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一片雾气濛濛,一失神仿佛临近仙山,慢慢的让人思绪也飘的很远。忽然间觉着身后有股威胁临近,让我后脖颈一凉,打了个冷颤。不知是什么时候,四爷从我身后环过来,用左手撑着船边的栏杆,修长的手指仍是苍白微凉。不着痕迹的往右移了移,想离他的胳膊远一些。
“干什么呢?”,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近的让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看见他脸近在咫尺,仿佛我的嘴就快要碰到他的鼻尖。迅速的又将头转回来,却感觉他轻靠过来,右手也搭在栏杆上,将我拢在当中,近的气息都触在我的耳根上。
“豆苗替十三弟写文章了?”,耳边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及事情却是让我很震惊。这个十三弟没事吧,怎么连这也告诉他四哥?我又没记性的猛一回头看向他,但这回他却将脸往后退的远远的,皱着眉一脸无奈。
“豆苗你别瞎乱动,你那根簪子像个凶器一样。”,看他这副退缩、厌恶的样子,却让我一扫刚刚的紧张。
“是吗?簪子就是防身的凶器。”,因为实在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结果这一下子,让他突然凑了过来,用左手将我轻轻抓住我的胳膊,右手却将我的簪子拔下来,放在自己的袖子里。
“你不是要行刺吧?爷先收了。”,边往袖子里藏簪子,嘴里还说的理直气壮。
此时他身子微微前倾,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在静静看着湖面。但我却无心看美景,心仿佛要跳出来一样,紧张得要命。
他这个人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气场太强,让人觉得危险而容易沉醉,可稍一不留神,就失足跌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潭。
心里有点犯嘀咕,我这是怎么了?想我完颜府的二少爷从小和男孩子一般养大,身边都是打成一片的兄弟、同窗,也未见得有什么特殊,怎么遇着他就这么慌乱了?可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可不是一般的人,那身份尊贵的难以想象,不是谁都能轻易沾得,能离多远是多远,对自己才最为妥当。
“豆苗想什么呢?你还没说,是不是替十三弟写文章了?”,看他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的。这回我不敢轻易回头了,只是默默的点点头承认。
“那……”,他侧过身子,偏过头看着我的侧脸,“那豆苗喜欢我十三弟吗?”,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十三爷是皇子出身尊贵,民女不敢妄加评论。”,我总猜不透他问的这么直白意义何在?所以还是本能的用场面话,先给他搪塞了比较好。
“你别又糊弄我,我是问你的真心话,老老实实的。”,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对付,而且他还厚脸皮,看出人家不想说,还逼问。
“哪儿那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十三爷救过我的命,我可敬重他呢。”,既是要听实话,那还不容易,我才不信他是好心要给他弟弟说亲。
“当真?若说敬重写写文章到没什么。只是,你为何还送他信物?”,他那个笑容就没变过,低垂的眼睫下面藏得满是让人猜不出的心思。
这个十三弟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能别什么都告诉你四哥吗?这让我怎么回答他。
“什么信物,那个珠子是……,是那天和十三爷说起人生之多艰,他一时有些怅然,这我不是为了哄他高兴吗?那这么算起来的话,我的信物不知撒出去多少呢。难道给人个东西,就能当成信物的?那您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信物不成?”,理直气壮的说了一番大道理,一回身却见他正盯着我,惊觉失言,赶忙转回头去,看着湖面掩饰尴尬。
他忽然将脸凑的很近,鼻子尖都沾到我的鬓角,“是信物啊,难道你不知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说罢,蜻蜓点水一般吻在我鬓角上。
这一下,却让我的心仿佛开了一个大洞,再也填不回去,彻底乱了心神。之后的时光,就那么静静的流逝,任他用手臂将圈在怀中看着湖面。
