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他们只是被迫团结
时间回到瑶光被抓走後的五分锺。
昏暗的停车场,时错费力地爬到了谢罗的附近,用力地拍了几下他的脸──似乎是因为之前强撑重伤的缘故,鬼羽走之後的一秒,他就睁著眼昏了过去。
见拍不醒他,时错拉过了被谢罗搂在怀中的瑶光的小包,拿出了一个备用的迦蓝修复仪给谢罗治伤,再从怀里掏出了PHS开始打电话。
他先後拨通了两个号码,一个是杰内斯,一个是弗雷克。
因为,这两个人的职业都是杀手。
杰内斯的身份和联系方式他早就在第一次和他见面时就知道了,至於弗雷克──瑶光不是内行所以看不出来,那个男人城府很深,而且有著一双像是能看透他人生死的眼睛,绝对不止男娼这麽简单──尤其是处刑事件之後,更是让他起了几分警惕。
因此他私下里找弗雷克逼问过,令他意外的是弗雷克也并未意图隐瞒什麽而是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杀手身份,连他爱慕著瑶光一事也直言不讳,甚至承诺不会对瑶光出手,还可以帮时错暗杀有些I6区棘手的对手──唯一的要求是,他请时错瞒著瑶光,因为这个身份背後的事,实在不怎麽光彩。
但就算如此,时错对他这个情敌也没什麽好脸色,平常是能不和他交谈就不和他交谈的。
但现在,也不得不试试看倚靠他身为杀手的人脉了。
电话很顺畅,两边听到瑶光被掳走的消息後都大惊失色表示立即去想办法,电话打完的时候,谢罗已经慢慢转醒了。
神智清醒起来的那一刻,这个少年猛地瞪大眼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後吃痛地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他看看坐在身边不远处的正在Cāo作手机的时错,再看看一边躺著的瑶光的小包,立即明白过来──明明才胜任保镖,首战就失利,让自己该保护的人被抢走了。
少年的豹耳挂了下来。
“别发呆了。”还是时错把他从怔愣状态叫了回来,“扶我一把,我们去I8区找医生。”
谢罗疑惑地看了时错一眼。
“你认为就以现在我们的状态能对瑶光带来什麽帮助麽?只有治好我的腿,之後我们才能想办法反击。搜救的事,我已经联络弗雷克和其他认识的人去做了。”
谢罗立即点点头,把瑶光的包收拾好背上,然後就背起时错,跑去远处把翻倒在地的轮椅扶起,重新启动起来。
“走,继续带路去找医生。”
瑶光被鬼羽抓走後一小时。
杰内斯冲进了赤地城城主道恩的房间,也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就一屁股坐在了电脑前,劈里啪啦Cāo作起来:
“抱歉,借我一下你的权限,我查点东西。”
对於杰内斯这种说风就是雨的调调,道恩似乎早就有些习惯了,他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笑道:
“这次又怎麽了?”
“查鬼羽的资料。”
道恩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鬼羽?”
“嗯,他绑架了瑶光,我得去找他放人。”
那女人,鬼羽至今没杀掉?搞什麽鬼?既然弄到手了,还玩什麽绑架?直接弄死她不就好了?
道恩表面上和杰内斯说著“那你慢慢查我出去晃晃”,实际上却在走出屋子没几步就拨通了鬼羽的PHS号码。
“……鬼羽,怎麽回事?虽说我知道你爱玩,但这次时间也拖得太久了吧?”
道恩一开口就是质问,鬼羽在电话那头沈默了几秒。
“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你说怎麽杀没有意见。”
“这我知道,但是现在都过去这麽久了。之前的委托你也没拖上这麽多时间啊。”
“看在你是我长期合作夥伴的份上提个醒。”鬼羽声音听起来依旧如蛇般yīn冷,也丝毫没有交谈对象是城主就多出几分畏惧或是恭敬,“对於已经约定好的东西,我很不喜欢别人对我的行动方式提出意见。你要继续委托,那就继续,若没耐心,那就中断这桩委托吧。当然因为提出中断的是你,之前您所支付的定金我是不会归还的。”
道恩咬牙切齿地面对PHS用口型骂了几句脏话,然後才对著话筒继续开口:
“那现在她在你手里,离任务完成应该不远了吧。”
“嗯,十天内应该可以。”
“那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没事的话我先挂了。”──鬼羽依旧十分不卖面子。
道恩嘴角抽了一抽:“我这边杰内斯在追查你,没问题吧。”
“哼。”话筒对面传来一声冷笑,“他和牧瑶光有交情吧,这我早就知道。不过我的据点就连协会内部也没几个人知道,别说杰内斯不是我们协会的杀手了。他没办法这麽容易找到的。”
“那就好,我这边也想办法拖一下他──”
“没必要,他真的找上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丢下这句狂妄至极的话,鬼羽单方面挂断了电话,空留道恩对著PHS干瞪眼。
瑶光被鬼羽抓走後九小时。
时间已经是後半夜,嗥月号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休息状态,而这个时候则是斩墨最喜欢的自由活动时间。
他不知道疲累,当然也不需要休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让肌体待机,而人格部分则开始上网浏览各种他感兴趣的资料,填充自己的知识。
──就像是一块大海绵似的,饥渴地汲取著各种未知。
但是瑶光也和他很清楚地说过,他必须有“判断力”,在学习的过程总,他得自己思考、不依照任何外界论据地去判断那些知识是有益还是有害的,她告诉过他黑与白,善与恶,但也和他说过,界定的标准,希望他通过自己的思考後慢慢清晰。
这对尚处於人格铸型期的斩墨来说无疑是个挑战,但斩墨对此显然很乐意接受,因为这代表瑶光对他的能力和判断力的信任──而且,就像人越思考越聪明一样,斩墨在智力开发的早期就已经开始全数动用自己的思考力,导致他的思维,正在以飞快是速度成熟和完善起来。
现在的斩墨,已经有了可以说是十分健全完善的人格了。
──虽然性格中依旧带著那股奇妙的任性劲儿以及护短的本能,但是从对“人格”的角度来观察,已经可以发现,他的人格形象已经立体了起来,这让嗥月号上的技师和程序师都欣喜若狂,因为,这就证明了手动创造逻辑智能是可行的。
对此,很多技师和程序师都想对斩墨的人格进行一次系统的解剖,也有人畏惧这种人造的逻辑人格,主张删除斩墨,把GS的智能换回原来的简单的人工智能。但是提案却全部被萨图驳回了。
因为,就算知道斩墨有可能是一枚定时炸弹,但他是瑶光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而且可能对瑶光来说很重要。
──这或许是瑶光回到嗥月号上的关键。
萨图当然不知道瑶光对此早就做好了准备──手动删除逻辑人格是不可能的,而一旦有人打算格式化斩墨的人格,在格式化的同时,斩墨的所有逻辑人格数据会立即开始上传到瑶光早就准备好的网络空间内,且上传的优先级在格式化之前──也就是说,在删除之前,斩墨的人格早就被转移到了网络空间了。
对这一点一无所知的萨图,把斩墨当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整天来看他,还经常讨好又试探地询问瑶光和他是否有联系。
一开始,斩墨对萨图毫无好感,也无意透露瑶光的行踪,但时间长了,萨图的软磨硬泡还是起了点作用,出於“这个沙亚克至少是现在供养我的人、而且对小瑶可能还有用”的考量,斩墨默许了萨图的接近,也会时不时地透露几句无关紧要的瑶光和他聊天的内容。
而每次说到这个话题,萨图都会紧张兮兮地问斩墨瑶光有没有提到自己,每次斩墨都会毫不犹豫地否决让萨图心情顿萎──这种有趣的情形其实斩墨还是很乐意欣赏的。
就在一边四处闲晃一边考虑下次萨图问起来他该说些什麽的时候,他发现瑶光的A2账号上线了。
这麽晚上网,这个时候人类应该在休息才对吧?
