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程一下子从软榻上滚了下来,只见景恒之一身便装站在门口,后面跟着的李逸和小安子正笑嘻嘻地看着她呢。
钱程立刻迎上前去,满脸堆笑:“陛下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也好让臣好好把寒舍拾掇拾掇。”
李逸走上前来,从袋中拿出了一株带着泥巴秋海棠:“钱大人,这是你要的东西吗?”
钱程又惊又喜地接了过来:“多谢李大人,咦,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这株秋海棠?”
李逸摸了摸陛下,瞥了景恒之一眼,尴尬地说:“这个嘛,我看到了,就拿了过来。”
钱程看了看在一旁佯作无事的景恒之,心里一暖,终于诚心诚意地说:“陛下快坐下歇息,臣帮你沏壶茶暖暖身子。”
景恒之在软榻上坐了下来,看着她亲自忙里忙外地沏了一壶茶出来,小心翼翼地斟上,递到手边,心里颇为受用,呷了一口。
钱程希冀地看着他问:“怎么样?”这是钱府前主人留在卧房里的一罐茶叶,打开来香气四溢,身披茸毫,色泽银白透绿,泡茶之后隐隐带有一股天然的兰花香味,就连钱程这个不爱饮茶的人,也觉得口齿留香。
景恒之回味了片刻,赞道:“醇厚甘爽,香气清高,回味甘甜,钱爱卿从何处得来的珍品?”
“臣都忘记了是从何而来的,陛下喜欢,回宫的时候带走就是。”钱程乐得把这些茶叶做个顺水人情。
君臣两人寒暄了几句,钱程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凑到了景恒之耳边低声问:“陛下,那些黑衣人的来历,你查清了没有?”
钱程的气息有些温热,吹在景恒之的耳后,让他不由得有些恍惚,半晌才摄住心神,摇了摇头:“还没有。爱卿有何见解?”
钱程欲言又止,一脸的犹豫。半晌,她叹息了一声说:“陛下,此话一出,臣算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陛下了,要是哪天陛下看臣生分了,一定要念在臣拼死相救的份上,给条活路啊。”
这话的前半句让景恒之分外受用,他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着说:“朕怎么会和爱卿生分了?但说无妨。”
钱程又凑到了他的耳边,喁喁细语:“臣觉得此事和福王殿下必定脱不了干系。福王和陛下夺嫡失败,必然怀恨在心,此人看起来心思狠毒、xiōng量狭小,前次陛下扣下了他修缮的银子,又让他把侵占的别庄、良田吐出来,此等为国为民的好事,在他眼里便是陛下欺压兄弟的恶意,他怎能不费尽心机想要咸鱼翻身?”
“等一等!”景恒之怔了一下,“你说朕对他所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好事?你真心是这样想的?不是朕趁着父王一走就恶意羞辱福王?”
钱程愕然:“那是自然,这算什么羞辱福王啊?不是杀牛用**刀嘛,圈禁、幽闭、斩首才是彻底的羞辱。这圈地的恶习是得好好治治,福王这个样板弄好了,陛下下一步必定是要彻查京城所有王公贵族的别院和田地,还耕于民,然后是各地的地方官员,这样一来,可以解决很多百姓的耕地问题,解决他们的生计,这还不是为国为民的好事?”
景恒之听得心里五味陈杂,福王的这件事情,他曾经和袁太傅、吴太师等老臣,还有荆田玉、裴子余等心腹文武都商议过,他们都劝他谨慎行事,此令一出,只怕朝中所有的王公贵族都会对他颇有微词,引起动荡,而现今这样一眼看穿他的用心并大力赞扬的,居然是这个曾经的仇敌和奸佞。
他定了定神,嘴角微微一笑:“钱爱卿,朕现在明白了一件事情。”
钱程有些不明所以,问:“什么事情?”
“钱爱卿一定没有别院。”景恒之若有所思地说。
钱程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忿忿地说:“是啊,怎么回事,混了这么久居然连个别院都没有……不是,臣忠心耿耿一心为公,自然不会有这种念头!”
