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也是看这孩子可怜见的,自然多照顾几分……”
“华池如今痴傻,也只有放你这儿朕才放心。”
“皇上这是什么话,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
“您真的要把七皇子送去做质子吗?”
“只这痴傻,又如何……”
……
“选秀……皇上有中意……”
“后宫的事交于你……”
……
后面的对话傅辰听不太清,但从这只字片语中,大约能听出皇帝对皇后还是相当满意的。质子,邵华池要被送出去?
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一直对邵华池不闻不问的皇帝,会突然要见七皇子,为什么皇后把邵华池完全打扮一新出来见皇帝,但一个痴傻的皇子送出去,哪个国家会接受这样不诚心的“礼物”。
直到刘纵说了一句“膳齐”,帝后相携而出,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让傅辰并不陌生的人,七皇子邵华池。
邵华池被一个太监搀扶着,安安静静地走着路。与一时辰前有了天壤之别,头发梳理妥当,脸上带着精致的银面具,那露出的半张脸如珠如玉,整个人都像被雕琢出来的,精致华美。
他无神的目光在扫过垂头待命的傅辰时,微微动了,闪过一抹兴奋,像小孩见到熟悉的家长。
很快又克制住自己,似乎想到傅辰曾吩咐过的话,在外不得让人看出他们认识。
看着邵华池那想上前又踌躇半天的懵懂模样,傅辰隐隐压下几乎要弯起的唇角,板着脸继续站着。
“侍膳。”刘纵喊了一声。
傅辰上前一步,站在膳桌侧边,刘纵吩咐了两位小太监将每个菜都放了些到碗里,递给傅辰。
因不能耽搁帝后用餐,傅辰必须在短时间内将这些菜用完,也就是不管味道不关烫不烫,直接往嘴里塞。
这是皇后的宫殿,若是皇帝出事儿她也逃不开责任,所以皇后绝不会用长宁宫的内膳房,对皇帝的吃食她绝对比任何人都用心和小心。侍膳虽说有风险,但绝大多时候是很安全的,不然皇帝哪里还敢吃东西。
傅辰多长了一个心眼,在拿到金碗的时候,从衣袖中不着痕迹抽了颗银耳钉放入饭菜中,从梅姑姑那儿要来的,纯银含量比银子更高,他记得历史上死于食物中毒的帝王不少于二十位,《资治通鉴》中有描写过汉惠帝是“食饼中毒”。侍膳从某种程度上,的确能保证帝位的安全。
啪!
哐当,金碗掉在地上,连同饭菜洒了一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邵华池居然跑到了他附近,他手舞足蹈的,一甩手就将那金碗打掉,状似疯癫。整个殿内都乱作了一团,原本井然有序的太监们被打乱了步调,就是善于处理意外的刘纵,都控制不住场面。
太监们一边阻止邵华池癫病发作,一边面对皇帝的怒火。
一切发生的太快,傅辰扫了一眼皇后惊慌的脸,就与其他太监一起跪了下来。
他的目光扫向那碗饭,一只黑漆漆被裹在饭菜里的耳钉掉了出来。
古代大部分毒品都含一种在现代学名叫硫化物的物质,硫化物碰到银,产生一系列化学反应,最终生成硫化银,表面呈黑色。
而硫化银本身无毒,却代表食物中可能……有毒。
这是傅辰最糟的猜想,也是最糟的可能性。现代人大多知道,人的排泄物中含有硫,就是汗水中也有硫和硫化物的成分,所以常常出现佩戴在身上的银饰品变黑,那就是汗水里的硫与银作用产生的。许多食物,例如鸡蛋、猕猴桃、韭菜等等食物里都含有硫和硫化物,也容易造成银器变黑,当然这些存在于自然界的硫对人体无害。
只是单纯的因为银器变黑而断定这次的御膳是否有毒太过武断,这些仅仅是傅辰的猜测,他仔细分辨了下那只碗里的食物,看到了鸡蛋,但是否有毒依旧是未知数。当务之急他必须收回那耳钉,至于告诉皇帝,傅辰却没想过,晋成帝可不是什么好脾气又对下人宽容的皇帝,一怒之下他们这群关系人员都会因为宁可错杀不放过全部被处理掉,皇宫最不缺的就是人,少几个也无碍。
上边,邵华池造成的闹剧被彻底压制下来。
“把七皇子给我拖下去,没我的命令不得出重华宫!”
