,代写文章呢?”,他有些审视的看着我笑起来。这话问的好像我干了什么昧良心的事儿一样。
“有又怎么样?你们请了教书师傅,难道不给俸禄的?”,是江澈然自己没脸总白麻烦我,才三五不时的拿些新鲜玩意讨好我的,怎么就被扭曲成我视财如命了……
“说的也是,算是请先生的报酬了啊。”,他好像是终于对此释怀了,其实我很难理解,他干嘛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如此多虑。
“嗯,就是这样。”,不想再和这些无谓的话题耽误时间,打算撤退。“那就劳烦澜儿替我写吧,回头澜儿要什么报酬,都可以告诉我,但说无妨。”,他此刻笑容纯良,可我就是隐隐嗅到了什么yīn谋的意味。
“好吧……,那我便替你写去了。”,虽是这样怀疑着,但之前已经答应要替他写文章了,所以便大义凛然任务领下。
匆匆与祖母请了安,回到房里之后,就开始闷头苦思如何替十三弟分析《周礼》的立意。
《周礼》我之前念过,是通过官制来表达治国方案。《周礼》六官的分工大致为:天官主管宫廷,地官主管民政,春官主管宗族,夏官主管军事,秋官主管刑罚,冬官主管营造,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其所记载的礼靛系最为系统,既有祭祀、朝觐、封国、巡狩、丧葬等等的国家大典,也有如用鼎制度、乐悬制度、车骑制度、服饰制度、礼玉制度等等的具体规制,还有各种礼器的等级、组合、形制、度数的记载。要分析立意的话,其实有取巧的方法,其展示的是一个完善的国家典制,国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富于哲理,读过之后就有‘治天下如指之掌中’的感觉。看来皇帝是为了培养继承者,而在暗暗考察他们的能力、才华以及胆识、资质。
而若说立意,这《周礼》说的并非要实录某朝某代的典制,而是要为千秋万世立法则。是对天下、对天人关系的思考,谋篇布局,无不受此左右。战国时期,yīn阳五行思想勃兴,学术界盛行以人法天之风,讲求人与自然的联系,主张社会组织仿效自然法则,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
所以,《周礼》正是‘以人法天’思想的积极奉行者。所以只要这样写了,然后再对当今圣上歌功颂德一番,事情便大功告成。
那位耿直的十三弟未必肯这样做,要是让他去死啃这些,不定得费多少工夫。所以这个取巧的事情,便由我来做算了。等开始埋头苦写时才知道给皇上写文章,和替江澈然写文章给先生差了多远?暗暗叹口气,谁叫自己铁了心非要报答十三弟的人情债呢。
鉴于对这篇文章的重视程度,费了我不少元神,连饭也只是匆匆扒拉两口,回来又接着写。等终于完成了这篇洋洋洒洒三大篇的文章,窗外已是明月高悬,才想起来还要把文章给十三弟,他怎么也得抄一下,糊弄过去。
顺墙根摸着黑走到十三弟住的院落,门口居然还有侍卫把守,害的我只能从侧门溜进去。看窗内还有光影,知道他还没有睡,便跑到窗根儿,轻轻敲着窗棂,“十三弟,你睡了吗?我是二少爷。”,就冲我这么鼎力的帮忙,怎么也算是把之前的恩情还了大半儿吧?呕心沥血替他写文章不说,在自家还弄滇心吊胆像做贼一样。
等了好一会儿,却见窗子猛的被推开了,幸好力道小,要不我就被拍死了。
十三弟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见我站在他院子的竹林边向他招手,赶紧从房里跑出来。“澜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他问的很无辜,废话,我这不给你交差来了吗。
“你的奏折都写完了吗?读《周礼》了吗?”,我到底要看看他的进度几何。“奏折估计快写完了吧……”,他说的有些沮丧,看来进度也就到这儿了。
“我就知道!拿着吧十三爷,不用太感谢我。”将手里的文稿递在他手上。“这是我替你写的《周礼》的立意,你一会儿看看,修改润色之后别忘了抄一遍。回头有功夫自己再读读,这样也不怕日后皇上问起来你不知道。”,说完冲他一握拳,示意他要加把劲儿。
“澜儿,你写这么多?”,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怀中那三大篇纸。“对啊,给圣上的文章,怎么能马虎?而且还是以您十三皇子的名义呈上,我更不敢敷衍了。你一定仔细看看啊,改完就早些休息,我得赶紧走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让人看见我三更半夜的出来与皇子私会被会被叔父吊起来审问。
正当我刚要从原路溜走,却被他拉住了。“怎么?还有事?”,难道他已经看完了?回头一看,却见十三弟表情忽然严肃,深深的看着我。
其实我很为难,您有话快说啊,看不出我着急脱身吗?“澜儿真好,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说完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轻轻用手扶了扶额头。
“哎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得赶紧走了,你快回去忙吧。”,原来他要说的就是这个,吓了我一跳,刚刚那么严肃,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说罢,冲他摆摆手,飞快地从小门闪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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