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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洲 窈窕淑女君好逑
    后来,我终于不用再死啃《水经注》了,每每念及此,总想起十三弟这个木头,让人忍俊不禁。
    现在有了新营生,学满文和写扇面。君果真无戏言,第二天圣上就差人送来八件洒金扇面,虽然说不多,但绝没写废了这一说,你要斟酌构思,慎重下笔,必是如数回收,差一件都不可。
    至于满文,老太太极力向我推举一位新师傅,她是这么说的,“我老眼昏花,没气力教给你满文,回头你五哥来请安,他满文习得最好,你去问他便是。”,然后她又闭眼假寐吸水烟,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把手里的书,偷偷卷了起来,特别想使劲拍老太太的脑袋,那五哥多少日子才来请个安?再说,纵使他来了,我真就好意思拉着他,问上三五个时辰吗?还不够被闲话口水淹死的呢?!您怎么不说?让我回家去请教十四算了!
    想到这里,我都恨自己不争气,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倒贴混蛋十四,再次使劲拍拍头,结果把假寐的老太妃吓到目瞪口呆,她先是鄙夷的瞪了我一眼,而后惋惜的摇头叹了口气,大概觉得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圣诞日,从天没亮,老太妃就已赶往北海万佛堂闭门念经,这一天,她概不谢客。
    老太太去了万佛阁,宫女太监大部分都要陪侍,她的寝宫显得寂静清冷。我也难得腾出空闲,凝心静神替皇上写扇面。命宫人将书案抬到后院玉兰树下,暖风习习,铺纸研磨,潜心习字。
    待到要下笔,愈发觉着惶恐,选诗句乃是重中之重,皇帝心思极难揣测,半点疏漏都是掉脑袋的大事。翻烂了《楚辞》、《诗品》、《花间集》、《柳永词》、《晏殊词》、《东坡词》、《秦观词》……等等等等,更觉得挑花眼,哪个都合适,又好似哪个都不妥?一时间焦头烂额,痛不欲生。
    索性伏在书案上闭目养神,只觉千丝万缕,纷繁杂乱。“你这是,要考状元?”,忽然有人轻弹我头顶一下,这声音让我心头一颤,慌忙抬起头,看见他逆着阳光,挑眉浅笑。
    “四哥?”,从塞外回京到进宫陪伴太妃,这还是我头一次见着他,人有些瘦了,不知是不是又忙着四处办皇差。
    “豆苗要考状元?念这些个书做什么?”,他拿起《花间集》,满脸疑惑的随意乱翻。“净胡说!给我……”,把书从他手里抢回来,本来就心浮气躁,哪里有心思听他调侃。“哟?长本事了?愁眉苦脸的,难不成我得罪你了?”,他倒也没恼,弯腰趴在书案上,笑的更加促狭。
    “四哥,我求你件事儿……”,心里头踌躇犹豫了片刻,反正眼下也没有可商议的对象,不如把烦恼告诉他,贝勒爷心思缜密、远见卓识,兴许能帮我想个万全之策。压低了声音,将当日圣上的旨意,和眼下的为难之处,一股脑告诉给四哥。他虽不动声色,却听得认真仔细,绝无半点敷衍遗漏。
    四爷低头沉吟片刻,抬手命人搬来把椅子,坐在我身旁。“你也甭问我缘由,我说你写便是。”,他将《诗经》从书堆里抽出,拿在手中仔细翻看。看来这次,他是有意对我出手相救,心中泛起一阵欣喜,可算是能偷个懒。
    “第一首《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第二首《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第三首《棉》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第四首……”,四哥认真专注的翻阅《诗经》,口中语速极快,才眨眼的功夫,烦扰我多日难题,如此轻易被下了定夺。
    “等等等等,让我先记下来,你说太快了……”,他说话几乎是不假思索、毫无停顿,我下笔已如行云流水、龙飞凤舞,可纵使如此,仍然难以跟上他的语速,只觉得手腕酸痛快要断了,后背也急得渗出汗来。