那声怒吼,引得傅辰匆匆扫了一眼,他忽然发现皇帝目光中微乎其微的悲伤。
好好的儿子忽然就傻了,如何不难受。
也许皇帝并非完全无情,他的情太少,而需要瓜分的人又太多。今日这御膳被毁换了他人早已发作,却只让七皇子禁足罢了。对于丽妃的事,一直在私下秘密调查。皇帝也只信了七分,还有那三分,多少是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所以对丽妃和七皇子的惩罚并不算重。也是这些微的怀疑,才会在皇后提出来后同意将邵华池过给皇后。无论百年后皇位会给谁,一个养在皇后名下的皇子,又是个傻子,也不会遭到忌惮,算是保住邵华池一条命。
也许晋成帝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但虎毒尚不食子,对自己的孩子还是有一两分在意的。
一群人拖着邵华池,他望向始终垂着看地面的傅辰,好像想说什么。渐渐的,目光越来越黯淡,傅辰却没抬头看他一眼,直到完全出了长宁宫,再也看不见邵华池的身影。
“嗯?这是什么?”傅辰正在缓缓挪过去,却不想一只手快一步把那变黑的耳钉捡了起来。
是刘纵,这位总管太监不太会看上面人的眼色。为人较为刚正不阿,也正是如此才比不过另几位总管公公讨喜,一直在内务府当差。今天这事,换了安忠海很有可能找个借口撤掉所有饭菜,再全部上新的,私底下查完了结果再告诉皇帝,这样帝王也不至于迁怒,在这宫里不是付出得多了就能得眼,如何做人才是要紧。
看到刘纵的动作,傅辰眼神一僵,停下了身体所有动作,又低眉顺目的跪在地上。
皇帝本来还在安抚着皇后,看到刘纵递上来的这发黑的耳钉,霍然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掷地有声,就是跪在地上都能感到上首之人的震怒,那双骇人的视线扫过皇后、太监总管,又看向跪在一地的太监宫女,“御膳里有毒?”
皇后一脸惨白,跪了下来,泫然欲泣:“皇上,臣妾并不知情,求皇上查明真相还臣妾一个清白。”
晋成帝的目光停留在皇后身上许久,才勉强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朕怎会怪你,这御膳是从膳食房来的,与你有何关系,快起来。这群狗奴才,今日接触过膳食的,通通带下去审问,给我审出幕后的主子是谁,连朕的御膳都敢动!”
今天敢动御膳,明日是不是就敢来刺杀了!?
皇帝比任何人都怕死,正因为爬到顶峰,才更珍惜得来的一切。
傅辰看了眼磕头如捣蒜的刘纵,都不知道是该感谢他的忠诚还是该气恼他的多生事端。
眼看着侍卫就要来拖人,傅辰脑门落下一滴汗,有时候死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而宫里的审讯,是知道最多生不如死办法的地方,他低着头匍匐在地面,声音平稳,“皇上息怒,御膳中没有毒。”无论最后有没有毒,当下都绝不能认了。
皇帝还在气头上,看了眼这个没问话就擅自说话的小太监,这是宫里的大不敬。
主子没问话,下人是没权力随便插话的,除非遇到和善的主子,那也不是大事,但这可是皇帝。
皇帝一脚正要上去,忽然觉得说话的人有些眼熟,面上分辨不出喜怒,“抬起头来。”
傅辰抬头,露出了那张稍显稚嫩,年纪绝不大的少年面孔。那张脸因为常年的顺和显得没什么棱角,都说心境能影响长相与气质,年纪小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让人看着顺眼舒服却是一定的。
第一次只能算有点印象,第二次对方的服侍让人舒坦,又是晌午刚见到过的,傅辰这张刷过两次熟悉度的脸在这关键时刻还是起了缓冲作用,皇帝停下了盛怒之下的踹踢。
皇帝年轻时也带兵打仗过,是骑射好手,虽到了晚年有些退步,但功力还在那儿,傅辰要是被踹,说不得就要留下病根。
“你是那个小太监,朕记得你。你有什么说的,朕给你一次机会。”
第18章
傅辰直接忽略有毒的可能性,只说了无毒的可能,任何能加大生命筹码的话都一一道来。
条理清晰,说得有理有据,那些现代繁琐的知识点略过,傅辰将之简化成古代能听得懂的,晋成帝本来只以为小太监为了脱罪想的昏招,后来发现这小太监还真有一口能把死说活的技能,有些浅显的道理到了傅辰嘴里能变出花儿来,让人不知不觉听下去。
与皇帝每次对话都如同一场博弈,晋成帝是个非常容易不耐烦的人,太监偏尖细的声音和较快的语速往往会让他更加烦躁,首先是让皇帝能将他的话听下去,而不是不耐烦到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所以傅辰很注意自己的音色和速度,尽可能平稳,让皇帝的情绪舒缓,而后才是话中的内容,先吸引住皇帝的注意力,才能做下面的解释。
晋成帝又找人做了实验,虽然耗时长,但皇帝这次却出奇得好耐心,这到底关乎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不得不重视。现在天色已晚,快到就寝的时辰,一旁安忠海暗中提醒了一次,却直接被挥了下去。晋朝对就寝时间也有说法,这些规矩都是好几个朝代留下来的,根深蒂固留在每一个内庭章程里。一般是在亥时就寝,换算成现在的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就是再晚睡觉也不能拖过11点,宫里的人很讲究养生,早睡早起。早晨无论高低贵贱、春夏秋冬也都在5点左右起床。
今日都算是因为这意外的事,破了例。
就是皇后,在离开前将视线放了会在这个得皇帝破天荒特许的小太监身上,晋成帝的脾气暴躁是出了名的,能让他静下来听完一整句话都属难得。