对瑶光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斩墨有些抱怨,於是立即和她发起了对话,提醒她该休息。
但是得到的却是让他惊讶万分的一句话。
“小墨,我有麻烦了,虽然三番四次麻烦你有点过意不去,但我可能还得再厚著脸皮请你帮一次忙。”
看样子问题有点严重,不然她也不会大半夜打开电脑吧。
於是斩墨立即回复:
“请不用对我使用人类之间的客套用语,我并不会感到高兴。有什麽想要我做的,请说,只要我能办到。”
对面沈默了一小会,才发来了下一句话。
“我被鬼羽抓到了,对方要2500万查赫才愿意放我。”
被鬼羽抓到了?鬼羽是什麽人物……?
斩墨立即在网络中搜寻起来──得到的条目最多的是“赤地城的杀手”,很多相关的都市奇谈啊、市井奇闻啊、还有很多不明不白的命案,都和他有关系。再粗略一扫,可以知道他似乎是赤地城杀手中实力位居第一的强者,而且有施虐癖。
──这些,在网路上几乎都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足见鬼羽这个名号是多麽让人闻风丧胆。
但是保险起见,斩墨还是带著侥幸问了一句:
“赤地城的杀手鬼羽?”
“对,就是他。”
麻烦了。
这次的事件,可能不是他光靠在网路上进行Cāo控调配就能解决的。而他是实体又是这麽巨大的GS,要亲自出动的可能性几乎在2%以下。
2500万查赫只是小事,现在更要确保的是小瑶的人身安全。
斩墨思考了一小会,就在各种数据对比中,冷静而精确地选择了让瑶光获救几率最大的方式:向萨图求助。
就算知道小瑶害怕和萨图进行再接触,就算知道之後有可能会被她狠狠责怪,但此刻,为了她的性命著想,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通过嗥月号内部网络直接联通了广播,对著萨图的房间喊话。
“城主萨图,本机体的初始Cāo作员现在陷入了生命危险之中,请尽快赶来本机体所在的格纳库。”
萨图无疑是被那突然响起的广播给吓了一大跳,但听到广播的内容之後,他愣是从床上跳了下来,连衣服都懒得穿,就这麽光著上半身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格纳库,跳进了斩墨的驾驶舱。
“喂,到底是怎麽回事?小瑶怎麽就有生命危险了?”
“她被赤地城的第一杀手捕获了。”
斩墨给萨图看了两人的交谈记录。
这下狼人的脸彻底狰狞起来,獠牙刷地一下露出了毛皮之外,双手放在了Cāo作板上开始打字──大概是因为太急了吧,他打错了好多字,有些太离谱的修正了,有些能看懂的便不去管它,就这麽发了出去。
“小瑶!?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那混蛋有没有伤到你?!2500万查赫小意思,马上就准备好!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人来救你!”
可是,让两人意外的是,这句话发出去不到五秒,甚至都不能确定对方是不是看完了整句话,瑶光的A2账号就突然下线了。
驾驶舱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沈默。
萨图对这一变故显然没办法很快回神(或者说是不想接受这一现实),呐呐地呆在了驾驶舱的座椅中,而斩墨却立即无情用合成音列出了几种可能性。
“可能一,小瑶正在试图瞒过鬼羽与我们联系,而就在刚才,她的行动被鬼羽发现了。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很高,小瑶所处情况十分危急。”
“可能二,鬼羽背後的势力控制了小瑶,并逼供出了她的A2账号,试图假借她的名义把我们引入某个陷阱,这个下线的行为只是增加逼真度的演技,如果是这种可能性的话,过一会她应该会再上线,这个可能性不高,因为只要我们要求打开视频通话模式就能确认小瑶目前的状态,对方的计划不会这麽容易成功。”
“可能三,鬼羽目前不在小瑶附近,小瑶找到了可以联络我的方式得以求救,但是从刚才的话中,她发现了你的存在,为了避免和你再次接触,她掐断了对话。”
萨图的脸色在听到最後一种可能性之後白了一下,低下头,沈默了十几秒。
但很快他就再次振作起来。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哪怕真的是最後一种……我也得想办法救她。反正知道她讨厌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无法理解。”
“如果能理解的话我就得提防你了,我可不想再多一个情敌。”
萨图苦笑著摇头,拿出了PHS拨通了流霆的号码。
“小尹,快到圣葬这边来,小瑶有麻烦了。”
“什麽?”
“她被鬼羽逮住了。”
“──”话筒对面传来一声抽气的声音,“但是鬼羽不是在她逃跑的那天就摔下去,死了吗?这麽高的高度,就算是新人类──”
“摔不死是有可能的,不过我也疏忽了……我早就联系了鬼羽的协会,让他们取消这桩委托啊,为什麽……”
“也就是说鬼羽这是……和瑶光有了私怨想要了结她?”
“不清楚,小瑶发来信息说需要2500万查赫才放人,但就在刚才和她的联络中断了。”
“……那她应该不至於有生命危险,普通情况的话,她不可能找到上网联络你们的机会的。”
流霆一边用肩膀夹著PHS和萨图通话,一边草草地穿上外衣和鞋子快步赶向格纳库。
“你是说没生命危险?”
“多半没有。鬼羽可能确实是要钱,所以才会允许她对外发布信息。他若是真的想违背协会的命令动手,早就该动手了。”
“呼。”
电话对面的萨图松了一口气。
“是我太不冷静了,也对,这麽简单的事我怎麽没想到。”
“呵呵,关心则乱嘛。”
流霆的声音,在带著笑意安慰萨图,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冷静和理智。
但如果此刻他身边有人,就能从他脸上发现那宛如鬼神一般狰狞冷酷的……修罗一般的表情。
为什麽你就不愿意听一听我的话呢。
非得硬著头皮和我倔,落得现在这个地步不正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吗?
如果按照我安排的,你现在或许早就走在所有游戏参加者的最前面了啊。
为什麽偏偏要去最困难的地下水路区摸爬滚打?
为什麽偏偏要走最难走的那条路?
为什麽要坚持那些其实早就该抛弃的东西?留著它们有用吗?能给你带来幸福吗?能帮助你更好的生存吗?
不能,那只会加速招致各种灾难而已!为什麽你就不明白这一点!?
──为什麽你就半点都听不到我心中的呐喊?你以为我是为谁才拼尽全力活到现在?!
要是你死了的话──
“嗯,没错,先去查查鬼羽的据点所在地吧──虽然以对方的实力,我们不一定能查得到。”
要死你真的就这麽死了的话────!!
“对了,不然再去联络一次协会看看,该不会之前他们答应收回鬼羽的委托,只是随口敷衍而已吧?”
尹流霆嘴角带著冷静而狠毒的微笑,一边快步走著,一边不停地在和萨图讨论著布置搜救行动的事宜。
然而那对深黑的眸子中,此刻却已燃烧起了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色烈焰。
这样下去不行。不行呢,瑶光。
就算这次救了你,如果现在这种状况不改变,以後也还会有其他的鬼眼鬼角什麽的冒出来试图伤害你。
既然你固执到了这地步也不愿意改变的话──那就由我来改变吧。
只要这样,能将你纳入安全的羽翼之下的话。
看吧,我是个尽职的,爱著你的好哥哥,对吗?
尹流霆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换上了有点诡异的声调,对著电话开口了。
“对了,虽然现在问起来不太好,不过说不定这些事之间也有点关联呢,大哥。”
“……什麽?”
“大哥之前买通的那个地下医师最近有联络你吗?”
