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去赴皇上的戏局,偏巧碰上这个人。当真是相携同行吧,不成体统;转身折返吧,他起疑责怪不说,时辰也来不及,着实烦恼好阵子功夫。看他倒是坦荡荡无挂碍,懒懒散散走在前头,就差没哼小曲儿了,也不哪儿来的好兴致,我这儿可快堵心死了。来来往往太监、宫女,看似低头匆匆而行,抽不冷就发现几个偷偷瞟你的,他们见天儿伺候主子,就盼着有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好传个乐子。这会子虽无眼线耳目,可脊背就是透着发凉,索性慢下脚步,落他几步远,虽感觉自己像跟班儿的,可好歹还自在些。
“你躲我这么远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吃了你是怎么的?”,走的好好的,雍王爷猛然转过身,挑眉瞪眼的开始发难,抬起下颌教训人的架势,和十四一摸样,让人起火冒烟干生气。
“您这像是亲王说的话吗?一点分寸也没有,叫外人听了都笑话!”,给左右递个眼色,让他注意点周围的奴才,别给外人落话瓣,这人也是,脾气犯上来,不管不顾的。我不离你远点,难不成还要提壶小酒,和你勾肩搭背,才透着理直气壮是怎么的?
“哟,哟,哟?涨本事了豆苗?还懂得教训我不知分寸深浅,你是今非昔比了,快给爷绣个荷包!”,开口提醒,谁知却勾起人家的玩闹心,嬉皮笑脸凑过来,非提什么绣荷包?明知道我不擅刺绣,成心挤兑人。他就是这脾气,刻薄拔尖儿,非嘴上占够便宜才舒坦,从不肯轻易吃亏。
“四哥,提起绣花,您还记得不记得?当初在余杭城,去庙里上香,偏偏赶上雨了,石板路又难行,我就跟在您身后,看红辫子绳的穗子也在眼前一甩一甩的,像簇火苗儿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可这情形提起来,就跟昨儿似得,记得清楚着呢……”,他今儿也是大红辫绳穗子,走在我前头,像团火苗跳动;既是怕独处尴尬,索性拿往事来说说,大家都自在。
“是吗?辫子绳什么颜色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可没得罪过你吧?回头若是记仇,谁受得了,怨不得书念的多,敢情是记性好。想想,我哪儿得罪你没有?”,看他自顾自说的起劲儿,我真不好意思在正经经的念旧,这平日里来往不多,全听闻雍亲王办事严苛,刚正不阿,半点马虎不得。可谁知道,他胡闹劲儿上来,照样不依不饶,马虎不得。
“你欠我块儿手绢儿,拿走就没还……”,看他凑到近前,实在别扭,也不知脑子里如何就蹦出当年被抢走擦脸的手绢儿,脱口而出就成了挡箭牌。可话说完才觉得后悔,显得多小家子气,还有点情意绵绵的娇嗔,这都什么跟什么。
“手绢儿?你那手绢儿……”,果然,四哥怔怔呆愣,面色颇为难堪,他肯定觉得没面子,所以一时语塞,“你那条破手绢儿还值得惦记!这么些年,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想要手绢儿,回头差人送你府上百八十条去。”,后来,他就恼羞成怒了,虽是斥责,可我觉得他挺心虚,也透着语无伦次,估计是怕我再纠缠追讨。
“哦,没有,算了吧。我也没真想要,就是,和您闹着玩呢。您身边好玩意多了去了,何尝会记得一条破手绢。我不要,真不要,您别在意,丢就丢了吧,早就该扔……”,极尽宽慰之能事,我想让四哥心里舒坦点,不然他容易胡琢磨,可又不知如何措辞,一时间,也有些胡言乱语,显得酸不溜秋,莫名其妙,简直越描越黑。
“我……”,四哥近前一步,想要再找补几句,可犹豫了半天也没开口,半晌,轻轻咽了咽口水,转身快步往前走,就跟逃债的差不多……
今儿风还挺凉,吹着扶柳沙沙作响,湖面也起了涟漪,走了大半天,周围寂静无声,恍惚间,以为方才就是场梦,身边哪儿还有半个熟人。
“我再不拽你,都走湖里去了……”,手腕被人攥的紧紧,不同熟悉的梅花香,这是用沉香、栈香、檀香、、龙脑、甲香调制的纆香,离但近,气势太霸道,让人快喘不过气来。
“你身上真香,纆香这么沉的味道,人都醒不过来?又由着性子胡闹,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把腕子攥出红印儿来。”,轻轻一挣,将手抽出来,柳树林虽僻静,可谁担保没个绕路的经过。
