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人生百味（九）
    但在心情冷静之后，他就感觉有些嘲讽。
    其实曾经的他与做下这些事情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伤的人多人少而已。
    原随云承认他并不是一个好人，上辈子他虽然没有做过眼前这般残忍直接的恶事，却也是满手血腥。
    他更善于在背后操纵，虽未亲自动手，却都是因他一言而死。
    如今他双手虽未染半丝血腥，可是心却是记得所有的。
    愤怒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他恨为何他重生却要带着上一世的记忆，让他记得他是这般的人，即使这辈子父亲谆谆的教诲，他……还是有些怀念……上辈子的生活。
    可能他天生不适合……生活在阳光之下，所以上辈子老天要收走他的光明，那是对他的宣判和惩戒。
    “云儿，这是怎么了？”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原随云猛地抬头，眼中还有残留的情绪，那一眼，叶虞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叶虞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他早就发现原随云心绪不宁，在快要失控的时候，及时叫醒他。
    他此刻清晰地认识到，原随云虽然是小孩的身体，内里却是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的成年人，而且心智这般坚强的人是不会轻易被时间改变的。
    是他着相了。
    系统：宿主……
    不是改了性子，只是隐藏了而已，隐藏得可能连原随云自己都相信了，直到现在直面这些不好的场面。
    当天父子俩回去后并没有再讲过一句话。
    第二天俩人都像昨日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照例游山玩水，只是内里到底是变了。
    叶虞不知道原随云这种变化到底好不好，他第一次有些看不透原随云的行为。
    按理说认清楚之后，应该走以前的路，原随云却是来了一个大转弯。
    早在原随云十岁生辰的时候，叶虞就将无争山庄一部分的权力交给了他。他自然是不怕原随云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的，因为有系统的跟踪报道，他会及时阻止的。
    可这一路，原随云却像一个真正的善人一般，救济百姓。
    #这个真的还是我儿子吗？#
    #他的洗脑教育真的这么成功吗？#
    不过叶虞并没有阻止原随云做任何事情，就像一个看到自己儿子成长的普通父亲一样，他摸着原随云的头，说着鼓励称赞的话语。
    原随云其实也清楚，父亲虽然活得散漫但心智手段样样都不差，他很肯定父亲是察觉到了什么，但他重生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要不是他亲身经历，他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他坚信只要他一如从前，定然会让父亲放下疑虑的。
    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想让父亲对他失望的，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叶虞本来带原随云南下是为好意，却无意间触发了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翻了年原随云十一岁，叶虞已经六十一了，一对相差五十岁的父子走在路上却没有一个人会错认。
    在东海边住了大半年，原随云的心很静，他已经懂得自己该怎么做。
    他以为父亲要找他谈谈的，毕竟他做的可能会对无争山庄产生巨大的影响，然而父亲并没有，相反放了更大的权力给他，自己则更加深居简出。
    以后的几年，他的名声开始在江湖上流传来开，有夸他少年英雄的，也有夸他无愧于无争山庄的血统的。
    这些年他和父亲很少回无争山庄，除了特别的日子回去，一般都在东海边定居，自然……他也很少碰到故人。
    说实话，他曾偷偷去过一趟万福万寿园，只是没有遇上金灵芝，想来定然是他们缘分不够，怪不得上辈子金灵芝选择带着他去死。
    与他的名声相比，他父亲都快要被世人忘记了。
    以前至少父亲还会出去散散心，虽然对他依旧关心有佳，却开始深居简出。
    叶虞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虽然系统很直接地说他在消极做任务，不过他依旧故我，他和原随云之间是有问题的，并且很大，只是没有冲突起来而已。
    冲突迟早都会爆发，叶虞没想到来得并不快。
    至少他又等了几年。
    原随云已经及冠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做一番大事业，可是……这个世界上，人力总是比不过自然的力量。
    叶虞是知道原随云在东海剿匪的。
    这件事情，其实江湖上大部分人都知道，只要一打听就会知道。
    冬季一向是倭寇泛滥的日子。
    倭岛地处偏僻，冬季粮草都不够，很早以前就会来骚扰东海一带，只是并不严重而已。
    但近十年开始，却越来越嚣张。
    不过也跟朝廷视而不见有关系，东海毕竟聚集了一大批江湖人，可以抵御下倭寇的。
    可江湖人自认自己武艺高超，不屑与这些人打斗，而且他们也认为这其实是朝廷的事情，与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只是遇到的时候会出手而已。
    这般没有集体性，自然是比不上越来越正规的倭寇的。
    所以叶虞他们俩南下会看到那样的场景，这般的大规模行动，并非一人一力能够抵御的。