“啊,有哦,就在今天,啊不应该说昨天──晚上有和我通话,说是那个目标患者──时错,到了。”
流霆的嘴角咧得更开了。
“瑶光被绑架,他却还去看病?不知道两件事的发生谁先谁後。题外话,既然已经确认就诊,下一步应该就可以确切地执行了吧。”
“不需要下一步。”电话那头传来了萨图同样狠绝yīn毒的声音,“梅森……哪怕我不买通他,都是个让人牙痒痒的变态,让那种医德无限趋近负无穷的家夥治疗,时错已经不需要我们花时间去注意他了。”
“呵,不愧是大哥。”
瑶光的表哥,就这麽在昏暗的走道中,面无表情地发出了笑声。
“所以,我们要做的事,就只剩把瑶光一?个?人救回来就可以了,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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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世界最丑陋的奇迹
从踏进I8区的那一刻开始,时错和谢罗就感觉到了一阵不对劲。
没有I6区那样的守门人,也没有索要过路费,但是相对的,整个区却弥漫著一股极为腐败堕落混乱的气息──从进区到寻找诊疗所的短短十几分锺,两人就碰到好几次劫财,好笑的是还有一次劫色──打劫者还是个男的。
看样子每个区也会根据区长的不同有不一样的管理方式啊。
当然,凭借谢罗的身手,那些混混肯定是占不到便宜的,所以最後谢罗还是顺利地推著时错的轮椅,找到了黑枭诊疗所。
那是坐落在I8区很偏僻地一条死路上的小诊所,大概三四套普通民居的大小,而且竟然有两层──顶层的顶部几乎碰到了天花板。和I8其他区域的喧闹的混乱不同的是,这条小巷很安静,甚至可以说很干净,不光是诊所的墙壁上一尘不染,不联系环境看根本看不出这是地下水路的建筑,就连附近几套小民居的外墙都很干净,带著淡淡的疑似消毒水的味道。
──简直像是,不光是人,连环境都对这诊所及其主人,表现出了几分敬畏和恐惧一样。
这种与整个区格格不入的氛围让时错和谢罗谨慎起来。
迟疑了几秒,谢罗慢慢地上前,绷著那长长的豹尾,小心地按了一下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
但是让两人意外的是,开门的竟然是一个──本来怎麽都想像不到会出现的,那种状似大老鼠的生物──莫迪。
本来,莫迪作为人造生物,几乎可以算是权贵专用的活动附属品,像是使仆一样的存在,虽说在嗥月号上随处可见,但是贫民区──不,不说贫民区,就连普通的市街区也很难见到的。因为莫迪的生产加工场,一般只有一个城的上层贵族才会有。
在时错和谢罗愣住(谢罗甚至有可能从来没亲眼见过莫迪)时,大老鼠开口了。
这一开口,又让曾在嗥月号上被囚禁时经常和莫迪打交道的时错更为惊讶。
“进来吧。主人等你们很久了。”
有点沙哑但又很清澈的少年的声音,流畅、冷静、平稳。
光听这声音,完全没办法想像是莫迪在说话──因为为了防止这种侍从型物种反咬主人,莫迪这种人造生物的智商被设定在人类的平均智慧的1/2左右的数值,虽然能沟通,但有时候总会觉得有点笨笨的,只能完成一些比较基础的没有技术性的体力活,说话也不怎麽利索。
──但是,现在呢?
时错不知道。他只能肯定一件事──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量产莫迪。
仿佛是在受到了事实给予的一个下马威一样,还没进门,时错和谢罗所感受到的无形的压力,又重了一分。
在莫迪的带路下,谢罗跟在时错的电子轮椅後,一齐走进诊疗所,穿过了门厅和候诊室,直接来到了目的地──那个梅森医生的诊疗室。
房间十分干净,也很安静,只有什麽器械的嗡嗡声在空气中响著。一张靠墙的白色大桌上摆著好几台像是工作用的电脑,侧面则摆放著几台大仪器,其中有一台上方的样子有点像床,似乎可以躺上去。
在白色大桌和仪器构成的直角空间内,放著张舒适的悬浮椅,上面坐著一个一头银发的男人,此刻正看著手中PDA投影在空气中的光子屏,似乎是在查询什麽资料。
──僵尸。
这是时错看到这个男人,大脑给予的第一印象。
苍白到几乎看不出血色的皮肤,身材精瘦,全身除了脖子以上的部位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手上戴著一尘不染的白手套,银白色的刘海下架著时下很流行的眼镜款式的微电脑(瑶光曾经对著网上的照片眼馋很久),透明的镜片後是一对碧绿的瞳孔,配上那尖下巴、略高的鼻梁、带著点黑眼圈的深眼眶和白灰色抿成一条线的薄唇,让他看起来像是刚死不久就从坟墓里爬起来的吸血僵尸。
──并不难看,但仅仅是对上视线,就会感到一阵幻觉般的威压和寒冷。
“你来了。”
男人见时错和谢罗进门,放下了手中的PDA,启动了眼镜上的微电脑,之间镜片光芒一闪,之後上面就浮动出了很多细小的数据串,还有一些图示,似乎是在扫描时错。
得到了想要的数据之後,男人重新关上了微电脑,架起了二郎腿,让悬浮椅转了个角度正对著两人。
“预约者是I6区的Y没错吧。患者是你?我记得接电话的是女人。”
“她是替我预约的。”
“噢。”
男人倒也没有过多地追问,似乎对确认身份这种事并没多大的兴趣。
“那麽首先打个招呼,我是梅森,没有姓,叫我梅森就可以。”
时错淡淡点头:
“时错。”
“怪名字。”
梅森边喃喃著,边在一边电脑的病例资料区输入了时错的名字的拼音(?)──输完之後,他转头,揶揄地笑笑:
“你的来意我大致明白。是想治好腿吧。”
“是。……有希望麽?”
“这得做一次全面检查才能明白。”梅森边说边对一边站著待命的莫迪,用下巴指了个方向,“琼火,做一下准备。”
“是。”
那个被叫做琼火的莫迪点点头应了一声,跑去了那个疑似大床的仪器前Cāo作起来,熟练地打开各种按钮,在一边的凹槽中注入了一些不知名的药水,动作灵活精准,除了外形,已经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只莫迪了。
准备很快就做好了。
谢罗一脸担忧,但时错倒是胆子很大,就这麽躺了下去,被一个大透明罩罩住,然後各种光线在他身体上扫过来扫过去,两分锺後,仪器发出了滴的一声,罩子重新打开了。
时错下了仪器,重新坐上轮椅,看著一边在电脑前查看数据的梅森。
“怎样?”
“能治。就是麻烦点,把你下半身的神经中枢系统全部新建一套再和脊椎接驳起来就可以了。也就是说你下半身的骨头全部都得换掉。接受麽?”
“治好之後就能和平常人一样?”
“啊、完全没问题。”
梅森脸上露出了冷静幽冷,像是魔鬼般的笑容。
“行走,跑动,包括做爱,你受伤之前是怎麽样,治好之後还是怎麽样。”
时错迟疑了几秒:
“这麽大的手术,需要多少钱?”
梅森愣了一秒,随後立即又兴味地一歪嘴角:
“奇怪,Y没和你说吗?我这里的医疗费,是任何人都付得起的。”
时错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是什麽意思?”
但是像是懒得解释似的,梅森没有说话。
倒是一边的莫迪──琼火,像是例行公事似的,读课文似的开口了。
“梅森医生要的报酬并不是金钱,而是精神财产。精神财产的种类很多,有某一种感情,有某一种欲望,也有各种各样的记忆,甚至是各种带有特色的思维方式,具体要哪一样则由梅森医生来指定。但有一条规律是确定的,手术的开销越大,你付出的就越多。”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诊疗所的上空,而话语的内容,更加明显地降低了室内的温度。
……原来如此,难怪说这是每个人都能支付得起的报酬,因为精神财产不正是储存在人的脑中吗──这本是无论怎样都无法被夺走的,最为贵重也最为独一无二的,完全属於一个人的财产,但是这个地下医师却选择将其作为治病的筹码?
人活著,哪种感情是可以不存在的?你可以想像一个不会喜悦或是不会愤怒、不会悲伤的人是什麽样吗?你能想像一个没有食欲或是没有性欲的人会遭受怎样的诡异空虚感吗?或者说,你不在乎成为一个记忆选择性缺失的人吗?
看似轻松的代价,其实却比金钱要沈重千万倍!
选择这种东西作为报酬,对他来说有什麽好处吗?他既不能将其化作自己的财产,没有金钱收入,手术和药物消耗也必须由他自己承担,他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他人被剥夺脑海中某些重要的情感之後,所表现出来的各种情感缺失的症状而已。
一个人的心要黑到什麽程度,才会想到把他人的精神,作为交易的货币?
谢罗愤怒了,他咬牙切齿狠狠瞪著梅森,喉咙里发出了攻击性的咕噜声,一把拉住了时错的轮椅,作势要走──但是,时错却拦住了他,定定地看著梅森。
“那你觉得,治好我的腿,我需要支付什麽?”
“咕──!”