“这次爱卿立了大功,朕原本还想着把福王的一座别院赏给你,现在想来,爱卿如此两袖清风,一定弃之如敝屣。”景恒之淡淡地说。
钱程张大了嘴巴,能塞得下一只拳头,半晌她才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不对,陛下,臣,臣很喜欢……”
“喜欢什么?”景恒之戏谑地看着她。
“喜欢陛下赏的东西!”钱程双目放光,热切地看着他,眼里闪过数道金灿灿的光芒。
“那朕赏的四位美人呢?爱卿可喜欢?”景恒之笑嘻嘻地说。
钱程顿时拉下了脸,半天才悻悻地说:“自然也是喜欢的,只是女人太多便好像钱府里每日搭了一台戏,唧唧呱呱吵个不停,今日被臣训了一顿,总算老实了。”
正说话间,韩欢从长廊里走了出来,端着一个盘子,远远地便叫着:“大人,大人你来尝尝我做的汤团,我托了阁里的老板去江南带来的猪油馅——”
走到跟前,韩欢顿时住了口,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威严俊美的男子,呐呐地说:“大人,是我唐突了,我马上就走。”
钱程却毫不在意地接过盘子,殷勤地舀了一个汤团递到景恒之嘴边,“陛下你先尝尝,韩欢素来手巧,一定很好吃。”
韩欢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旋即惶恐地跪下行礼:“草民韩欢,见过陛下。”
景恒之就着钱程的手吃了一个,软滑的糯米和着香甜的芝麻猪油馅,味道的确很好。他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韩欢,问:“钱爱卿,这就是你的男宠?”
钱程点了点头,也吃了一口汤团,砸吧砸吧嘴,赞叹说:“韩欢,真是香甜,我很喜欢,辛苦你了。”
韩欢心里高兴,浅笑着说:“多谢大人夸赞。”
景恒之看着钱程冲着韩欢笑意盈盈的模样,轻哼了一声说:“韩欢,钱大人乃朝中大臣,你这般留在他的府里,到底有失他的清誉,不如我脱了你的贱籍,赏你些银两,送你回乡如何?”
此语一出,韩欢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迅速地瞥了钱程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钱程也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对韩欢倒也是件好事,便询问说:“我看这主意不错,你意下如何?若是族里人不容你,你就自寻个僻静的所在逍遥快活。”
韩欢的眼圈顿时红了,却依然倔犟地仰着脖子,哽声说:“大人,韩欢是大人的人,只要大人还留我一天,我便一日不离大人而去;大人若是厌弃我,我自会寻个清静的所在了此残生,不必如此费心替我打算。”
钱程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厌弃你,你就是我钱府的人,你喜欢呆多久就多久!快起来,别冲撞了陛下。”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两人,景恒之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块石头一般,一口浊气憋在xiōng口出不来,不由得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你且退下,朕和钱爱卿还有话说。”
韩欢咬紧了嘴唇,慢慢地站了起来,神色哀戚地看着钱程,却不得不慢慢后退。钱程心中不忍,跟着走了几步,在他耳边宽慰道:“放心,陛下是明君,不会强人所难。”
眼看着韩欢走出了内院,钱程回头喜滋滋地坐回了景恒之的身旁,说:“陛下,臣的魅力无边,只怕韩欢离了臣就活不了了,还是让他在府里呆着吧,臣看着也赏心悦目。”
景恒之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点了点头说:“爱卿,朕终于明白,那日你在校场看台上的话是真心话。”
“什么话?”钱程傻呵呵地弄不清楚状况。
“我可以爱很多很多人……”景恒之学着她的话,语气yīn阳怪气,“的确,看起来钱爱卿爱的人实在太多了,朕琢磨着该怎么帮爱卿改改这多情的毛病。”
说着,他凑到了钱程的耳后,吐着气低声缓缓地道,“还有,爱卿喜欢在人耳后说话的这个毛病,朕觉得你也该改改了。”
说着,他倏地站了起来,沉着脸大步往外走去,李逸和小安子颇为同情地看了钱程一眼,忙不迭地跟了出去。
钱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疾走几步赶到门口,喊道:“陛下一路小心,外头凉,多披件斗篷,千万保重龙体!得空了多来臣这里坐坐!”
这话怎么听都有点象酒楼拉客的小二、含香阁留客的老鸨,景恒之在前面听了,板着的脸终于有些崩裂,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恨声骂道:“这个惫懒小人!”
总算送走了景恒之,钱程只觉得好像被人来来回回碾压了几次,身累,心更累。她仰天躺在软榻上,透过桂树树枝,隐约看着天边的浮云,心里仔细盘算着怎样在景恒之面前给福王多泼点脏水……
“大人!”钱平边喊边匆匆走了过来。
钱程一下子捂住了耳朵,恼恨地说:“谁又来了?这都是凑什么热闹全赶到一块儿了,这次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见了,我要睡一会儿。”
“大人,没人拜访,”钱平赔笑着说,“岭南王世子送来了一些药材,说是让大人补脑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