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杀心
韩今宵从银锭桥回到家,进门就看到韩小婷和他的继父韩辉,两人坐在庭院里,脚下放着一个竹簸箕,父女俩正一边聊着天,一边剥毛豆。
韩辉是个放到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中年男人,有些畏畏缩缩,和人说话的时候不怎么自信,都不爱看人眼睛,走路的时候也总是盯着地,微微佝偻着背,步子常常显得急促虚浮。
但他对韩今宵和韩小婷都很好,韩家最困难的那段时间,是这个男人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家庭。
这两年韩辉的身体每况愈下,韩今宵盘子做的大,也不肯让他插手,韩辉没事做,就常常出去和朋友一起打打麻将,下下象棋,不常闲在家里。但最近韩今宵总是不着家,韩小婷是打小让她哥她爸给宠坏的,不会家务事,哥不在家,韩辉自然又开始负责起宝贝儿闺女的饮食起居。
韩今宵之前有考虑过雇个佣人保姆什么的,但总归是不放心,总把韩小婷当孩子看,于是一直没有付诸于实际。
父女俩看到韩今宵回来,都愣了一下,韩辉拿手直接在裤子上擦了擦,和韩今宵说:“今宵,怎么今天回来也不提前说一下?家里菜都没准备什么好的……这样,你要吃什么,和爸说一下,爸这就出去买。”
“不用了,随便吃一些挺好。”韩今宵说,视线转到韩小婷身上,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陈杂着,顿了一会儿才又道,“这豆我和小婷来剥,爸,您屋里歇着去吧。”
韩辉讪讪地:“用不着啊,你都累了这么久了,爸倒是挺闲的……”
“我有事想和小婷说。”
韩今宵转过目光,垂着眼帘看着继父,神情和顺,但语气却铿锵笔直像一段冷硬的铁。
韩辉有些噎着了,一个人默默地转身,有些佝偻地走远……
韩今宵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口吻实在太硬气,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生分冷淡地招呼着别人,哺rǔ动物温热的血似乎在他的血管里变得冷酷冷漠,社会性动物互相依偎支持着的本能也在他孤孑的身上渐渐消失。
他早已不习惯把温情吐诉表露出来,哪怕心里对对方装着再沉甸厚重的感情,嘴巴也是锈死的,撬不出一句软话来。
“哥……?”
韩小婷的声音把韩今宵的目光拉了回来。
对继父的隐隐愧疚还没有散去,却要重新面对完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韩小婷。
韩今宵沉默了片刻,然后下巴点了旁边的竹簸箕旁的椅凳:“坐下说。”
“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啊?”韩小婷拾起一个豆子,一边笨拙地剥着豆衣,一边抬眼好奇地问他,“酒店夜场,都找不着你,你出了城?还是去……”
“谈生意。”韩今宵简短地和她说。
“哦……”听出韩今宵不愿多谈,韩小婷悻悻然闭了嘴,把剥好的豆子扔进竹篮子里。
韩今宵也剥着豆子,比韩小婷灵活了十倍的动作,一边剥,一边淡淡问了句。
“吴警官最近有来找过你吗?”
“没有……”韩小婷瞬间又想到那盒GV,顿时脸色不太好,她小心翼翼地瞟着韩今宵的脸,“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韩今宵哼了声:“人没来找你,你也没去找他?”
“……”
“前阵子看你还跑的特勤快,上赶子找人唠嗑,怎么,腻了?”
“哥你说什么呢!”韩小婷脸有些红,“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谁上赶子啦?什么腻不腻的,都是朋友……”
韩今宵说:“老子还没见过你对你哪个朋友这么上过心!”
“那不是……哎!反正就是朋友!哥你有毛病没毛病,回来和我扯这个,这就是你要说的事啊?”
韩今宵冷眼瞥她:“这不算个事?”
“……”韩小婷说,“哥,我真服你,我都二十好几了,这事儿我爸都不管,你竟然给管了。”
韩今宵说:“你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事儿没的商量。”
“……你他妈不讲理!”韩小婷有些不高兴了,“你想怎么样啊,难不成还给姑奶奶包办婚姻?知道你一粗人,但婚恋自由你总听过吧?”
韩今宵:“……”
韩小婷没有注意到韩今宵的yīn沉,还一套套地说:“你看你哪些小傍家儿,从嫂子徐颜到啥小肝尖儿小心脏儿小宝贝儿的,你床上的事儿,我管过问过了吗?”