谢罗在一边发出焦急而不满的声音,想把时错拉走,但是时错却很固执地锁死了轮椅的移动,还对谢罗摇了摇头。
“谢罗。我们没有时间了。而且,我本来就是有感情缺失的人,不怕再给一些。”
但是──少年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著他──你这麽做,Y肯定会很难过的!
时错看懂了他的眼神,表情一僵,然後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
“……能让这种状态的我,回复到之前那种能随心所以跑跳的状态,这根本就已经是‘奇迹’的程度了。…………谢罗,奇迹是不会凭空降临的,必须祭上什麽残酷的祭品,才能勉强地取得一些眷顾啊。”
少年依旧不赞同地猛烈摇头──但是,时错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接受治疗了。
“说吧,梅森医生,你想要我的什麽?”
“你说的没错。”
坐在对面的梅森从光子屏幕前抬起眼神,整了一下自己的白手套。
“或许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我可以告诉你,醉夜城在人体改造方面的技术,我可以挤进前三,能让你重新站起来,放在整个醉夜城看,也能算是奇迹,所以,我要的东西也很贵重。”
“说。”
“那你得回答我,现在,你最重要的事物是什麽。”
这句话让时错有了一些不怎麽好的预感,他有些不愿开口──但鬼使神差地,身体却无视了他的意愿,自行把答案说了出来:
“最重要的……是瑶光。”
怎麽回事?!
见时错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眼,对面的梅森一托鼻梁上的眼镜,冷静地微笑:
“不用惊讶,方才的全面扫描时,我在扫描仓里加入了汽化的高浓度自白剂而已,就算是受过最专业的拷问训练的战士也不一定能抵得过的。所以之後十分锺内,你只能说实话,无法说谎,也隐瞒不了任何东西。”
“…………”
“那麽继续问,瑶光是什麽?人?物?还是虚拟数据?”
一边的谢罗急急地上前捂住了时错的嘴──但下一秒,他就感觉有什麽凉凉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後背。
“……请不要妨碍我的主人和客人交易,没有法律限制莫迪一年杀几个人。”
琼火,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在了谢罗的身後,此刻正拿著一柄看起来很有杀伤力的光子枪,对准谢罗。
“谢罗,放开吧。”时错从谢罗的手指缝中发出了沈沈的声音,“别把我想得这麽没用。”
少年这才一脸不甘地慢慢松开了手,在琼火枪筒的威胁下,後退了一步。
然後时错转头,面无表情地张口回答。
“是女人。我的女人。”
“…………”
梅森有些诧异地一歪头──他没有料到,有著这麽锐利尖冷的眼神的时错,最重要的事物竟然是一个女人。
“很难相信你这样的人物心中会有爱。”医生像是有习惯动作似的,再次整了整手套,“那想来你心中最重要的感情就是它了。那麽,我就要它。──‘对瑶光的爱’,或者是‘和瑶光相爱的记忆’……你选一个支付吧。”
选择前一个,就会面临就算看到瑶光,知道她是谁,却无法对她动心的情况。
而选择後一个,则会彻底忘记和她相关的所有事,把她当成一个陌生人。
“真是好毒辣的筹码。”
时错看著对面的男人,露出了狼一般孤傲又嘲讽的笑容。
“用这麽贵重的祭品换来的奇迹,想必是丑陋得不得了吧。”
对面的梅森没有吱声,那薄薄的透明镜片,似乎挡住了他眼神中的所有感情。
“那我就选记忆吧。”
时错很快就在权衡之下做出了选择──他向来就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性格。无视了谢罗在一边焦急的神情和劝阻的动作,他对梅森点了点头。
“我们什麽时候可以开始手术?”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的话,马上。”
“好,立即准备起来吧,我时间不多。”
梅森对时错的配合有些意外,又有些很微妙地──像是在表示欣赏,他拍对时错眼神中的敌意视而不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後招呼谢罗身边的那只大老鼠:
“琼火,带他去手术室,我这里得准备一些东西。”
“是,主人。”
时错的轮椅,跟著琼火走到了诊疗室的门口。
但是在出门前的那一刻,时错停了下来:
“啊,不行,忍不住呢,自白剂的效果似乎还没有过去。”
听到这句话,梅森有些好笑地抬头,面无表情地回视时错:
“你还有什麽题外话想和我说的?”
“嗯。有。”
向来不怎麽愿意在别人面前暴露自己真正的想法和态度的时错,此刻坐在轮椅上对这个地下医师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其实我给的筹码没有意义,真的。如果我把我对瑶光的爱挖空,当做货币给你,当我重新和她见面之後,当我重新回忆那些我和她相处的点滴之後,我还是会重新爱上她。现在我给你的是记忆,但那又如何,就算我不认得她,我的灵魂,我的身体却能记得,没有了记忆,我可以创造新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笑容中带上了几丝怜悯。
“就算你抽空了这两者,我还是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和瑶光恢复到之前的关系。因为她无时无刻都在吸引我,之前是,未来也是。”
梅森没有回话,而是继续面无表情──甚至很认真地一手扶著眼镜架,倾听著时错的发言。
“而你──就算是得到了这些,你也无法从中研究出些什麽,得到些什麽,你剥夺他人的感情再多,如果只是指望从他人的感情中得出什麽结论或是数据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指望搞懂这些贵重的感情。”
时错一边说,一边拿手指,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他扬起了下巴,嘴角轻轻勾著,就算是坐在轮椅上,依旧骄傲如同孤狼,从未改变。
“因为那都是那些感情的所有者亲自沈淀提炼出来的,不亲自经历,一切都是空。”
甩下了这句话,时错跟著琼火出门了。
而在屋内的地下医师,则依旧用冷静的微笑,目送著他们远去的身影。
18 你必定来自记忆的缺口
瑶光以为鬼羽离开之後,自己能很快离开这个让她不快的地方。
但事实上,就算她有多心急如焚,身体状况依旧毫不留情地拖著後腿。不光是被鬼羽近乎算是性虐待地折腾了这麽久,之前的秘药“乐园”的副作用和後遗症也慢慢显现出来了。全身酸软无法聚力,呕吐、发低烧、四肢间歇性痉挛──待到一切安定能下地赶路时,时间已经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三天了。
幸好弗雷克似乎很熟悉鬼羽这个据点的情况,他带著瑶光去了治疗室养身体,又从某个仓库里把瑶光被没收的PHS给翻了出来──瑶光立即打了时错的电话,但没人接听,只不过过了几分锺,谢罗用时错的手机发来短信询问情况,瑶光才松了口气。
报了平安之後,谢罗短信告诉瑶光,时错正在进行手术,但有很重要的变故需要当面详谈,并询问瑶光的所在地,他好出来接人。
但是弗雷克却阻止了谢罗,抢过瑶光的PHS发了一条短信:
“我是弗雷克,我和瑶在一起,我会护送她回来,你不用担心,请时刻留在诊疗所,以免有人趁你不在时对时错不利,这年头的内脏贩卖组织可是很猖狂。”
回信很快就来了:
“好,注意安全。我会保护他。”
紧接著,瑶光拨通了杰内斯的号码──然後被劈头盖脸追问了一大堆问题。她略过了最让人难堪的部分,只是强调自己安好,并嘱咐他不要轻易和鬼羽对上,杰内斯却对瑶光的说法很不满意,说过一周,等他清完自己的任务就过来看她──这让瑶光本来有些低落和紧张的情绪稍稍有了点缓解。
再之後,考虑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就算被追查到地址也没关系,瑶光忐忑不安硬著头皮登陆了A2,草草地浏览了一下几乎把A2炸掉的一大堆来自斩墨和杰内斯的留言,对斩墨报了一声平安──然後就以最快速度下线了。
一切准备完毕,瑶光才撑著依旧有些疲累的身体,在弗雷克的保护下离开了阿道尔商务楼,走上了大街。
这是瑶光第一次走在这个世界中如此正规的城市街道上──之前不是在嗥月号上俯视,就是在贫民区和地下水路区躲躲藏藏,如此接近一个城的普通市街区,让她不免对此有些好奇。
现在是晚上,大街上亮起了各种颜色的街灯,钢铁的大厦在夜色中林立,宛如森冷又巍峨的巨人──乍一看或许和地球的繁华城市的夜景有些像,但稍稍注意就能发现两者的区别。
天上,地面上,各种型号的悬马穿梭来回,各种广告和告示都以光子屏的方式悬浮在半空,路边的行人有沙亚克,也有人形的(不能立即分辨是人还是新人类),他们大多来去匆匆,神色冷漠而疲惫,只有类似暴走族的几人故意加大了悬马的引擎声,吆喝的声音此起彼伏──瑶光和弗雷克还被拦下来一次,但弗雷克对他们出示了不知道是什麽的一张卡之後,他们的脸色就变了,默默地退了开去。
──明明是繁华的胜景,现在近距离感受的时候,却只是更进一步体会到了埋藏其中的堕落和糜烂。
光子广告屏在播放的是现场的生死搏击赛,一个选手正在把另一个殴打得肋骨都戳出了体外;走在路上,时常会有人上前询问是否需要情色交易──男人,女人,沙亚克,人类,似乎在对方眼里,只要能寻欢,种族和性别完全不构成任何阻碍;路边的店铺堂而皇之地出售各种威力可观的武器;在灯光的映衬下尤其黑暗的无人小巷,有什麽疑似尸体的东西孤零零地躺著,几只野猫正在分食;不远处,暴走族又和另一个行人起了冲突,此刻正在大声吵嚷著。
看著这一幕幕,瑶光甚至觉得自己呆著的地下水路区反倒比较可爱了。
“你似乎对这里并没有很大的兴趣?”