“豆苗,你不奇怪,我为何要找那位扫地僧谈话?”,我不问,他自己却谈起了刚刚的事情。“说个话有什么好奇怪?”,您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愿意和谁来往,哪里轮得到我去问?纵然我是根本不关心,就算我满腹疑问又怎样?以他时好时坏的古怪性子,虽然他这会儿圈着你宠着你,难保招他一个不待见,敢伸手给我推湖里,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那难道到了庙里,不应该去找主持吗?”,我发现他这个人,只要没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就永远会逼问下去。
“出家人之所以为世人所敬重,在于对佛祖的虔诚,对佛理的至诚追求、对苦行的执着修炼、对戒律的严加遵守,还有对世间苍生的悲悯之心。而不在,于多大的庙中修行,或者说手中承载了多大的权利,那不是出家人所该追求的。”,知他这样问我比是心中起了疑,看来这会子敷衍他是没用了。
“那个扫地僧我从小到大每次去庙里进香,都能看到他。无论酷暑严寒,他都在扫地,只要有一片落叶,他都会去扫净,而从不曾因外界而j□j扰,这也是他的一种修行。如此,就值得敬重。您和他谈话,想来必是他有值得您去理会他的地方。恕我,未曾多加留意。”,我总觉得他心机太深,不知他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我随便问问,豆苗还挺着急。”,他倒是笑的无辜,好像是我自己在那儿干着急,上赶着去给他讲那些大道理,而人家还懒得听。
看他这样,我突然想大着胆子去解开心中一个疑团。“您干嘛总叫我豆苗啊?多……,多让人难为情啊。”,我其实想说多傻呀,可话到嘴边愣是给咽回肚子里,万一他觉得这名字特聪明呢。
“那叫什么,苗豆?”,他却仿佛对此很诧异,反问的时候一脸正直。原来我在他的印象里,只能围绕着豆与苗这两个字吗。
“算了吧,那还是都豆苗吧。”,我想我还是别多此一举,给自己添堵了,反正从小到大,外号也不是那么一两个了。
“豆苗真有意思,就这么叫吧,等以后我想起别的名字再说。”,他忽然我身后笑的夸张。“豆苗也送我个信物吧,这样就扯平了。”,听得耳边他轻轻的说出这句话,不仔分辨,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我的手绢,您还没还我呢……”,刚刚眼瞅着他擦完就收起来了。“那不算,换个别的。”,听着话茬儿,合着我的手绢儿既不算信物,也没还我的意思。可惜我这个人记不擅长女红,也不擅长刺绣,要不还能送点随身的荷包香袋什么的。况且今天还是出来烧香的,随身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总不能说,把刚刚那把伞送您吧,伞字同散,回头再把人家给惹恼了。
不明白他怎么就会让人为难,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么可送他的。终于想起随身的小荷包里带着一面小镜子,这镜子是沿海的官员赠与叔父的礼物,听说是洋人带来的,珐琅做底,刻着金制的浮雕,是个西洋美人的形象。隔一点便嵌着一个粉色石榴石,而且还有金链子及锁扣,可以挂在身上,镜面不同于一般的铜镜,是西洋的材质,把人照的清楚多了。“那送您这个吧。”,递给他的时候把我雄坏了,我每天得照多少次的宝贝啊。
“我个爷们,你给我这个做什么?”,他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给您。您拿着吧,上朝前可以照照。”,我忽然想起他每天上朝前,拿着镜子先左右照照的画面,差点乐出声儿来。
感觉他从后面摸了我的耳朵一下,他将左手攥成拳头,在我目前缓缓打开,手心里是玛瑙耳坠子,在本就苍白的手心里如殷红的花朵开放着。
“就这个吧,送我吧。”,他在我耳边轻吟浅诉。“另一个豆苗自己留着。”,说完,他似是有些累了,又将下巴放到我肩膀上。
“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不知他为什么就相中了这个普通的吊坠,让我觉得未免给但不郑重。
“想要的未必值钱,值钱的未必想要。”,他说完不再言语,两人陷入一种瞬时的沉默。“也是,您是天潢贵胄,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老百姓私下都是这么揣测皇家。