“这他妈就不是一回事儿!你别给老子打岔!”
“怎么不是一回事了?”韩小婷声音高八度,“只许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百姓点灯啊!再说了!姑奶奶这灯不是还没点呢,真点了您还不得直接给我拿一桶子水给滋啦熄了啊!”
韩今宵浓眉紧皱,手里的豆子直接给捏暴了,瘪里巴叽滚到地上,打着转儿……
“……成。”
过了一会儿韩今宵干净而冷淡地说。
“你自个儿心里把谱画清楚。以后你的事,老子不管了。”
韩今宵把剥空的豆衣丢到旁边的簸箕里,站起来,径直往自己房里走去。
韩小婷愣在原地,她还等着他哥嘲讽带刺儿的还击呢,却没有想到韩今宵什么都不和她争辩,就那么转身走了……
她知道她这是把她哥给伤到了,她哥那是多在乎她?小时候日子苦,他能卖血给她换一罐子麦rǔ精,谁动了她一根头发,他能把对方骨头拆了炖了揍的对方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磕头求饶。那时候街头巷尾都知道韩家的小子冷漠,暴力,但只有她一个人能骑在哥哥脖子上,手里捏着她哥用野草给她编成的小香袋,笑得咯咯直响。
韩今宵这么说话,无非就是挂心她,怕她吃了亏,尤其是发生了吴楚那件事情之后——韩小婷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老没良心了,照着自己白嫩的小脸轻轻抽了个耳刮子。
早知道就不和她哥抬这杠了,不就是吴越那点破事吗,虽然那小警察是挺合自己胃口的,但如果她哥不待见人家,那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吴越哪有他哥重要啊……
韩小婷不知道,也就是她这番话,让韩今宵更加横了心。
如果韩小婷对这个人没有任何好感,吴越或许还有一线生路,但眼下韩小婷对吴越既然是这个态度,那么——
吴越这个人,绝留不得!
韩今宵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是下定决心了之后,这个晚上,韩今宵却没有睡着。
他躺在床上,一向喜欢幽闭空间的人,这天却是开着窗户的。
窗外月色正好,粼粼皎月从窗棂淌进来,铺泻在地板上,秋蝉的鸣叫从庭院中传来,空气里一股淡淡的花草香味。
手指摩挲着虎口处的旧疤,韩今宵的目光深邃而寂静,不见一丝波澜的冷。
到了真的决心抹杀那个人的时候,韩今宵反而冷静下来了,在骤然得知吴越和吴楚的关系时,脑海就像落进了重磅炸弹,除了爆炸时强烈的震撼和出离的愤怒,有的只是十倍百倍的警觉,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人从四九城毁尸灭迹。
这种心态就好像有时候和亲人,爱人,朋友的争执吵架,吵的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时,有些暴脾气的就恨不得冲厨房拿把刀子把对方给活劈了,可真动过了手,坐在沙发上消气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想起对方曾经的好来。
韩今宵和吴越既不是亲人,也不是爱人。
朋友,或许可以算半个。
但是,对于吴越这个人,韩今宵嘴上不说,甚至对自个儿也不愿意承认,但他隐约能感觉到,吴越身上有种他非常稀罕的精气神——
如果只是一般人,韩今宵能由的他这么一次次地冒犯
,一次次地挑衅?说是男人好强好斗的本性在作祟,但韩今宵知道不是。
他从来就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为什么愿意接受吴越的邀斗,愿意看着那个小条子骑在摩托车上,挑着下巴露着尖尖的喉结,满脸年轻稚嫩的傲慢。
韩今宵安静地睁着眼睛,仰躺着抽一根未尽的烟,有些烫人的烟灰掉下来了,落在铜色的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
他这辈子,还没被谁从嘴里抢过烟呢……
眼前晃着吴越明快的笑容,明明有着一双妩媚生姿的凤眼,偏生就笑出了那样纯真干净的味道,恍惚间让韩今宵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门口高悬着红五星的院子,院道旁开着的一簇簇白瓣儿黄蕊的不知名的花朵,穿着白衬衫,蓝长裤的少年们骑着自行车在百万庄飞驰而过,阳光一片没心没肺的烂漫……
韩今宵没有再想下去,有的事情不该多想,想的多了,人就会变得优柔寡断。他闭上眼睛。
与吴越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两人说好在今宵酒醒何处的包间碰面,吴越来的很及时,踩着点儿晃进来的,还是他常穿的那身行头,松松垮垮的白T恤配低腰牛仔裤,走路时习惯性地手插裤袋儿,小尖下巴微微扬着,特别的随性,特别的耐看。
他来了,韩今宵却还没来。包间内只有煎饼一个人。
吴越问:“你们韩老板人呢?这不说好了两点半吗?”