弗雷克在一边观察著瑶光的神色,好奇地问道。
“这里的生活条件可比地下水路区好多了。”
瑶光却只是摇摇头。
……要是想要享受,又何必从嗥月号上逃出来呢。
“快回去吧,我担心阿错。”
“好好,”弗雷克有些无奈地扫了她一眼,指指前面的建筑:“那里的停车场有我的悬马,抱歉,职业习惯问题,我一般都把悬马停在目的地有些距离的地方。”
大概是反追踪方面的考虑吧?──瑶光这麽推测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有了悬马,两人很快就赶回了地下水路I8区入口。跟著弗雷克藏好了他的悬马,两人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I8区,在谢罗短信的指路下,很快就赶到了目的地──因为弗雷克时刻都拿著比较高级的光子枪,两人并未受到多大的阻拦。
在黑枭诊疗所的门口,两人碰到了谢罗,他似乎已经等待瑶光很久了。
“谢罗,阿错怎麽样?”
少年只是摇头,大概时错的手术还没有完──然後,他拿出了自己那个破旧的PDA,调出了一份似乎写好很多时候的文档,把光子屏退到瑶光跟前,给她看。
瑶光先是一愣,越看脸色越白,一边旁观的弗雷克在看到文档的内容的时候,也露出了诧异而略带愤怒的神色。
──那份文档交代了时错就诊的全过程。
“…………也就是说,阿错现在……失去了所有与我有关的记忆?他不记得我了?”
谢罗神色黯然地点了点头。
见此,瑶光猛地抽了一口气,踉跄了一步,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
…………阿错,忘记了她?
忘记了他们是如何相遇,如何从互相排斥到互相扶持,最後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忘记了那些相处时的点滴,那些让她在最绝望的时候能鼓励自己撑过来的小小的温暖,忘记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也忘记了他自己的所有让人动容的宣言。
失去那些记忆之後,他还会继续爱著自己吗?没有那些记忆作为基础,他这样的角色,是决计不可能喜欢自己这样懦弱胆小又天真的女人的吧──一开始不就是这样吗?刚认识的时候,他投过来的视线,不就充满著恶意和讽刺吗?
──他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著我吗?
瑶光捂著嘴,脸色惨白地僵在原地,而就在弗雷克想要开口安慰几句的时候,诊疗所的门开了──那个大老鼠琼火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扫了门口几人一眼。
“你们是时错的相关者吗?进来吧,他醒了。”
瑶光和弗雷克见到琼火同样有些愣神,但此刻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全数放在了时错上,因此也只是多看了琼火一眼,就急急忙忙地冲进了诊疗所,在琼火的带路下,来到了时错所在的病房。
──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瑶光的脚步突然停住了。
大开的门对面,时错──那眼熟的身影,此刻正以久违的站立姿态,出现在瑶光的眼帘。那结实而挺拔的背影,依旧像往常一样,带著肃杀而又可靠的气势。
但是此刻她却觉得她很难走出那靠近的一步,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要用什麽表情面对他?第一句话,该怎样开口?对现在的时错来说,自己只是个陌生人吧?要笑吗?还是故作冷静地询问他的状况?万一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却又被他打开怎麽办?他应该不会喜欢不认识就分外热情的女人吧?
瑶光心乱如麻地原地踌躇著,脑海中全是一些悲观的想像,一边的弗雷克神色复杂地看著她的侧脸,颇有些吃醋却无法表现出来的感觉,好几次欲言又止。
也就是在瑶光发愣的当儿,从门内传来了时错的声音。
“嗯,确实一切正常,感觉不坏。”
站在时错对面的梅森医生此刻已经看见了门口的瑶光众人,但他只是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把视线放回时错身上:
“三天内不要进行太过激烈的运动。”
“怎样程度的算是激烈?”
“和人进行生死搏斗,连续做爱超过六个小时这种程度的吧。”
“没问题。”
时错的声音顿了一顿,突然压低了少许。
“我是把自己的某部分记忆作为筹码,治好了腿吧?这部分我记得。”
“嗯。”
“……但是我忘记了谁?那个人在我最近的记忆中似乎很重要,让我现在的记忆有很多断层……很混乱。”
“回答这些问题并不是我的义务。”
梅森礼貌地笑著,托了一下眼镜。
“忘记这些之前的你,可是有著充足的信心把这些缺失弥补回来的。”
“是吗。”
时错淡淡地应了一声。
“既然之前的我说得这麽信誓旦旦,那就应该是很有把握的事吧。那就没问题。──我可以走了吗?”
医生的嘴角,微妙地勾了起来。
“可以。”
然後,转身的时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瑶光。
视线相触的那一刹那,瑶光浑身一震,几乎有了想就这麽跑掉的鸵鸟冲动,还是一边的谢罗拉住了她让她稳定下来──但她也只是原地站著,视线已经收了回来。
缺失了与她相关记忆的时错,眼神中那仅有的温柔也已经消失殆尽,此刻他的神情,和相遇时他的表情十分相似。
瑶光这才後知後觉地回想起来──这个男人,曾经是一个为了生存不择手段,为了获得游戏胜利,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而能和他并肩走了这麽多路不遭毒手,甚至是获得这样的人的善意、在经历过数次生死後和其相爱,其实真的是走了八辈子的运了吧。
──但是,运气终归是运气,用完了,不见得会有下一次的啊。
她低著头,嘴角有些自嘲地歪著,带著几分苦涩。
但是下一秒,一只温度有些低的手已经曲起中指,捏著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是时错在强迫她和他对视。
“你就是我记忆中缺失的那个人吧。”
用著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万分的笃定的语气,时错如此说道。
看著瑶光那瞪大的双眼中饱含著的惊讶和激动,男人的双眼半眯了起来,俯下身子,毫不犹豫地亲吻了一下瑶光的嘴唇。
“……嗯,没错……就是这个触感……我还记得。”
他一边说,一边用略带霸道的动作揽著瑶光的腰,把她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不管之前你和我是什麽关系,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女人了。”
说罢,对身边的谢罗和弗雷克一挑眉。
“回I6区吧。”
弗雷克还没有从震惊中回神,而谢罗却对这个结果有些喜出望外,连忙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个……阿错?”
瑶光在时错怀中,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小声呼唤了一声。
“阿错?之前是这麽叫我的吗。…………嗯。”
时错看起来对此很满意地点点头,然後拍了一下瑶光的腰。
“走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好好交流──然後你可以和我详细说清楚,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
直到此刻,瑶光的脸上才露出了略带兴奋的欣慰笑容,用力抓住了时错的衣角:
“……嗯!”