“香你就多闻闻!豆苗,你想要当初那条手绢儿不要紧,我给你的玉佩哪儿去了?”,他也不恼,翘着嘴角儿,只半真半假的询问着当初在余杭完颜府,亲手赠我的玉佩,陈年往事又全给倒了出来。
“哟?什么玉佩?破玉佩还值得惦记!这些年,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不过啊,上头刻着‘禛’字,兴许谁捡着了,猜中一二,依照名讳,还能送还给您。”,把方才的话,不动声色还给他,小气鬼,就不肯吃亏。他赠的玉佩,后来才知道是皇子出生时,皇上赏的,十四也有块差不离的东西,贵重之处,不言而喻。这明晃晃堤手玩意,放在我府里都让人提心吊胆,趁早要回去,也省得担惊受怕。
“豆苗,你是不是生气了?拿话气我呢?你的手绢儿……”,四哥俯下身,手轻轻撑在腿上,眼睛里全是探究,仔细小心的赔着笑脸,难不成他真以为我想要那破手绢儿?叫人哭笑不得。
“咳……”,忽闻一声轻咳,抬头发现十四小爷用手臂倚在树上,神情古怪的瞅着面前的四哥,“给四哥请安。我原是来喊我福晋去听好戏的,谁知,这儿也是好戏。四哥,您这是忙什么呢?”,他口气讥诮促狭,分明就是话中有话。
“哦,你福晋手绢儿掉了,找不着又起急,我遇见了,帮忙寻寻。”,这人说谎怎么都大言不惭的,连个磕巴都不打,四哥直起腰,还若无其事的掸掸手,就好像他刚才摸土了一样,神态自若,正气凛然……
“她让我娇惯坏了,太也不懂事理!一块破手绢儿,回头再买个百八十条就是了,何苦劳烦四哥?快走吧,皇阿玛这会子兴致高,回头看少了人,要责问的。”,十四小爷未当真,低头笑笑,走到近前,热络的将四哥后背揽了一揽,两人顺势离了柳树林。
“小十四,你比小时候乖巧多了,知道替皇阿玛分忧了,是该收收性子,老大不小的年纪,也到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四哥话说的亲切赞许,可试探嘲讽的意思,也听得出来。罢了,这会子他们都爱这样说话,好像跟自己都多有城府本事一样。
“十四自知人愚钝,不敢妄自班门弄斧,还得多跟哥哥这儿长见识……”,十四小爷轻轻吸了吸鼻子,听着微有伤寒,他这举动,轻巧的将方才柳林里那声刻意的咳嗽给圆了由头。
“你肯有这句话,就是知道分寸了,我也,刮目相待了……”,四哥仰头笑的畅快,拍了拍十四肩膀,两人这会子让外人看着,当真是幅兄弟情深图,只是真正的心思,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别别扭扭的好不容易忍到听戏的地方,人果然聚齐的差不多了,怨不得十四要出来寻。怕十四小爷询问方才的事情,瞥见九哥和沁玥,赶忙趁小爷和四哥客套寒暄的时候,悄悄绕过众人,在九哥身边儿重重落座。
“哟?小澜儿,狗追你啊?”,九哥在嗑瓜子,眼眉都不抬一下,开口就胡说逗笑,也不怕后头那俩人听见。
“嗯……,没有,我看您在这儿,过来请个安……”,什么狗追?明明跟在后头的,是你哥哥和你弟弟,哪个也不好惹,叫他们听见,非把你瓜子都拂落地上去。
皇上落座之后,点了戏,咿咿呀呀的,正式开锣,皇上废了太子,也不知心境如何,反正点的都是热闹戏,上头一开场,底下说什么都听不见。看我赖在九哥和沁玥身边不走,十四小爷也没凑热闹,居然陪着四哥、四嫂坐在一桌,两眼盯着戏台上发愣,估计心思早就神游去了,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偷偷瞟了他几眼,看小爷也没察觉的意思,除了偶尔和四哥四嫂谈笑几句,其余时间,眼睛都不知道往四周看,叫人忐忑难安,又无可奈何。
“九哥,九哥”,轻轻拽拽九爷胳膊,把他的注意力从戏台上唤回来,“上回八哥心里烦闷,来我们府上吃酒领,你在酒桌上,要教弘明勾搭芳心,十四劝阻,你说他自己没女人缘,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这个话茬,趁小爷不在,打听打听他的往事,好奇好阵子了。
“在我面前,谁的女人缘都不怎么样!”,九哥将茶盏往石桌上一撂,溅起几滴茶水,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跟真事儿一样,叫人无言以对。