    “我懒得再说一遍,你方才肯定记住了,慢慢写吧。豆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写草书?这字真是灵秀俊逸,颇具张旭风骨,挥毫落纸如云烟啊……”,他根本未曾理会我的恳求,将八首《诗经》快速念完,就自顾自的摇着折扇,端详起我的笔迹。
    这话,与之前在塞外时,十四对我字迹的评价,几乎分毫不差,这兄弟俩骨子里,其实有太多相似的东西。
    心里细细琢磨,不觉间,眼睛就望着他出神,纤长睫毛随眼波上下流转,看文章的时候,嘴角会微微翘起,这些细节,都令人似曾相识。
    “豆苗,你干脆把扇面都写好……”,四哥一转头,恰与我目光相遇,微有些惊诧的怔了怔,两人默默相对,寂静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将手放在鼻子上,深吸口气,“你看我干吗?快写,回头我还要去面圣,没空陪你瞎胡闹!”,神情颇为尴尬窘迫,用书卷推推我的头,慌乱将眼光瞟向身旁的玉兰树。
    身旁这位爷再三坚持,要我在他的监督下,完成为扇面题字的苦差事。我心中本就惶恐忐忑,他还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下的每一笔,那庞大气场令人压抑犹如泰山灌顶。“快点快点,怎么下个笔还这么慢?!”,扇面本来就不平整,被他不耐烦的用手一敲,震得直抖。
    “呀!坏了!都怪你!”,果不其然,我越着急,越难集中精神,扇面往侧边一偏,正写的‘兮-字,写出了头……”,这字骨架随性,想补救都不知如何入手,扇面又没得替换,心中焦急万分,不由得出口埋怨。
    “笨死你!”,四哥听闻这话,凑过来一看,非但没有内省,反而开口就是数落斥责。“宫里不许说‘死’,您犯了忌讳,回头让人听见,奏上一本,吃不了兜着走。”,谁知他开口却让我拿到把柄,忍不住出言讥讽,心中暗暗好笑,这个人常常装着正经,自己又露出马脚。
    “我偏说,笨死你,笨死你,笨死你!”,结果他不以为惧,反倒愈发猖狂起来,指着我脑门嘲笑。“您这是和谁较劲呢?扇面写坏了,回头皇上责问起来,我才真是死定了……”,眼瞅着面前狰狞妖娆的错字,令人无限惋惜,愁眉苦脸的摇摇头。
    “豆苗说句软话,兴许爷就好心帮你改了。”,他用手支着头,轻轻往书案上一倚,眼中神采飞扬,满脸全是小人得志的笑容,自己给别人捣了乱,居然能这般得意?
    可还未等我开口,他就一把抢过我手中笔,顺着错处细细琢磨起来,大概在寻思修改的办法。原以为他要考量很久,待我片刻分神,再回过头,发现他不但已经修正了错字,居然还顺着方才的地方往下写,字迹笔体,与我大致神似,不知他这是作何用意?
    笔在他手中如鸾飘凤泊,想是写的正酣畅淋漓,我闲闲无事,眼见忽而秋风四起,将手旁的《楚辞》吹开,却无意间触了件心事,“四哥,我想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在余杭,四哥悄悄塞在荷包中,托锦云捎给我的字条,这句不明不白的开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四哥听闻我提起这句话,手中笔明显停顿下来,悬在空中,微有些抖。“你若敢写,过不了几天,就被挂永定门城头上去了。”,过了半晌,他才肯轻声回应一句,却始终未曾抬起头来看看我。
    “可是我喜欢……”,这句话看似明媚,但纵观整首,却忧伤刻骨,人生纵然难免罔顾错过,但至少,也让人活得明明白白。
    他终于将笔放下,回过头深深望着我,几次开口却未能言语,“我也喜欢,可喜欢又能怎么样?人这辈子太多无可奈何……”,话未说完,又转过去,补齐扇面上的诗句。
    “贝勒爷博学多闻,这首辞的意思,还请您指点一二……”,话已至此,我并非真要写在扇面上,只是想知道,心里隐忍太久的真相。
    “这丫头今儿是疯了?你真想知道?”,四爷蹙起眉头,微微打量我几眼,猛然站起身,用手撑住书案,探身凑到面前,神色落寞黯然。
    “咳!”,惊闻身后厉声一咳,其中浓重的警告意味,霎时吹熄了漂浮在周围的往日愁思。四哥惊惶直起身子,与我一同往身后看去,老太太拄着拐杖,正意味深长的审视着我们……。