病人一行已经远去了,梅森医生也只是目送了他们几秒之後,又回到了自己的就诊室内,开始整理各种散乱的手术资料,大老鼠琼火则在一边卖力地帮忙,十五分锺後,梅森突然一边进行著手头的活儿一边开口了。
“琼火,你怎麽看?”
“──什麽?”琼火诧异地抬头询问,“主人是说……那个刚走的病人?”
“嗯。”
莫迪低头思考了几秒。
“并不讨厌。”
“是这样麽?”梅森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的助手,“但是,这是第一次看见病人的感情波动,在手术前後没有发生多大动摇的状况。本以为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许也会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也就是说我这次彻底亏了,算是干了白工呢。”
“但正是这样的人的感情和记忆,才是主人你所需要的研究品吧?”
梅森动了动自己的白手套:
“还是你了解我,琼火。”
“但是我虽然对那个人本身表示佩服,却很不明白为什麽他会喜欢上那个女人。”
琼火一边干活一边如此回话道。
“……你的意思是?”
“主人,你也看出来了吧。那个女人的眼神,怯懦、犹豫、悲观,看著时错时带有极大的依赖性,这种如同寄生虫一般的角色,为什麽会让时错这样的人死心塌地的喜欢?”
“所以才有趣啊。”
梅森,像是很满足似的,深深地大吐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在这样的表象背後,一定隐藏什麽不易察觉的过人之处,而且,琼火……你看错了,那并不是寄生虫的眼神,而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正在寻求最亲之人的支撑的,茫然而示弱的眼神。”
“……那和寄生虫有区别吗?”
白发碧眼的男人笑了。
“琼火,普通人能轻易从地狱爬出来吗?”
“…………”
“所以,真是让人感兴趣呢,那一对。如果有机会采集到那个女人的感情──说不定是更为贵重的研究品吧。”
“主人说的是。……总会有机会的吧。”
一主一从依旧一边进行毫无温度的闲聊,一边忙碌而麻利地整理著各种资料,仿佛那话题,轻得如同随处可见的人命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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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他只会用野蛮诉说浪漫
瑶光打开了I6区住所的门,环视了一圈,除了在门边发现几个弹孔(那是她自己组装的防盗装置)之外,屋内一切如常。
明明离开了才没几天而已,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的每一件物品现在看来都让人觉得如此怀念,它们静静地摆放在瑶光离开时就停留的原处,像是在迎接著主人的归来。
经历了那些惊涛骇浪,才惊觉之前的平静是如此来之不易。
没想到还真的能从鬼羽那里逃出来,和阿错一起回到这里呢,更令人庆幸的是,阿错的腿治好了。
虽然阿错因为此失去了与自己有关的记忆,但在这世界上来说,能以这样的代价换来现在的结果,已经算是很走运了。
所以,就算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
瑶光走进屋,轻轻扭头看著跟在自己身後的时错。
就算他已经不认识她,她也该感到满足了。
在瑶光转头的时候,时错正从冷藏柜里拿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喝著,见瑶光看他,便抬头,一挑眉,回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他看上去对这屋子很熟悉,看样子还是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过──只不过忘记了和他一起在这里生活的人是谁而已。
见时错盯著自己,瑶光一怔,摇摇头:
“没什麽事。”
“怎麽?”站在对面的时错突然嘴角一抿,“我很可怕?”
瑶光本来想否认,但不知道为什麽,她最後还是有些畏缩地小声说了一声“是”。
“为什麽?”时错拿著水瓶,坐在床上,还拍拍床边,示意瑶光坐过来。“你不是说,我们之前是情侣关系吗?把你填到记忆的缺口里的话,我应该是为了你才答应那种交换条件去治疗双腿的。……你在害怕什麽?”
“……我也不知道。”瑶光磨磨蹭蹭地上前了几米,“大概是……害怕你变吧。……你现在和最初我们相遇时的样子很像。”
“之後呢?”
“之後……”瑶光脸红了一下,“你还是有点变了的。你对我很好,和对其他人不一样。”
时错却有些不能理解地歪了一下头。
他的记忆现在就像一块大大的奶酪片,布满了一个个空洞,很多记忆都是本来好好地,但是一旦牵涉到某人,相关部分就模糊了起来。
虽然确信了这个空洞就是瑶光,他却没办法想像自己和瑶光是怎样一种相处模式。
因为,剔除了和瑶光相关的记忆的话,他依旧是那个他,狠绝冷血不择手段,但是为了心中的原则可以不要命。他可以理解自己因为欠瑶光人情,在嗥月号上被萨图弄得如此狼狈,也可以理解自己到了地下水路区之後会为什麽这麽快就建立了属於自己的势力,但是自己和这个心系的女人该如何相处,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导致自己会打破原则为她豁出一切?──这些,时错心理却完全没有底。
男人看著瑶光神情忐忑的脸,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声。
看样子,不光是她在害怕,其实连他自己都对这种状况很担忧吧。
就算一眼看到这个女人就能确定她是自己心中被镂空的,最重要的那些记忆;就算完全不记得她,心中的占有欲和爱情依然旺盛地燃烧著;就算心里暗暗决定让两人的关系回复到以往的状态──但是具体,到底该怎麽做?
说到底,时错并没有在失去两人记忆的状况下做出正确判断的把握。
照往常的情形,他也不是没有女人凑上来,要是中意了一个(的外表),他一般就是随手把人往床上拎,──但是瑶光不一样。
原因?说不上来,只是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女人是特别的,必须慎重地对待。
也是,不重要的话,他抵押出去的感情也就和她无关了吧。
两人,就这麽各怀心思、沈默著面面相觑了一小会。
最终还是时错觉得这麽小心翼翼实在太不像自己,一把抓住了犹犹豫豫不知如何是好的瑶光的手,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嗯,还是这种感觉好。”
他满足地轻叹了一声,抬起瑶光的下巴亲了一口──就像是失去记忆之前一样的自然而然,仿佛这麽抱著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之一。
但是瑶光却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然後眉宇间露出了几丝犹豫,像是想说什麽。
“怎麽?”
“…………我……”
“说吧。不要把我当成其他人。我依旧是时错。”
瑶光沈默了一小会,然後鼓起了勇气,抓住了时错的衣角。
“之前你和谢罗离开I6区到I8区之间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那段记忆很模糊,只隐约记得好像发生了什麽大事。”
“……嗯,本来我和谢罗是和你一起去的,但是中途,我被鬼羽抓走了。”
“…鬼羽?啊……好像有点印象……但是……”
时错边回忆边有些困扰地拧眉,看样子确实是记忆很混乱。
“嗯,鬼羽是不知道谁雇用的,想要杀掉我的杀手。……在我们一起逃离嗥月号上的时候,他出现过一次。”
“……一起逃离嗥月号……好像有这麽回事,但怎麽逃出来的,却又记不起来。详细说一说吧。”
瑶光本想开口解释,但转念一想,如果从这段开始解释的话,时错对之前的事肯定还是会有疑问,於是她摇摇头:
“我从头和你说一遍吧?”
“好。”
然後,瑶光就这麽在时错怀里轻声地把从相遇开始一直到现在──两人之间发生的事全部说了一遍。她说得很简单很清晰也很诚恳,也没有隐瞒一开始时错很不喜欢她的事实,只是把所有的事,毫无保留地用语言再现了一遍。
时错搂著她,默默地听著,时不时伸手玩玩她的头发,摸摸她的脸,脸上的表情也显得很平稳,似乎瑶光所说的这些,他并不感到意外,反倒偶尔会露出些“啊,果然是这样”的理所当然的表情。
瑶光说完之後,他挑了一下眉,兴味地低头凝视她的双眼。
“那麽最後呢。最重要的这段你没说吧。……你被鬼羽抓走之後,发生了什麽事?”
瑶光咬牙了几秒,最後闭上了眼睛,抓著时错的衣角,带著赴刑场似的表情开口:
“对不起,我和鬼羽发生了关系。……是我对不起你。”
时错双眼一眯,搂著瑶光的手劲道明显加重了几分。
“……怎麽回事?”