大煎饼赔着笑,让服务员给吴越上茶点:“真不好意思,吴警官,韩爷临时有点事,得迟点来。”
“让人催他!”吴越有些不高兴,什么事儿啊,Cāo了,他这辈子等过谁啊?都说了,大院里从来就没人敢让人吴二爷等着,活腻味了呢这是?
“哎哎,您请看茶,我这就让人给您催去!这就让人给您催去!”
大煎饼给服务员使了使眼色,转脸又招呼吴越去了。
那服务员其实也是韩今宵手下与大煎饼差不多地位的得力助手,因为头发特别粗硬,得名绰号松针。
松针往吴越所在的包厢右边拐进去,穿过一条长长的员工专用通道,再往前有一扇黑色的门。
吴越久等不来的韩今宵,此时其实就坐在里面。
松针对韩今宵说:“韩爷,人已经来了。”
“……真准时。”韩今宵声音淡淡的,眼睛瞧着墙上的挂钟,语调里听不出喜怒,瞳仁里也看不透冷暖。
“现在是要去把冷库的装置调好吗?”
“暂时不
用。”韩今宵说,“等下午送来的那批海鲜进了仓再去。”
“我知道了。”
“会有失误吗?”
“韩爷您放心,我大学里交的毕业设计就是大型冷库冷冻工程。绝对不会有问题。”
韩今宵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你下去吧。”
松针走了,他对着关上的门,将一根没有点着的香烟递到嘴里,咬着,在唇齿舌尖抿舐着浓烈的烟草味。
他要动手,不能明着动,吴越的身份摆在那里,无论是从他的家庭还是他的职业,都是韩今宵不想冲突的对象。他不怕惹着红三代或者京城这些条子,但是不怕不意味着不需要谨慎,这次他要的命不是随便哪个黑道头子,平民百姓。
他要的是一个真真正正,首长楼里走出来的太子爷的命。
他得把吴越的死亡,制造成一种意外事故的假象。
前几年在广东出了一起事故,一家肉厂的员工在冷冻肉类加工品的时候,冷库发生了故障,一名员工被反锁在零下十五摄氏度的库房里,那时候正是下班时间,厂里没剩几个人,他被冻在里面,也没有人发现,直到第二天早上,装运进仓的时候,人们才发现他蜷缩在里面,经过整整一夜,已经完全冻僵,抢救不能……
这种事情就和电梯事故一样,具有偶然性和可信性。
吴越如果以这种死亡方式结束生命,韩今宵必然难辞其咎,因为命案是在他的酒店冷库发生的。但正因为这样,韩今宵反而可以做局逃脱——没有哪个故意杀人的罪犯会在自己的场子里把人给办了。无论吴越是怎么死的,吴家的人显然决不可能善罢甘休,与其让他们深追,不如直接割臂断尾,给他们理由,让他们找上自己。
可是找上自己之后呢?