“谁告诉你的?”,他懒懒的将头往右一偏,定定看着我。“谁告诉你,我们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身边转,这是常事儿。再着……”他突然有些停顿,只看着湖面发呆,“你记着,这世上从来没什么是唾手可得的。”,说着话的时候,他的想起什么往事一样,人虽在,心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豆苗想要什么啊?明年要参选秀女了,想嫁给谁啊?还是想当娘娘光耀门楣啊?”转眼间,他就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流露 但多,开始饶有兴致的询问起我来……
我的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和十三弟怎么就好意思问的如此轻松。难道我想嫁谁,那内务府和皇上一准儿听我的不成?还当娘娘,光耀门楣?我要是嫁到宫里,祖母一定伤心坏了。
“没想过,估计到了京城就得撂牌子了吧,若是这样我还会余杭来,像今儿这样闲闲的坐船上看看风景。或是找个临水的宅子,坐到廊下看着船经过,这样过一辈子。”,关于以后的日子,若不是他们问起,我从没想太多。总觉着人这辈子,很多事还是要看因缘造化的。
“说的可是心里话?”,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船上的阑干,问的好似心不在焉。
“不怕您笑话,我从没想过那些,只是就想到处逍遥的玩儿一辈子。”,说完连我自己都觉着有些好笑,怎么这话放在心里的时候,还当个志向一样宝贝着。今儿在他面前说出来了,就觉着自己整个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逍遥玩一辈子?我也想啊。可是往后你就知道了,有时候把你逼到风口浪尖上的,未必是你自己。”,他说的有些无奈。
“不是自己还能是谁,是您想太多了。”,不知怎的,看他一副假正经、强说愁的样子觉着忽然心里一动,就趁说话的功夫胡乱胡噜胡噜他脑门。得逞的一刹那,心里简直雀跃的要飞起来了,看他平常那副义正言辞的高傲样,是不是我此时摸了他的脑门,那等于去拽老虎的胡子,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畅快啊。
他有些微怔的看着我,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突然却猛的拽过我胳膊,将我往他怀里拉过去,脖子上一疼,才明天这位爷居然咬了我一口。“不要命了你!”,咬了人他还一脸震怒。赶紧坐起来,捂着脖子,这回换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正闹着,外面的艄公轻轻敲敲船舱的门框,说是已经到了放鹤亭处,问我们是要下船观景,还是要返航了?这人贝勒爷一面好笑的看着还捂着脖子的我,一面吩咐让船家将船返航,回到刚刚上岸的地方。
返程途中两人谁也不说话,就如刚刚一般的看风景,周围的气氛显得异常安静。“豆苗,疼不疼?”,他凑过我耳边轻笑。这不是废话吗,可我不敢说。“嗯,疼呀。”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疼就对了!”,结果非但没等来半句表示歉意的话,还居然在人身后笑到发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
回程因顺风比去时要快很多,艄公将船靠岸,未等四爷发话,我就先行快步下了船。“我要回去了。”不能再给他整出幺蛾子的机会,若再不回去,家里就要派人出来捉拿我了。
“没不让你回家。”,他笑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顺棋将马牵来,扶着他翻身上马,“豆苗,辛苦你陪我游湖,快回去吧。”,他坐在马上看着我。
“你不回去?”,看天色渐晚,随口问句他还有何事忙?。
“还有差事要办,晚点就回去了。你快去吧,省的家里惦记。”,说完冲我扬扬下巴。一回头,看锦云已经让家丁将马车牵了过来。
突然感觉头上猛然一动,“别晃……”,他轻声呵斥。原是他趁我回头的功夫,俯身将刚刚拔下的簪子,又帮我放回头上,这人总是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车里,锦云一直不住的打量我,仿佛我背着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姑娘,刚刚……”,就知道她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我却将手轻轻覆在她嘴上,“别问了别问了,什么也别问,就看景儿来着。”,有些警告的看了看她。锦云将我的手拿下来,却是轻叹一口气。
打回了府,我的心里就一直乱七八糟的,匆匆吃了饭,就跑回了屋里。不仅完颜亮觉得我很奇怪,就连润晖这个榆木疙瘩都发现我的反常。