“…他给我喂了一种奇怪的药,那种药会大幅度强化一个人内心深处积压最深的欲望……我也没想到我……”
“这样。”
本来有些不悦的神情立即缓和了下来,时错有些好笑地捏了一把瑶光的脸,似乎为她的紧张感到不解:
“不是你的错,为什麽要说对不起。要说欲望,谁都有,我在和你在一起之前,还上过好些女人,这麽说来,应该是我更对不起你一点吧。”
瑶光低下头──她之前的人生过得太过内向平稳和无趣,对於恋爱方面,她显得生疏而青涩,大学都快毕业了,也没有过男朋友,所以在很多话题上,她都有些手足无措。
有些吃醋是当然的,但那是他之前的事了,至少和自己确立关系之後,他没有再去碰过别的女人啊──但是她自己呢?
“不,是我输给了自己的欲望,我明明已经有了阿错你,却还是斗不过那种药激发出来的诱惑──”她一边说,一边抬头,定定地凝视时错的脸庞,“你愿意原谅我吗?我的身体已经很肮脏,但至少我的心……”
时错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後他把她往床上一按,整个人撑在了她的上方。
“那你是希望我原谅你,还是不原谅?……其实你更希望的是後者吧,这样你会觉得更好过点?”
瑶光一愣。
“那我就不原谅吧。”
男人一边说著,一边伸出手,摩挲著她脸颊上的肌肤,指尖慢慢地从嘴唇滑到脖颈、肩膀,慢条斯理地、暧昧地解开了她xiōng前的衣扣。
“阿、阿错……!?”
“我不原谅你,所以要好好惩罚一下呢,你的这次‘背叛’。……已经有这个觉悟了吧?”
瑶光瞬间脸红了──很奇怪,明明已经有了性经验,但一想到接下来时错要做的事,她就是忍不住会觉得害臊──当然,还带著点小小的期待。
而就在她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时错已经干脆地吻了上来,轻易地撬开了她的牙关,温热的舌头伸进她的口腔,粗暴而饥渴地挑逗著──而衣服也在两人拥吻间,不知不觉地一件件褪去了。
“阿、阿错──”
瑶光似乎对时错那种近乎蛮横的索取有些不习惯,不由地从口中漏出了有些狼狈的呢喃声,但是时错根本不管她,只自顾自地将嘴唇移去了其他地方,像是品尝什麽糕点似的,啄吻著她的脖子、肩膀──然後,慢慢移到了她的手臂上。
“这双手……”他嘴角勾出了带著几丝邪气、但又藏著难以察觉的温柔的微笑,“曾经命悬一线,却死活不肯放开我的手。”
他握著瑶光的手,伸出舌尖,扫过那纤细的指尖然後打著圈轻舔著,双唇也故意暧昧地吮吸一阵,离开的时候,口中带出了一道细细银线,那薄唇也染上了水光,明明什麽都没开始,但光看著他此刻的表情就让人觉得眼前的画面色情而又带著恐怖的诱惑。
瑶光被这情形弄得几乎想要钻地,但是时错却强横地按著她,让她无处可逃。
那带著厚厚茧子的、有些粗糙的手,移到了瑶光的左xiōng部,带著粗鲁的侵略性抓捏揉动,但瑶光很意外地并没有感到疼痛。
“这颗心,在该冰冷的时候还保留著温度,在该憎恨的时候,还装著爱。”
他一边很有技巧地动著那握著她xiōng部的右手,一边满意地欣赏瑶光羞愤地闭上眼的表情。
“我明明应该嘲笑这一点,但却嘲笑不起来。”
瑶光闭著的眼睛睁开了,睫毛动了两下:“……我──……”
但是很快她就不得不再次闭眼,因为那挑逗的亲吻,落在了她的眼睑上。
“这对眼睛,曾经为我这样的人流过泪。”
“……阿错……”
轻吻再次划去了小腹、然後慢慢游移到了大腿──那温热的舌头挂过大腿内测皮肤的时候,瑶光不禁颤栗了起来。
“这双腿,支撑著你的身体,背著行动不便的我,走过了地下水路区,到达了这里,真正属於我们的据点。”
“阿错──!”瑶光忍不住激动地撑著上半身想要坐起来,“你记起来了吗?”
“没有。”
时错摇摇头,换来瑶光失落的神情。
“但是很奇怪,我就是知道这些。每感受你身体的一部分,脑海中就会把你刚才所说的和那带著漏洞的记忆结合起来。………………虽然记不得,但我知道,确实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瑶光的双腿,将下身的热源和她的私处轻轻摩擦著──然後带著几丝强硬,就这麽邪笑著将下身挺了进去。
瑶光咬住了嘴唇──虽然时错的动作有点粗鲁,而且没等她适应就开始动了,但她还记著他方才说的话。
──这是惩罚,由不得她抱怨。
“瑶光,看清楚。”
伏在她身上的时错轻轻喘著气开口。
“……现在占有你的人是谁。”
“…………是、是阿错。”
“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阿错。”
“………………你知道就好。”男人边动作著,边伸手剥去落在她脸颊上她那有些凌乱的长发。
“不是其他人,甚至不是之前的那个时错,是我,是现在的我。……忘了你,但是依旧想把你占为己有的我。……是这个,跨越了这麽大的记忆鸿沟却还一眼认出了你、比之前的我更喜欢你的我。”
瑶光瞪大眼抽了一口气──然後双眼就这麽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像是为了逃避自己狼狈的样子,她伸出双手用力环住了时错的脖子,咬紧牙关,从喉咙口漏出了有些破碎的呻吟,承受著来自下身的灼热、凶悍但又带著点甜蜜的冲击。
“阿错……阿错──”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仅有的浮木似的,她有些语无伦次地低吟,皱著眉头,似乎是想通过呼喊对方的名字来缓解那带著疼痛的快感。
“怎麽、不舒服?”
时错的动作稍稍放慢了一些,手再次放在了她的xiōng上,似乎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
“这是惩罚,当然不会让你太舒坦。”
“……嗯、唔。”
“不、其实是骗你的。……我只不过是太性急了。”
他说著,嘴角有些无奈地一翘:
“抱歉,我只知道怎麽蛮横粗鲁,却不懂得如何浪漫。”
“不……没关系。”
瑶光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开口。
“阿错喜欢怎麽来就怎麽来好了。……我觉得……已经很浪漫了。”
“…………是吗。”
时错危险地笑了起来。
“不愧是我的女人,说话真有气魄。喜欢怎麽来就怎麽来吗……那我们要不要玩点新鲜的?其实兄弟们有给我一些不错的东西。”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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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来自螺旋的欺骗
弗雷克发现,自从时错和瑶光重新回到I6区後过了一晚,两人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变化。
之前两人也很要好,而现在则多了一份带著默契的暧昧,瑶光之前看时错的眼神,还带著点隐晦的亲情,现在则已经全数换成了恋爱中的女子才有的,全身心信任的,依恋而满足的眼神。
他大概能猜想到那一晚发生了什麽,对此他并未惊讶,也只是稍稍地感到了一些心酸,他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自己都比不上时错,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竞争,瑶光和时错在一起,反倒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现在的时错,肯定可以好好保护她的吧。
但是时错却并不这麽想──那是一个独占欲极其强烈的男人。
虽然丧失了有关瑶光的记忆,但是在瑶光重新和他解释了过去的一切之後,时错立即再次发现了弗雷克的心思,看过来的眼神中,依旧带著露骨的敌意──不,这种敌意,在之前的时错眼中,还知道稍作收敛,现在却因为时错的性格因为丧失瑶光的影响而返回了“游戏”初期,而变得更为明显。
他故意当著他的面亲吻瑶光,甚至是一些大胆露骨的动作,弄得瑶光面红耳赤,而他则趁机抛来挑衅而告诫的眼神。
“这女人是我的,你连她的一根头发都别想碰”
……像是在这麽说著。
对此,弗雷克也只是选择视而不见,规规矩矩地持续著在瑶光这边打工赚钱扩展生意的活儿,谢罗在瑶光外出时充当保镖,平常闲著没事也会翘著尾巴来帮忙组装零件,他的手没有弗雷克这麽巧,但是看上去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而瑶光也开始继续离开前在做的工作──编写破解ID卡密码的程式以及继续那个网络游戏的进程。
她知道,虽然暂时摆脱了鬼羽,但她并非完全脱离的危险,鬼羽的身手很厉害,谢罗和阿错加起来也未必是对手,那如果有充足的资金雇用那些A级车队的成员在外出时当保镖,就不用担心再次被他掳走。
