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门,沉默的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你就算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他看着谢桓,自小闹腾不止的他此时却极为安静。
“我心里既然有他,这辈子便非他不可。”
谢桓扬起手臂,怒呵道:“你就不怕我打死你!”
谢惜朝道:“那你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会正经的娶妻生子,打死了,你们也省心。”说罢垂头跪在谢桓面前。
谢桓气急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一条毒舌,一条心狠手辣的恶鬼!”
谢惜朝恍然抬起头。“你梦游了,回去继续睡觉吧。”
谢桓没心思跟他胡闹,指着门内怒道:“自明月城遭难至此二十年,二十年,他有此等心机却一直不动声色的隐忍了二十年,所有人都觉他身体羸弱,为人行事又怯懦仁慈,难成大器,就是个窝囊废!可就这样一个人,以一己之力,灭了江家所有的长老。”
谢惜朝道:“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是林家灭了其他家族,贪心不足想要取代江家,林云锦刺杀,所有人都看到了……”
谢桓道:“当然所有人都看到了,要不是所有人都看到,怎么坐实林家罪名,若他娶的不是林家小姐,林家怎么核心尽出的前来,被他一网打尽。他算到林海源猖狂好脸面,所以林家精锐尽出。我刚才接到线报,柳庭风今日称病未出现,可方才突然带领一众死侍冲入林家,林氏以及依附他的所有长老,全都被灭了族,鸡犬不留。你知道什么叫鸡犬不留吗?连林海元刚出生的小孙子都没有放过。”
“柳庭风为何会突然背弃林家?柳庭风当初获得林海源的信任不就是因为刺杀江世钦,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呵!”谢桓冷笑:“刺杀之人全身而退,如此大的一个破绽。玄门百家竞没有一人觉得事出不常,若他不是江世钦,若他不是自小便假伪仁慈假怯懦,谁会不怀疑。”
谢惜朝猛然站起来,反驳道:“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这样,你不了解他。”他眼中的江世钦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温和柔弱,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那是本性绝非伪装,更不会有这么深沉的城府心计。
谢桓道:“二十年前他怕就已经将今日算好了,暗中挑起各家矛盾,引的长老相互争斗,最后坐使林家独大,然后一网打尽。至于林大小姐会倾心他,怕也是他刻意引诱的。”
“惜朝,你明白了吗,你明白里边这个人有多可怕吗,你现在这样,或许就是下一个林小姐!”
“我不信。”谢惜朝躲避的往房中逃去,他一把推开房门。
江世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半靠在床边,柔柔长发垂在身侧。
谢惜朝看着他,突然觉得喉咙噎住了,他想问,可又问不出来。最后到口的却是。“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江世钦半闭着眼睛。他的身体还未恢复,头昏沉的厉害。“还好。”
他转头看着谢惜朝,缓缓道:“你爹说的都是真的。”他的身体很虚弱,声音也轻飘飘的没有底气,可落在谢惜朝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让他如负千斤。
谢惜朝目光闪动,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屋内昏暗,江世钦的床也在暗处,只有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投在窗前才能借这光模糊辨别出他的面容,相处了二十余载,那处在暗处的面容,谢惜朝却一次都未见过,看起来觉得如此陌生。他不解道:“为什么?”
“为什么?”江世钦轻笑,一如既往的温和,这或许是他的天性,也或许是刻进骨子里的伪装。
谢惜朝看着那曾让他醉心的笑容此刻却心生恶寒。
“江家受敌时,那些长老人人自危,没有一个肯出头。躲在江家身后的长老,还要来做什么。”
谢惜朝握紧拳头。“那你有必要做的这么绝吗。”他虽不懂权衡之道不懂为主之才。可那个襁褓中的孩子,他们一起去看过,江世钦还将他抱在怀里,逗过他。
江世钦轻道:“斩草除根,这是应该的。”
“当初若他们闯进来了,可会怜我体弱,怜无垢阿城年幼而放过我们?”
“不会的,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举剑,割断我们的脖子,甚至斩下的头颅来确保我们真的死了。”
谢惜朝痛苦的捂着脸,当年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在江世钦失去双亲家族蒙难,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没有跟他在站一起。
无力道:“那林云锦呢?她是真心爱你的……”
江世钦缓缓闭上眼睛。“生在林家,本身就是错。”
谢惜朝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笑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看透他,还是笑他变成这样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到,他相信,当年海棠树下的江世钦,是真实温柔的小少年。
他踉跄后退了两步,谢桓赶紧过来将他扶住,谢惜朝拍着胸膛道:“那么我呢?你一直拿我当什么?”