当九哥澎湃激昂的说这话的时候,沁玥把嘴里一颗梅子核使劲吐出来,发出‘呸’的一声,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可九哥狠狠横了她一眼,这就证明,这里头的意思,不全是我一个人想多了。
“没事,九哥,您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抬手示意九哥可以住口了,这本身就不正经的问题,我就不该傻了吧唧的当回事。
“小澜儿慌了?怕别的姑娘和你抢人?和九哥说句好听的,九哥给你指点指点!”,九哥把桌上的梅子扔嘴里,笑的志得意满,好像我被哪个抢人的姑娘吓慌了神,到处找救兵一样。
“不用了,您吃梅子吧,有核儿,别卡嗓子……”,递了杯清茶给九哥,看沁玥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我就明白自己方才有多傻。
“你不想听,我非说!”,九哥脾气就跟孩子一样,别人越不屑,他反倒来劲儿,非凑过来招惹你,“小十四就是个纯情种儿,好骗的很;看面相做派是风流胚,可内里,压根就不会和女人打交道,说出来能笑傻谁!”,九哥幸灾乐祸的朝小爷的方向一抬下颌,明着要揭短,可总透着哥儿俩好的劲儿。
“您这么笑话他,回头让十四爷知道,他会生气的。”,小心翼翼提点九哥几句,让他别来了兴致,就什么都抖落;这小爷脾气急,面皮薄,忍不了别人戏弄调笑他。
“我没笑话他,说的都是真事儿,不信你问八哥去,他总不能骗你吧。还记得头好些年,你们还没选秀进宫呢,藩王内眷来京城纳贡请安,皇上瞅十四弟骑射好,让他在藩王面前显显本领,他也真争气,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惹来赞叹一片。这就叫藩王郡主看上了,外藩女子大胆,直接在后宫堵住他路,送了什么定情玩意,就是当地求亲的东西,要是男人也有意,就随手还个东西就算了。人家郡主眼巴巴等着回应,让他回个喜欢的东西给自己,这要随便给什么,明儿藩王就提亲了。结果,好么,我们十四爷,顺手从草旮旯里捡起条翠青蛇,直接扔给郡主了。把人家姑娘吓的直哭,当晚他就让皇上训斥一顿,说狂傲不驯,罚御书房抄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九哥事儿没讲完,自己先笑的不可抑制,眼泪都快溢出来。
见我和沁玥都听得呆怔无语,九哥忍不住又开了口,“后来我问他,是不是瞧不上人家郡主,故意吓唬人,恶心她。结果,结果咱们十四爷说:‘没有啊,长的挺漂亮的;她让我随便送个东西,眼睛又死盯着草旮旯,我以为让我抓蛇给她,谁知道她扭头就翻脸了,哭什么啊?又不是毒蛇!想要什么就直说啊,盯着蛇干嘛?’。听着我拿他半点脾气也没有,这种事数不过来,他就揣摩不到点儿上,气跑多少姑娘,自己还傻了吧唧,根本不当回事。我看,要不是他是皇子,靠皇上指婚,凭自己本事,这辈子讨老婆都难!”,九爷笑到乐不可支,抹着眼泪,拆他弟弟后台,把沁玥也给逗笑了,直说我们十四弟实在,不许九哥乱诋毁。
“后来,他也不知迷上哪个姑娘,才真知道着急,哎哟喂,迷得茶饭不思,四书五经无心看,文章也懒得写,成日里发呆。问我送人家姑娘什么才好?等我问是谁,他死也不肯说。后来,人家随手送他把素白扇子,宝贝似的揣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所以我说他是纯情种子,傻子,太好骗了,这要是遇上风月场的花魁,或是欢场清倌,准把他骗的团团转,一把扇子就给美的屁颠屁颠的……”,九哥说的无比畅快,滔滔不绝,可突然被沁玥一巴掌打在后脖颈子上,终于算是清醒过来。
他本能的想先责怪沁玥上手打他,脸都转了过去,估计眼睛也瞪起来了。可突然又琢磨过味来,回身傻愣愣看着我,不知所措,“哎,小澜儿,方才都是说着玩的啊。那姑娘早没音信了,他后来也不提了,你别往心里去,回家责问去啊,不然十四弟真拿我问罪,我惹不起!”,九哥言语间颇为惶恐,可见他惹不起任性霸道的弟弟,生怕我走漏风声……
“我问你什么罪?”,我还没开口安慰九哥,十四小爷忽然坐过来,搂着九哥胳膊,下颌放在他肩膀上,虽看似亲热,口气全是质疑。