打开邮箱还发现之前发布的招募信息都有了回信,大概是给出的薪水不错的关系,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广告邮件和一些明显是群发的求职信,有几个不错的全息投影技师和乐师表示想加入瑶光创立的工作室,信件里都有带有个人主页,里面有一些他们的作品,实力都算是不俗,似乎也对网络交易没有什麽意见。
──於是瑶光把早就准备好的合同发送了过去,就等合作关系确立可以正式开始搭建游戏框架的雏形了,卡列维尔财团给的500万还没动呢。
瑶光这边在努力重整旗鼓,时错这边当然也不落下。
但是,和之前的时错不一样的是,现在的他的行为更不知收敛,和独眼玛莎的车队经常会过不去,行事更为强势,有好几次在调停区外也和别人起了争执,甚至有隐隐挑衅区长提特的意思──不但如此,他还经常一个人消失好半天,瞒著瑶光不知道去做些什麽,瑶光并不干涉他的行动,所以一直没有发现他那透著古怪的单独行动。
换句话说,如果以前的时错是被动的攻击性的话,现在的时错带有的就是主动的攻击性。
到底时错的转变是怎麽回事,I6区的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弗雷克和谢罗却能推测出来。
这就像是一个螺旋一般,看似画了一个圆,其实却是从一点,走到了不同高度的另一点──记忆到底是重要的东西,不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是不可能的。
就算时错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这也是没办法回避的事实。
他依他自己所言,重新让瑶光回到了自己的记忆中,但是,之前因为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而积累起来柔和却也因此消失殆尽,就算他心中还留存著爱,这份温柔确实是连同记忆一起被抽取了。
──他,只是在以“原本的时错”的身份在爱著瑶光。
不,更确切、更无情地说法应该是这样──那个之前和瑶光一起摸爬滚打互相扶持走过来的时错已经不见了,现在这个强势的、不知道收敛为何物的、依旧是那麽不择手段的男人,只是因为残存的爱,而对瑶光一见锺情而已。
弗雷克发现了这个事实,谢罗也多少察觉了,但是他们同时保持了沈默。
因为,他们不想让瑶光因为这残酷的事实而伤心。
至少现在这个她深爱的男人同样深爱著她,他既不是什麽相似的替代品,也不是虚情假意的演戏,而是确实对她十分宠爱──所以这些就不要在意了吧。
无论是怎样的性格,在经历各种事态之後,总是会产生变化,不说时错这种明显的,周围所有人的性格,谁没有和环境和经历挂钩呢。
人永远都是在变化著,就像时间无时无刻不在流淌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因为所经历的各种事态而进行著微调,不管多麽细小总归还是有极其细微的改变,你不可能把自己的性情一分不差地返回昨天的自己,如同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所以,接受“现在”,喜欢“现在”,就已经足够了吧。
带著这种自我安慰的心态,弗雷克和谢罗开始充当时错的组织的缓冲剂,去舒缓和区长以及一些住民的冲突,好让时错的树敌状态不那麽紧张──当然,瑶光并不笨,一开始几天她还因为时错的复归而感到喜悦所以判断力失常,时间久了她也察觉了那些微妙的违和感──但是她只当那是记忆缺失造成的性格偏移,并未太过注意,只是婉言相劝,让时错的行动低调点。
对於瑶光,时错显然比之前的他还要宠溺,之前时错还会因为瑶光有些不合适的举动说几句不留情的话,但现在则已经成了无条件的听从──大概是因为,不管起因是什麽,一见锺情总是带著几分狂热和美化效果的,所以她说什麽时错就答应什麽,她让他低调,他心里虽然觉得有些不赞同,但还是依言低调下来。
──这样做的後果是,时错经常无缘无故失踪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到最後,时错的手下们甚至找来了瑶光的住所,瑶光才惊觉,时错经常会甩开部下们单独行动。
为什麽要瞒著我进行单独行动?
瑶光几次想要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却又觉得情侣间相互信任是很重要的,所以一直忍著不做声,只是心里一边偷偷地不安,一边又不停地安慰自己,他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
反倒是时错,在部下这边听说瑶光已经知道他单独行动的事之後,对瑶光更是喜爱了几分──当天回去他就把瑶光按倒在床上滚了大半宿,直到结束之後才开始懒懒地讲解自己单独行动的内容。
“放心,不是什麽对不起的事,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你之外的女人。”
他嘴角挂著淡淡的笑容,亲吻著瑶光的头发如此说道。
“倒不如说……这也是你会乐意见到的事。本来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但是既然被你提前知道了,我也不打算隐瞒。”
“惊喜?”
“嗯,我打算……把之前你我所受的……全数加倍返还。”
瑶光慢慢地抽了一口气:“……你打算报复萨图?不……别傻了,以现在你我的实力,怎麽可能做得到,我不想我们再次被他抓住!!”
“以单体的实力当然是不可能做到,所以我才会瞒著其他人出去啊。”
“…………你去和谁见面了?”
“堕月城的人。”
瑶光再次抽气:“你是说……你想帮助堕月城的人……来对付醉夜城?”
“对一个城的城主来说,最重要的资产就是城民,没有城民贡献他们的血汗钱,城主要拿什麽来和别的势力抗衡?所以对萨图的最好的打击,自然就是摧毁他最重要的资产。”
“阿错──你……”瑶光忍不住坐起身来,“你是想引发战争!?”
“现在因为你的斩墨,其他城早就有点一致敌对醉夜城的意思了,我只需要做一根小小的导火索──”
时错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如同两人第一次见面一般的狠绝的冷笑,他甚至还用轻松的语调和表情,用手指模仿了烟花爆炸的动作。
“然後──啪!……那个萨图的所有基业将毁於一旦。至於你哥哥尹流霆……看你了,如果你想要保他,我在布置行动的时候会注意一把,如果你已经对他死心失望……他好歹也是游戏参加者的一员。”
一席话,如同冰水一般浇得瑶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一个狠狠的激灵。
是啊,她这是忘记了,彻底忘记了。
时错从来不是个任由别人欺负的角色,也不可能在受到伤害後放弃回击,躲在一个旮旯里忍气吞声,一旦他有了反咬的资本,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就这麽让事情不了了之的。
他杀人不眨眼、打架的时候只攻不守、为了胜利不择手段、为了贯彻自己的原则就算是死也不怕,对别人狠对自己同样狠,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时刻都做好了燃尽自己一切的准备。或许在和瑶光相处的那些时日,他少许了解到了什麽叫蛰伏,什麽是平淡和温馨的日子──但是现在,这仅存的温暖,他已经完全忘记了。
他爱著瑶光,心里记挂这首领的恩情,这是他脑海中仅存的,也是全部的善意。
但是和瑶光相爱,却无法洗刷他的过去,磨灭他的本性──至少,被拿走了记忆的他,不会被轻易改变。
瑶光终於明白了──不,是正视了之前自己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这个男人对她很好,他很爱她,他为了她曾经失去过双腿,半年间一直被屈辱地关在一间小病房挨饿,甚至为了能尽早站起来保护她,祭出了他最重要的精神财产,他凶戾狠毒却对她柔情温存,百依百顺──其实一个女人在一生中如果能获得这样一个男人倾尽一切的爱情,或许是幸运和成功的吧。
但是,不管他有多好,两人之间依旧隔著巨大的性格和观念的鸿沟。他在冰冷和扭曲的黑暗中长大,无法理解性命的重量,他喜爱拼杀带来的刺激,他会为了复仇,毫不在乎地拖醉夜城上百万人口下水,掀起战争也毫无顾忌,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种做法──就算他们俩,同样都在憎恨著萨图。
他们,从来不是同类。
他们相爱著,心在一起,但所处的世界却离开得如此之远。
瑶光想要坚守住自己的本性,直到现在依旧尝试著不向这个世界妥协,执拗地想要证明自己没有输给这个世界,但是时错却以最快的速度接受了那残酷的游戏规则,入乡随俗,顺应了那荒唐而疯狂的一切。
时错从来不是一个善类,之前不曾是,以後也不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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