江世钦道:“你不该问这种问题。”
谢惜朝紧紧抓着胸口,扯出胳膊,上前一步。“江世钦,你做过什么我都可以不在意。我就想听你一句实话,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是一丝一毫。”
江世钦垂下眼,那一刻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谢惜朝抬手指向门外。“只要你说有,天高海阔,我带你走。”
“谢惜朝!”谢桓怒了。“你是不是有病!我说的还不清楚还不明白吗,你还真以为在他心里有所不同!过往里他刻意温和待你,纵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杨家少主,为了江家和杨家相交罢了!”
谢惜朝无视谢桓,此刻眼里心里只有江世钦,他等待着,期待着。
“从未。”
说完这两个词,江世钦抬起脸,病态的脸上露出温和笑意,平静道:“惜朝,你也不小了,也该学学驭人之道,各方势力本来就要互相拉拢,你往后在与他人交往时也要注意,权衡利弊,再这样单纯怕是将来要吃亏。”他像平常一样温和劝慰,
谢惜朝却如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他红着眼眶看向江世钦。
谢桓怒极后又心疼起他来。“傻小子,他一直都在利用你。”
江世钦道:“谢涯主言重了,这也算不得利用吧,每个人都想与谢少涯主相交。我自然也不例外。你放任他往来明月山庄不也是一样的。”
谢惜朝夺门而去。谢桓刚欲追。江世钦将他叫住。
“谢涯主。此次惜朝受挫不小,回去以后就让他闭关吧,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不要让外界任何事务扰他。”
谢桓皱眉看着他,冷哼离去。江家今夜算是得罪透了,但能让谢惜朝迷途知返也是值得。
门开着,夜晚的凉风吹进来,吹进衣襟,吹开他面庞的青丝,江世钦垂着眼,长睫在眼睑上留下一小片阴影。手缓缓伸进枕头底下,摸出那条断了的红线。垂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将断掉的两头缠在一起。
江世钦修养的这几日,玄门中他的对他的评价可谓风云变迁,褒贬不一,有些人认为他心太狠,林家灭门尚且情有可原,但那些依附长老没有威胁,不该对他们赶尽杀绝增添杀孽。有些人又认为斩草除根,就该如此。
古来心机者有,心狠者有,心机心狠皆有者少见。
江世钦对此一概不知,也不去关心,每日就靠在床边,捧着古籍细细研读。
陈相与端了药进来。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合上,瞥了眼封皮上边写着“天工神锻”四个字,随手扔在旁边桌上。
“你真是,让我怎么说你,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不好好将养,操这份心做什么,非要把自己熬到油尽灯枯才肯罢休吗。”江世钦此时还在研读这《天工神锻》,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
江世钦任他责备,只是温和笑着,接过碗,慢条斯理的吹凉,一勺一勺的喝掉,擦了擦唇角。
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唇色也很淡,陈相与看着他低眉顺目,委实心疼。
江世钦喝完药把空碗放在桌子上时纤瘦的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那条红绳就系在手腕上,病白的皮肤衬的那线格外的显眼,江世钦也注意到了,收回手,不动声色拉了拉袖子。
陈相与眼尖,看着他手腕道:“这红线不是断了吗?”
江世钦道:“是啊,断了。”
陈相与道:“你心里还是有他的。”
江世钦轻轻笑了笑,又拉了拉袖子。“习惯了,摘了反而不适应。”
陈相与道:“你何必这么难为自己。”
江世钦摇头,他的眉目依旧温和,语气也同以往一样,给人一种错觉,仿佛林家的事情与他无关,他依旧是那个容易脸红不谙世事的温润少年郎。
“我不是难为自己,这样就很好了。”他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是谢家独子,风后涯一脉的传承,而我……是一个将死之人。”
“如今他能回家潜心修炼,往后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只要能断了对我的这份情就好。待我死后,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他的怨恨也就放下了。”
书尽天下千万字,唯有情字最伤人。江世钦的私心便是宁肯让他怨恨自己,也要断了他的那份情。他聪明,心中也明白,怨和恨都比情更容易放下。
陈相与自知无言可劝,江世钦能隐忍锋芒二十年,他的那份心思心智都是自己不及的,他决定的事情,自己想不出理由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