冷库不是他安装的,这一套六十平米的制冷装置酒店才采购了没多久,煎饼去采购的,煎饼这人爱贪小便宜,这套装置比起市场价要便宜到2000块钱左右,但质量却有点抱歉,单冷型智能控制的机械,冷库公司的人上门安装了没三个月就出了一次小故障,当时是把进去统计海鲜数量的酒店经理给困里头了,好在冷库门比广东那起惨案里的先进,带了安全装置,这才让经理得以逃脱。
这件事情,整个酒店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日后也是可以将责咎推卸给冷库供应商的一个绝佳借口。
关键就是在那个让经理成功逃生的安全装置,这一次,松针会去在海鲜进货时天衣无缝地做下手脚,让它,“巧合”地故障…
…
关键是怎么样让吴越这种身份的人,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独自一个人进到冷库里去。
他不是酒店的员工,没有任何动机会往那种地方去。
除非有某样东西在冷库里,需要有人麻烦吴越动手去拿。
这个东西韩今宵早就设计好了,他现在不紧不慢地想把烟给抽完,却不知为何,抽到一半的时候,指节揉搓着指节,心里却有些烦躁。
韩今宵起身,门再次被敲响。
进来的人是完全不知此次行动的酒店经理,经理接到了一个合作商的电话,这也是韩今宵计划内的一通电话,分别是朝阳区酒店某合作下家打来的,下家酒店说天津港某船公司签发的代表着货权凭证的外贸正式提单不慎遗失……
韩今宵冷淡地点了点头,掐灭了手里的烟,对经理说:“让于会计在门口等着,给张总回个电话,说我马上就过去。”
那张遗失的海运提单其实早已被韩今宵拿打火机烧成了灰烬。
他想拿回来的东西,对方锁在一般的保险柜里,能拦得住他?简直笑话!
去朝阳区与张总会面,只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不得不紧急离开的理由,一个日后可以用的到的不在场证明……
27、心软
韩今宵从后面离开,又过了一会儿,扮成酒店服务生的松针再次进了包厢,推着一车精致的粤式茶点。与煎饼互相换了个眼神,给吴越倒茶时小拇指微微翘起,在空中不易觉察地微点了三下。
那意思是:韩爷已经离开酒店,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
松针送完茶点第二次出去的时候,吴越已经很恼火了。
三点钟,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韩今宵还是没人影。
吴越自己给他打了电话,韩今宵的手机没有开机。
吴越破口大骂:“关什么机!丫手机带身上不开机和砖头***有差?!”
“吴警官,您消气儿,您消气儿,您喝茶,喝茶——”
“喝什么茶!这茶我不喝!”吴越手合着青花瓷茶碗在桌上一震,俊眉怒竖,“有你们老板这样的人吗?Cāo了,约了人见面自己却没个影,怎么着,还要爷求他出来?你们韩老板出场费多少,真他妈金贵!京城韩爷,架子端的是不一般的高啊!”
煎饼被他训的和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的,额头直冒汗。
吴越说:“他今儿来吗?不来老子走了,老子日理万机有着空闲时间和他在这里演这出戏,他以为他谁,Cāo了,戈多?”
“是是是……啊?”煎饼愣了下,特想问戈多是哪位,看吴越那眼神又没胆问,又干脆,“是是是……”的应合着。
“你是什么!”吴越怒道,“我问你话呢?韩今宵这是来还是不来?”
“我我也不知道啊吴警官……”煎饼苦着脸,“韩爷那手机您也打了,关机了,谁打都一样,谁知道他怎么着了,要不,要不我再出去找人给您问问?”
吴越已经火的懒得搭理他了,连滚字儿都不赐一个,直接不耐烦地挥手示意人麻利地撒丫子去问,***愣在这里干什么,你那驴脸好看啊?
煎饼出去了,故作什么都不知,在哪儿煞有介事地盘问韩今宵的去向。
问到了酒店经理,经理愣了一下:“韩老板还有客人在等他?可是……可是他刚才接了张总一个紧急电话,和于会计一起赶去朝阳区了啊。”
煎饼做出又是吃惊又是大祸临头的样子:“什么?韩老板刚才在这儿?”
“这不半个多小时之前刚走吗?”
煎饼懊丧地把经理臭骂一顿,把动静闹的所有员工都知道,一转身,进去包房,就瞅见吴公子坐那儿,满脸风雨欲来,那吊梢凤眼此时全是怒火,一桌精致茶点丝毫未动,脚就架在桌上,双手抱臂,下巴傲扬,仿佛要
把他活拆了把酒店一把火烧了似的表情。
“吴警官,真对不住,韩爷有急事,奔着朝阳区去了,您看这——”
姥姥的!
吴越的眼睛顿时瞪大,朝阳区去了?自个儿在这儿等了都这么久了,丫竟然一声招呼不打,放他鸽子!
韩今宵,你胆儿也忒肥了!!
大煎饼在那儿和他连连道歉,鞠躬鞠的腰都快闪了,不停地说:“真对不住,吴警官,真对不住,那也是急事没办法,人把一批货的海运提单给丢了,韩爷这不走的急,我刚才去他办公室看了,手机压根就没带过去,落在桌上了,这不想联系您也联系不到吗,吴警官……”
吴越脸色不善,把玩着茶盏的手顿在那儿,稍没注意,硬是生生把青花瓷盏捏了个片碎!