“十四弟,你吃梅子吗?甜……”,九哥捏起一颗糖水腌梅子,顺手塞在十四嘴里,快把小爷呛死了。
“呸,我不吃甜的,你心里有鬼,背后算计我什么呢?说!不然老子手刃了你!”,十四掐在九哥脖子上,半真半假的威胁他,可见方才的对话,他没听去多少。
“死东西,你长本事了,敢教训哥哥,还自称老子,给你告诉皇阿玛去!”,他们兄弟间相处,对皇上多半就亲亲热热叫皇阿玛,反正都是自家爹,当然喊的欢实。九哥翻身把十四推到在地,两人摔在地上,还在折腾。
“成何体统!快起来!”,三哥凑巧经过,终于何止了玩命胡闹的两人,可算是有个懂事的长辈来了,我和沁玥都忍不住暗暗松口气。
“没事没事,三哥,九哥要练摔跤,我指点他几招……”,小爷翻身灵巧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对三哥扯谎,顺便还占九哥点便宜。
“对对,练布库呢,让十四弟指点几招!”,九哥笑容满面的勾住十四小爷脖子,也赶紧打圆场。
可算把三爷糊弄走,哪儿还有心思好好听戏,两位爷身上都是土,叫外人看着不成样子,趁皇上离席,也匆忙绕了小路,回去换衣裳。
“九哥方才说我什么?”,就知道小爷在乎,换衣裳的当口,还得审我两句。
“你把衣服穿上,别冻着!”,替他把衣裳件件穿好,荷包、佩剑挂好,“没说什么,就说你人老实,叫我对你好着点……”,我才不敢出卖九哥,好容易他肯将几句老实话,我再给得罪了,这不是没眼力架吗。
“九哥才不会这样说,他定是揭我短了,笑的快背过去了,当我没看见呢,还怕我兴师问罪。澜儿现在和我不一心了,别人的话都不肯透露,还和四哥捡手绢儿……”,好端端,勾起这桩麻烦事,叫我如何接下茬。
“九哥说,十四爷不会讨姑娘欢心,后来喜欢个姑娘,人家随手送了把破扇子,他都当宝贝,可见是实心眼。可不是夸你老实,叫我别计较往事,好好待你……”,想来小爷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问罪,说了也没什么,都是小儿女情长的傻事,谁会挂在嘴边宣扬。
“这么个实心眼!他也真敢拆我台,在我老婆面前,提什么旧事。那姑娘把我骗好苦,说不见就不见了,连点踪迹都没留,还装少年郎,骗我做好兄弟,当别人傻子一样戏耍。再见面,我非得给她颜色看看……”,小爷轻叹口气,装作无奈惋惜,话里的讥讽挤兑,谁听不出来一样。
“十四爷还有这痴心往事?真叫人感叹,算了,您也别空劳牵挂了,没准啊,姑娘觉得这傻小子太笨,懒得搭理你呢!”,再说,我都要笑背过去了,逮着机会给他几句,真不容易啊。
“你有胆再说一遍吗?”,歪在榻上笑的正欢,眼前多了个yīn影,再抬眼,才发觉眼前人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畅春园日子过得惬意,总有归期,皇上要昭告天下,再废太子,匆匆下旨回朝。
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胤礽,被圈禁在咸安宫内忍度余生,本来,他还心存余念,想皇上会如上次那样,再将他复立。可时间流逝,多少私自与他有瓜葛的朝臣都被治了重罪,抄斩流放,连保举者都难幸免问罪。皇上彻底废太子的心意绝决,臣子都是见风使舵之人,日子久了,谁还敢再顶风而上,冒着举家老小性命于不顾。
何况诸位阿哥势均力敌,谁都有各自的门客党羽,早已不复当年太子一人独大的局面。只能说,胤礽再当储君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眼下,东宫位虚,诸臣以为不妥,屡有向皇上谏言早立太子,其中以三哥、四哥、八哥呼声为高,但皇上对他们三人都不置可否。也没表现出对谁太恩宠,或对谁太厌恶的意思,八哥在朝中势力再起,他本就为人玲珑,门下聚拢重臣、元老众多,此时,皇上念及父子情意,屡屡给八爷委以重任,仿佛让八爷门客又看见立储希望,行事颇为活络。动静太大,可就惹了旁人不满,听小爷和润晖都说,八爷风头太惹眼,已有人暗中要整治对付他,只是这人在暗处,还未查明,恐八哥不得不提防了,不然将会坏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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