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变了。
冯鞘听懂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话,又仿佛觉得没有听懂,只有一件事,他前所未有清晰地明白——纽带断了。
他是薛沥,他也不是薛沥。
至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完整的薛沥。
“对不起、好,我知道了,嗯,我、我失陪一下。”冯鞘语无伦次地说着,然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人声鼎沸的炒饭店,附近的学生年轻朝气地来往,驼着背的冯鞘挤在他们中间,分明才二十几岁,佝偻着身子却像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般仓惶离去。
薛沥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伸手把他放倒的水杯扶起,里面的水已经流尽,沿着桌面流淌,又滴滴答答地坠到地面,眼泪一样的。
冯鞘去了很长时间。
薛沥面无表情地把炒饭吃完,过去每每和冯鞘过来吃都觉得极其鲜香的炒饭忽然没了味道,他以为是老板娘水平变糟了,便加了一勺辣椒,还是什么感觉也没有。
他一下想到这个时空的冯鞘,一下又想到原来那个冯鞘,画面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他死的那一天,那时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清,死的人虽然是他,但心里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冯鞘的模样也不怎么清晰。
现在突然变了。
他是谁,他在哪里?
薛沥忽而口干舌燥,倒了一些水进杯里,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握着水杯,里面的液体微微地晃动,眼前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冯鞘的模样。
那个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握着他冰冷的手怎么也不肯放,警察来了,消防来了,救护车也来了,他就那样跟在他身边,他被挪动一寸,他就跟着挪一寸,眼泪倒是没有落下来,整张脸毫无表情,空洞得像是断线的木偶,跟着他一起死了。
最后冯鞘实在走不动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断了腿般跪了下来。
旁的人赶紧把他扶起来,随即他的头颅也无法继续支撑,无力地吊下来,只有手不肯放,无论是谁也掰不开。
直到在进救护车之前,他才浑身虚弱地倒下。
薛沥看见他一直用那只戴着戒指的手指勾着他同样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
那是他们的结婚戒指。
想到这里,薛沥双手颤抖,他放开杯子,将手掌展到自己眼前握紧松开,松开又握紧。
明亮的光线将他手掌的纹理照得清清楚楚,唯独少了一样东西。
片刻,薛沥眉头紧蹙,喃喃说:“我的戒指……不见了?”
随即理智便告诉他:当然不见了,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你以为你还是原来的薛沥?
薛沥顿时愣住。
不知过了多久,来的人又走了一拨。
薛沥急促地喘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我怎么死了?”
而后他笑了一声,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痛苦而压抑地低喃:“我怎么……又活着?”
如果没有死,身旁的人就不会伤心。
如果已经死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薛沥沉沉地阖上双眼,他终于意识到,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身边有许多熟悉的事物,却也是世界上最陌生的。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坐到了对面,睁开眼便看见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坐在刚才冯鞘坐的位置上,低着头,虚虚地握着冯鞘的水杯,沉默地抚摸着。
他看了他一会儿,目光停留在对方的黑色塑料袋上,“那个是怎么回事?”
对方抬起头,片刻,手指沾了桌面上的水,极缓慢地写了两个字——
“惩罚。”
这两个字转瞬就消失了,除了他,任何人也没有看见,薛沥这才发现,原来他们竟然是可以用这种方式交流的。
“什么惩罚?”
对方顿了一下,手指抬了抬,似乎在犹豫。
片刻,他才终于写下两个字——
“自杀?”
薛沥没有忽略最后那个符号,“问号是什么意思?”
这回他写得很快——
“我不知道。”
薛沥其实还想问这个惩罚是什么意思,转念一想,世界上既然有黑先生这种不明物体的存在,这个惩罚恐怕也与他口中的“世界”有关,这不是他关心的范围。
耐人寻味的是对方的问号,他想不明白这个问号的意思,是说他不知道惩罚的原因是不是自杀,还是说单纯的,他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他还想仔细问,冯鞘已经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冯鞘冷静地说。
“好。”薛沥没去看他红肿的眼睛。
他无法面对另一个时空的冯鞘,对方亦然,两人一前一后地出去,中间隔得很远,像两个陌生人,到停车的地方才稍微拉近距离。
薛沥打开车门正准备进去,冯鞘的手机又响了,他顿了一下接了电话,那边开口就是一顿骂,词汇丰富而且充满了鄙夷,薛沥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但对方正常说话的时候,他倒听不清晰了。
不知讲了什么,冯鞘脸色一白,“对不起,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对薛沥说:“我有事要去一趟画室。”说着拿出钱包掏了几张出来,“你先自己打车回去。”
“画室?”薛沥没打算接他的钱,只是觉得奇怪,“你现在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