大煎饼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Cāo了这力道,就俩根手指啊!!
浅褐色的茶水带着馥郁的香味,洇湿了桌布,没有来得及被布料吸收的,滴滴答答淌了下来……
吴越闭了闭眼睛,强压着怒火。
这回吴越是真生气了,这小子生气分两种状态,一种是直接揪着对方上手暴打,揍的人家连亲娘都不认得,以吴越的性子,通常而言都喜欢采取这种方式,但这回不行。
韩今宵不在他眼皮子前,他打谁?煎饼?
笑话,溜狗的主子如果不慎把他给踩了,他能把旁边的狗胖揍一顿吗?那叫恶意滋事,吴二爷干不出这码子事儿来,好歹领着警察这份工资呢。
于是吴越干脆一句话不说,直接把横歪在面前的椅子踹了,手插裤兜里就要往外走。这叫冷暴力,爷不吭声,该怎么着你们自个儿琢磨去!
煎饼哪里能让他走,连忙叫住他:“吴警官!吴警官您等等——”
吴越不理他,一直走到门口,煎饼也一路追到酒店外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吴,吴警官,您等等,您听我说……”
“……”
“吴警官!!”
大煎饼拦在他面前。吴越顿住脚步,从漆黑浓密的睫毛里睥睨着别人,嘴一开一合基本都不怎么牵动面部,冷冷的。
“你不嫌自个儿隔应?”
煎饼嘿嘿地笑着,挠头。
“吴,吴警官,您就算嫌我隔应我也得把您拦住了,我这儿还有韩爷交代的事儿没办妥呢,你要这么走了,韩爷回来非把我脚脖子倒提着丢护城河里头去。”
吴越冷眼瞧着他:“你不怕我把你扔护城河里去?”
“这哪能啊,吴警官您是什么器
量,您还是管着咱的警爷呢,您哪能干出那浑事儿,瞧您那心xiōng,您那正气,您那傲气,您那——”
“差不多得了啊。”吴越最受不了这套,被气乐了,“张开嘴让爷瞅瞅,您那牙口上沾了多少蜜呢这是,不得腻味死自个儿。”
煎饼单手指天,一手扪心:“字句肺腑,吴警官!”
吴警官大大方方赏了他俩白眼。
“成吧,你说道说道,韩今宵那孙子还有啥遗言没交代清楚?”
“这不刚才那小服务生告诉我的嘛,说韩爷临出门前说有批海鲜货要给你,舟山那块儿来的野生大黄鱼,直接从渔民手头上购来,就仨条,一条给您的,一条标价拿去酒桌上卖高价,还有一条回头得送韩姑奶奶哪儿去,就这三条鱼,那货色,无论哪条放酒店里怎么着也得上五千一尾了……”
吴越挑起眉:“那给我干什么?”
“不知道啊,韩老板就说什么,谢您半只兔子,一盒土豆……”煎饼挠挠头,装挺像,表情各外的诚恳,“啥意思啊?”
“……”
吴越也愣着了,真他妈够可以啊韩今宵,那玩意从人手里买来才九十多,事情都过去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给记着?
他知道韩今宵是个有恩必报有仇比较的主,之前他替韩小婷挡酒瓶,韩今宵就在他被围攻的时候赶来替他挡害,他也清楚,像韩今宵这一路人,讲究的就是个江湖义气——
可这算什么恩?不就两个盒饭的事儿吗?
“这东西我不能要。”吴越说,“不值价!”
“别介啊,吴警官,您这不是让我们做手下的难办吗?”大煎饼佯作苦恼,心里暗捏一把冷汗。
韩今宵之前就说过,吴越是不可能会收这尾黄鱼,倒不是说五千块一条的海鲜对人吴公子而言有多金贵,但吴越就是这么个人,无功不受禄的主。
果然不出所料,吴越说:“难办不难办是你的事儿,这玩意儿我就是不乐意吃,你和你家韩爷说,让他自个儿留着消化。”
幸好韩今宵早料到了吴越的反应,大煎饼当时就顺着话给说下去了:“吴警官,您瞧这事儿给弄的,您这样,回头韩爷肯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我们全跟着遭殃。”
“况且了,这三尾鱼是直接给从舟山港空运过来的,鱼这会儿已经在高速上了,这种黄鱼吃的就是个新鲜,您看你和姑奶奶俩人今儿要是都不把鱼领回去,那就生生折了韩爷一万块钱啊……”
吴越皱起眉头:“韩小婷怎么了。”
“甭提,咱家姑奶奶今儿跑
密云去玩了,估摸着晚上六七点才回来,哪有这时间来拿,我又不能让人送,人酒店的员工从四点起就要开始忙了,一直忙到十点打烊,再说了,谁认识老板家的路啊?”