因受到了惊吓,皇后离开用膳的殿堂,被皇帝吩咐回主殿休息。
在傅辰说完后,安忠海早就很自觉地去养心殿的御内膳房吩咐做了些膳食给皇帝,傅辰为皇帝试毒尝过所有御菜后,皇帝勉强用了些饭菜,才继续看人将银变黑这变化全部试了过来,傅辰并不知道因为这次事件后,皇帝每餐的侍膳太监又多了好几位。
在得到皇帝初步认可后,傅辰才道,如果重金属中毒后,用生鸡蛋或者牛奶,是能一定程度解毒的,他说的并没有超出这个时代太多,皇帝是能接受的,不会觉得傅辰多智近妖,又得到了一定重视。
一系列实验后,过去了许久,国师和太医也在外等候了,晋成帝并没有召见他们,反而在上首望着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目光慢慢放到了傅辰身上。
皇帝并没有表现出相信或是不相信,当皇帝久了都能自然而然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十几年的沉淀,是无人能模仿的气势,只有在接触的时候傅辰才体会到,无论帝王是否昏聩,作为普通人都会被天子之气影响而产生敬畏,这是后世影视剧中完全无法表现出来的,因为没有演员真正试过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而且一当就是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前朝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只是没傅辰解释得那么直白清楚,前朝皇帝一看到银变黑一律当做有毒处置,死了多少人暂不提。到底古代没有那么多科学原理,宁可一竿子打死所有可能性,也要保证御膳的安全。
到了晋朝,就直接让人侍膳了,最为稳妥。
“你这小太监,说得一套套的,朕都要被你绕进去了。”皇帝轻笑,并不提是否相信。
虽然是皇帝今晚第一次笑,傅辰并没有掉以轻心,依旧恭谨,“奴才嘴拙,皇上赎罪。”
“你这嘴都是拙的,那刘纵岂不是哑巴了。”皇帝玩笑了一句刘纵。
刘纵刚才以为没命,这会儿被皇帝拿来与一个没品级的小太监相提并论,却没有生气,他虽死板可也不是不懂变通,能保住命谁能不感激,“皇上说的是,奴才也觉得这个小太监那嘴巴,像是抹了蜜的。”
傅辰脸上一红,活像被夸奖了后不好意思的模样,皇帝看着哈哈笑了出来,听得出来这次笑意更为真一些。
“晌午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年纪虽小,为人却稳重,就是有些过于老成了,朕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必如此拘谨,起来回话吧。”皇帝抬了抬手。
“奴才遵命,谢皇上。”傅辰声音稍微活泼了些,不知是听了皇帝的话在调节自己,还是因为吃了御膳后,人也有力气,回话就响亮些。
皇帝看着傅辰这红扑扑的小脸,心情也好了点,就是皇帝也不喜欢谁见到自己都一脸诚惶诚恐,活像见了鬼似的苍白,到底皇帝也是人。
第一次在这大殿中恢复了些往日的谈笑,“你这小太监知道的东西挺多,都是谁教你的?”
“老家隔壁有一位教书先生,幼年时常受老先生的教导。”傅辰口中的老先生确有其人,但几年前因饥荒去世了,找了也是查无此人。
“叫什么名字?”
“傅辰,傅岩既纡郁的傅,丽景早芳辰的辰。”
“名字不错,也是念过书的。这机灵的小模样我瞧着挺顺眼,正好连同中午的赏一起加了吧,安忠海,你下去办掉,把这小太监的职位升一级。”
晋朝规定,宫女不得识字,但太监却是可以的,常有皇帝需要小憩听书的时候,一旁太监朗读。
安忠海深深望了眼傅辰,这小太监真是走了运了,能刚进宫三年就升职的小太监,可没几个。
够不够,两千八,这话可不是玩笑,往往数量还超了这数。
这皇帝亲自开口的升级,即使只是一级,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挂上号的,以后的运道谁又说得准。
“奴才谢皇上,皇上您的胡须一定是全晋朝最美的!”傅辰跪地行大礼,正是后半句的大不敬惹得皇帝大笑起来。
“朕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单单夸胡须的,你这是在间接夸你自己吧!”皇帝并未生气。
也正是傅辰这稳妥中拿捏好了分寸,又显得没心机的模样,方能显示出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傅辰走出长宁宫,就看到了等候在外一身仙风道骨的国师与不停抹汗的太医,与刘纵一起见了礼才离开。走出一段路,遇到下了差的李祥英,也不知是不是刻意等在那儿。他见到刘纵就一脸讨好地上前,只是那脸瘦得不成形,看着有些吓人,“刘爷,小的……”
还没说话,刘纵“啪”一声响亮的嘴巴子抽了过去,“你给我滚回你的院子里,一出来就没好事!”
李祥英被打懵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这次李祥英能被放出来,还是凭着一张口舌对刘纵好说歹说,靠的全是刘纵的面儿。
刘纵今日虽没遭罪,但若不是傅辰急中生智化解了这事,他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哪里还能这么自在地走在宫里,他现在无法向傅辰发泄积压的怒火,看到李祥英自然毫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