    原随云想做的，便是以自己积蓄的力量还东海一片安宁。
    听上去是一个很正义的事情，实际上原随云确实在做一件很正义的事情，只是他动机不纯而已。
    说不出是想要一块踏脚石还是要做什么，想到的时候他已经付诸行动了。
    而他的父亲在这件事情上，也是很支持他的。
    只是他的蓄力一击，却是……失败了。
    他知道以前不是没有正义感十足的江湖人组织了人想要将倭寇赶尽杀绝的，可是都失败了，治标不治本。
    但他懂水，也懂水上作战，他上辈子为了隐藏蝙蝠岛对此道很精通。
    他自负并不自傲，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却输在了老天手上。
    这辈子比他想象中的短，似乎有什么遗憾，却有觉得没什么遗憾。
    汹涌的海水迎面扑来，他第一次这般直面大海的可怕。
    都说原随云算无遗漏，其实他……并没有传说中的强大，不然上辈子不会输在楚留香手中，这辈子也不会……
    但……
    他几乎是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人的。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他那个深居简出的父亲，竟然在他快要的死的时候，像……神仙一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将他从冰冷的海水中来了起来。
    一点都不夸张，一身青衣凌空站在海面上将他拉了起来，气质比前些年更加飘渺，他其实有些错觉，总觉得父亲有些要乘风归去的感觉。
    可手中的温暖传递过来，将他拉回了现实。
    其实这种被海水淹没的感觉并不陌生，上辈子他死去之前也是这种感觉，他在冰冷的海水中，看不到，只是一点点地沉默。
    而这一世，他看着自己一点点地沉没，感觉更加清楚，可却有那么一个人，无视一切，用温暖的手将他从冰冷中拉了出来。
    他在海水中撑了太久，所以刚被拉上去不久就昏迷了，醒来之后，看到的就是父亲担忧的眼神，里面似乎还参杂了些什么。
    叶虞是从系统那里得知了任务对象有生命危险的，所以他立刻出海救人，说不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原随云。毕竟这些年，他是真的把原随云当儿子在养。
    说实话，他心里是没什么底的，他的水性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桃花岛虽然靠海，可他那时候断腿，根本没办法下海。
    不过好在等他出海的时候，已经开始风平浪静，能够救到原随云，还是靠了系统无视任何自然条件的追踪能力。
    但只要有一口气，叶虞定然是能够将原随云救回来的。
    “云儿，可是好些了？”
    原随云看着父亲的脸，有些怔忪，讷讷道：“无事。”
    再不如幼时那般亲密。
    叶虞并不强求这些，把了脉看他喝完药就直接出去了。
    而躺在床上的原随云，心里还是不平静。
    晚间父亲又来了，原随云喝过药之后以为他要走，却看他搬了椅子坐在了他的床边。
    “父亲，可是有话对孩儿说？”
    叶虞看着原随云略显苍白的脸，道：“云儿，有些时候不需要如此急切，我……我知道你从小就与别的孩子不同，所以我也没有用别人家的标准来教导你……”看原随云要开口，叶虞立刻道：“先不要否认，其实你自从治好眼睛之后就有些不同了。我以为是你经历了大病之后心情大变，但我发现似乎是我想错了。”
    原随云心里嘎登一声，他小的时候尚且会隐藏，可大了和父亲接触的少，一般人看不出来，但父亲心思敏感，定然是看出了破绽。
    叶虞自顾自地说：“不过云儿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管什么样的原因，你都是我的儿子。我希望我的儿子长大出息，却并不希望为了这些连命都不要了。”
    “我……”
    “我并不需要你的承诺，说实话现在的你就算没有无争山庄，仍旧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但我希望你能够活得轻松些，有些东西……毕竟是外物。”
    叶虞并没有想到原随云回应他什么，原随云的性子摆在那里定然不会做出一感性就将来龙去脉都告诉他的事情。
    他只是稍微用些小心机而已，想要原随云好而已。
    系统：宿主你简直不能更机智！
    这是父亲这些年第一次对他说这么多。原随云这一晚想了很多，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的事情，一夜未合眼，第二天脸色比前一天还要差，精神气却前所未有的好。
    叶虞看出来了，却并未明说。他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本就感情内敛，这些年因为穿越各个世界，更是收紧了自己的感情。
    只要原随云过得好，其实他也就安心了。
    他早已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轨迹。他以前以为他和别人不一样，可现在他知道，其实这世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只是他与别人相处的方式比较特别而已。
    他并不需要太过克制自己，毕竟有些人即使身在同一时空，相遇后也会很少相遇的。
    原随云并未受大伤，养了一段日子就好了。
    不过做事明显不同了，叶虞将手里最后的权力都给了原随云。
    以后的日子，还要他自己走。
    原随云这次并没有辜负父亲的心愿，他开始对有些东西看淡，虽然他知道他骨子里并非什么好人，不过他想要演一回好人。
    父亲是在一个冬日离去的，没有半点预兆，父亲生前并无好友，所以只是在无争山庄做了一场法事。
    他以为他会很伤心，可却并没有，他总觉得父亲不会如此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