韩今宵也是真能看懂人心,否则他这些年在四九城白手起家,也干不到今天这样风生水起的地步。
果然,吴越只是略微考虑了片刻,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就和煎饼说:“那鱼什么时候送来,我的不要,韩小婷那条,我给她拿回去。”
“这,这也太麻烦您了吧吴警官,多不好意思……”大煎饼说,“而且我也吃不准,这会儿二环不正堵死着嘛,我估摸着怎么着也该四五点左右才到。”
“四点还是五点,婆婆妈妈,娘娘腔腔,你他妈就不能给个准话?”
大煎饼说:“真对不住,吴警官,要不您四点半来,那鱼要是提早到了,我让人给冰到冷库里头去,劳烦您给去取一下……”
顿了顿,见吴越没有拒绝,大煎饼又道:“我三点半之后还要去后海酒吧那里见新招来的一批服务生,您来的时候我兴许不在,没事儿,一会儿我和酒店的人招呼一声,您直接去拿就成了,冷库那位置好找,厨房穿过去,笔直到底就是,除了每天下午进货,一般也没人去那地方,您自个儿招呼着,那转门一拧就开,我把鱼放最里头,靠制冷机组那块儿。”
他说了那么长一串,吴越也没怎么耐心听,点了点头。
这会儿小爷的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他就是个暴性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风火火的。
其实吴越这天来,也是给韩今宵带了东西的,刚才在气头上,直接甩脸子走人,但这会儿韩今宵既然还记得他在十渡时给韩小婷的半只兔子一盒土豆,人家那么重义气,吴越也就不再计较啥爽约不爽约的事情了。
想想看,不就是放个鸽子吗,而且韩今宵又是真的有急事。算了,**毛蒜皮大的点儿小破事儿,他要再耿耿于怀,岂不是和个婆娘似的。
这样想着,吴越把手里拎着的一个袋子交给了大煎饼。
“嗳,这个,帮我给你们韩爷。”
大煎饼愣了一下:“这什么啊?”
“药。”
“药?……什么药?”
“胃药,北京军区天津疗养院里头一群老专家给新研制出来的,市面上还没投放,都是些老干部在享受着,我家赶巧有一疗程的,你给韩今宵那熊玩意儿送去。”
大煎饼怔怔地双手把药给接过来了,发了会儿呆,才喃喃自语地说:“这……韩爷的胃病就我们几
个常来往的兄弟知道,连姑奶奶他都给瞒着,您怎么……”
“你二爷好歹刑侦混出来的,这点破事儿……哼。”
吴越知道自己确实是给猜准了,那神情特得瑟,特得意,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个非常干净漂亮的笑容,那笑容在阳光下仿佛闪烁潋滟着清澈的光芒。小孩子般的单纯和明快。
大煎饼忽然觉得,心口好像被这样温暖的笑脸,骤然烫伤……
28、一念之间
大煎饼这个人,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持械伤人进了少管所,伤者伤势严重,他给判了三年,所内两年满了,转到了延庆监狱继续蹲了一年,出来后之后做生意没安生,又二进宫,重新摆驾延庆,这一回出来遇到了韩今宵,他漂泊的日子才终于定了下来。
大煎饼忠心,心狠,口快,唯韩今宵马首是瞻,这些年跟着韩今宵,也算是性命相托,正因为这样,吴越对他家老板的关心,才让他蓦然一动。
他隐约觉得,吴越这事儿出岔子了。
这人不该杀,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韩今宵做事不喜欢解释,之前做掉的那些人,有的也并没有和手下交待任何原因。但大煎饼多少可以猜出其中名堂来,包括这一次。
韩今宵是得知吴越家庭背景后要把人给弄死的,而那个原因显然不会是因为对方是军区大院的弟子,这个韩今宵早就知道,那么会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
大煎饼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那天自己向韩今宵汇报吴越底儿掉的时候,韩今宵说了一句话。
“他是不是有个哥哥,叫吴楚。”
就是这句话!Cāo了!问题的梗就他妈在这里!!!