    “老四,我得有一年多没看见你了吧?”,老太太将拐杖交给身旁的宫女,抿嘴笑着朝四哥走过来,太监忙将放了软垫的圈椅搬到庭园中央,刚要扶她坐下,却被抬手阻止。
    “皇这话,是怪罪孙儿安请的不勤了?只奈何这阵子差事多,又年轻愚笨,不敢怠慢,故而来的少,孙儿实在惶恐羞愧。您看,今儿才得空,不就赶紧过来给您赔罪了?”,原来四哥也会说这样的奉承话,见着老太妃,利马换上一副乖巧谄媚的面孔,话里也是透着撒娇的意味,听得出,他与老太太祖孙情分颇深。
    “四哥儿,少给我耍嘴皮子!唬我老太太人老昏聩!你真是来给我请安的?还是……,来看我院儿里这盆牡丹花儿的!”,老太太本还亲热慈爱的拉着四哥的手,忽然,话锋突转,眼中精光一闪,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手指向我的心口。
    我顿时惊慌失色,小心翼翼往身后一看,果然有盆淡粉色牡丹,在我脚旁开的烨烨生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老太太要指,就指明白了,这样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
    四哥被这话堵在当口,似是没想到老太妃会做出此举,轻轻一愣。老太太志得意满,回身坐在圈椅上,不慌不忙等待他回答,脸上的情绪深不可测。
    “孙儿……,是来看牡丹花儿的……“,谁承想,四哥却全然不以为意,抬头冲老太妃调皮一笑,神色泰然、理直气壮。
    “哈哈哈哈哈,你打小就是个拧胚子,怎么到现在也改不了?”,老太太方才还严肃的脸色,瞬时缓和下来,指着四哥仰头笑的狂放。
    “劳您还惦记着……”,四哥好似对此已然习惯,抬手放在鼻尖下,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当然记着,以前,佟家丫头总带你过来玩,你脚上的银铃还是我亲手编的红绳,打的络子。那时候啊,你就绕着玉兰树疯跑,把佟丫头急的够呛,又不舍得真上手教训。那是个好姑娘,温柔仁厚、聪慧灵巧,只可惜命薄去得早……”,老太妃提起的应该是四哥养母,已故的孝懿皇后佟佳氏,她苍老的面容上写满哀伤惋惜。四哥黯然神伤,缄默不语,听闻他与养母佟娘娘感情甚笃,与生母德妃反倒淡漠疏离,老太太念起往事伤感,想来心里滋味必不好受。
    “行啦,怪我多嘴,惹得你伤心。四哥儿,别怪皇偏心,那盆儿牡丹花是好,可那是我从别人那儿借来摆两天的,之后,必要还回去。若是我宫里的,纵是送你也无妨。你看够了没?若是看够了,时候也不早,我也乏了,你回吧……”,老太太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四哥的手,开口逐客。
    他们打的暗语一来二去,我心里跟明镜儿似得,若说她忌讳四哥方才与我交谈甚密,坏了礼数,可之前,她却竭力保举五哥给我指点满文,和十三弟在院中闲谈,她更是未曾责斥。为何单单就拿话点了四哥?不禁感叹,老太太精明到何等程度?四两拨千斤几句话,不费吹灰,就能让你自己现了原型……
    “皇好生歇着,孙儿还要去面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四哥对老太太的意图心领神会,恭敬的欠着身,慢慢绕过庭园,转身出了宫门。
    “牡丹花,人走远了,别看了,跟我回屋儿吧……”,一回头,看老太妃眯起眼睛,看着我笑的促狭。
    “您胡说什么呢?!”,被她言语戏弄,一时又羞又怒,忍不住开口嗔怪。
    “你这孩子!有没有规矩?!欠教训!”,老太太挑眉瞪眼,狠狠用手戳着我的脑门,大力金刚指力道深厚,顿感头混脑涨,眼冒金星……
    老太妃手中的黄花梨寿星拐杖杵在地上笃笃作响,忽然想起,后天八月初一,老太妃寿辰,那才是少不了的热闹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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