心里都是在船上的景象,饭桌上的时候。听下人来报,说贝勒爷回来了,吩咐府里不用准备晚膳,直接歇息了。想着是不是染了伤寒?下午觉得他身上衣服都有些潮气。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锦云,你来。”,伸手招呼着锦云过来。“你去厨房熬碗姜汤给贝勒爷送去好不好?”,我小心翼翼的向她提出这个请求。
“姑娘!你疯了!”,锦云却是瞪大眼睛使劲儿看着我。我知道若是让人知道了,有伤风化,有失体统,但人心里要是惦记着另外一个人,那体统还值几个钱。“你若不去,我便自己送去。”,见锦云一副老大不乐意,只能假装威胁。
“姑娘!你可真是!”,她果然中计,将手帕往我床上狠狠一甩,气得她脸色通红。
我知她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名声,可我真想做的事情,连自己也拦不住。“好姐姐,你就替我跑了这趟腿儿,回头我准听你的话。”,抱着她的胳膊使劲摇,使劲哄。
“你就嘴好使。”,她回头狠狠的戳了我的脑袋,我就那么顺势的倒在枕头上,偷偷的乐。等了好半天,也没见锦云回来,弄得我都要出去找她了。
刚穿好鞋,却见她回来了,进门就将门上门闩锁了,靠着门板大喘气。“干嘛?遇见妖精了?”,见她那副慌张样,让我很是莫名。
“呸呸呸!遇见什么妖精?差点撞见老太太,吓死我了。让老夫人看见我从贝勒爷房里出来,不得打死我,也得审死我。”,她坐在地上,显然是惊魂未定。
“那是挺吓人的啊,老太太看见没啊?”,我就纳闷了,祖母这么晚出来干嘛。“没有!还好我躲的快,万幸啊。差点被我的姑娘给害死了。”,她走过来,替我将帐子放下,钻到里面和我点灯领。
她从怀里缓缓的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我,我结果一看这荷包是个元宝束口荷包,湖蓝底色上绣着几株兰草。依绣工来看,明显是上用之物,而且显然是服带上面挂的那种。
“贝勒爷让给您的。”,锦云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顾不上安抚她,急忙将荷包打开,果然是内有乾坤,里面有张小小的纸条:‘有姜无糖’。原来这人倒真难伺候,喝了人家的姜汤,居然还质问别人不给糖,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可翻过来却是另有一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一时怔怔无语,不知我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见眼前跳动的烛火,有心放进去烧了算了,想想又有些不忍,索性还是先折起来塞进荷包里。入夜,却是辗转反侧,想我刚刚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的写个纸条给他送回去,才算给足他面子?直接写下句‘心悦君兮君不知’。虽说我今儿是与王子同舟了,可他也真有意思,我又不是那撑船的老头儿,也没觉着什么激动和卑微,这贝勒爷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儿,我忽然狂笑起来,又不敢出声,憋的很是痛苦。纵然他若是觉着我暗地里思慕他,也应该由我主动写全了这句话先送给他,哪儿有给出命题,逼人家说的?好吧,我倒宁愿是我会错意了,不然他这人干出的事儿也太傻了点。暗夜里,我就一直那么嘲笑着他……
真正的答案,是好多年以后以后,偶然间从他嘴里问了出的,只可惜那时已经物是人非、满目疮痍,连笑一笑都成了勉强。
自打那天的游湖之后,我就再没什么机会见到贝勒爷,回到了替十三弟每日奋笔疾书的生活。而且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还将康熙对文章的意见反馈给我。
澜儿,这篇文章甚好,皇阿玛大大称赞;澜儿,这篇文章皇阿玛批注的很严厉啊,到底哪里错了呢?
就这样,我慢慢摸索出当今圣上对文章和观点的喜好风格。他喜欢他儿子的文章写的慷慨激昂、充满理想抱负,但切忌显示出野心勃勃的感觉;文风可以优美、流畅,引鉴那些诗词绝句,但又不能过于做作,听说是讨厌汉人的那种积弱且用华丽辞藻堆砌的文风,等等诸如此类,我都拿小本子记下来,以备下次写文章的时候,这些点一定要注意。
伴君果然如伴虎,这么个破文章,都要小心翼翼,幸亏赶上明君呢,这要是个昏君,估计我这个代写文章的就得连同十三弟一起被关进牢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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