大煎饼在朝阳区一栋办公楼下等着,手绞在一起,懊丧地来回踱步。
等了一个多小时,韩今宵终于出来了,后面跟着那家公司的总经理,这总经理继承的是他老子的衣钵,国外镀了层金就回来接的班,在韩今宵身边一站,嫩赤的就和只白斩**似的,从头到脚都是名牌,头发拿发胶抓的特别娘,完了还戴一平光镜。
反看韩老板,沉冷深邃,最平常的衣服,鞋子,什么累赘的装饰都没有,只需瞧那常人只能望其项背的高大身形,铜亮结实的肩膊手臂,还有那冷硬眉弓下,直兀冰冷的眼神……
小白斩**干脆给韩爷衬成了一毛疏肉瘦,干里巴叽的小叫化**!
韩今宵一眼就看到了楼阶下站着的煎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时候,对面银行的钟声响了,沉闷厚重的撞击,“咚”的,似乎直接带着空气的振颤,硬邦邦地敲在xiōng膛里。
韩今宵抬眼,霞光如血的天幕下,银行钟楼硕大的指针定格在了“V”这一示数上。
五点整。
大煎饼的脸色也变了,在那敲击不断的,持续五下而止的钟声里,提着吴越给的胃药,遥遥看着韩今宵。
给他家韩爷胃药的那个人,现在已经被困在恒温在零下十多度的冷库里,应该快半个小时了
……
现在是什么季节?
秋季!
吴越本来就不怕冷,来的时候就穿着一挺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那冷柜里是什么温度?
就算棉袄秋裤毛线衫棉鞋厚袜羽绒衣都给人备齐全了,丫也不一定扛的住啊!
大煎饼快步向韩今宵走过去,最后几步,是用跑的……
韩今宵坐在车里,于会计忙完了这茬就没啥事儿,不敢让老板送,自个儿坐地铁回家去了。
打火机啪的亮了,韩今宵凑过去把烟点着,鼻腔潆洄着浓烈厚重的烟草气息。然后才慢慢抬起眼,盯着后视镜里煎饼的脸。
“什么叫不能杀。”
“不能杀就是……就是真杀不得啊!韩爷!您到底是冲着吴警官去的,还是冲着……”
“老子冲着谁,你知道了?”
这些年韩今宵一直对煎饼挺好,煎饼横了横心,不怕死地说:“韩爷,您是冲着吴楚,您冲着人哥去的!”
“……”
韩今宵没说话,指节却在暗处渐渐捏成玉色。
“我说的对吗?”
韩今宵缓缓开口:“马成,你要是哪天觉乎着自个儿活的腻味了,你言语。”
大煎饼:“……”
车厢里弥漫着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呛人烟味,车窗没开,烟太烈了,韩今宵却仿佛浑然未觉,眼睛直直地看着窗外,被茶色窗玻璃贴染的斑驳不清的诡谲暮色,良久,不吭一声。
“……韩爷……”煎饼嚅动着嘴唇,轻声说,“我真没诓您,我不知道您为啥要动那条子,也不知道您和吴楚有啥非得开了荤的过节,但一码事归一码事儿,您不是挺认这理儿的吗?”
“那条子,真跟他哥八字不合,从小就不是一块儿长大的,两人压根不对盘,否则咋整个军区外围一圈的,都不知道他俩亲兄弟?”
韩今宵忽然回过头,眼神仿佛能从对方身上片下一千层肉来!那种凶狠暴戾,哪怕隔着恍惚昏沉的烟雾,依然就像利剑,直直挺刺!
“你说完了没?”
“……”
“说完了就滚,麻利儿。”
煎饼滚了,但滚的不麻利儿,临下车犹豫着,在心里憋着口气儿,终于朝韩今宵喊出来——
“韩爷,人要真给冻死了,就他妈再也救不回来了!”
韩今宵暴怒,合指一捏把烟头就着掐灭,烫的指腹一片焦黑,他却浑然不觉,紧接着一拳捶在窗玻璃上,力道骇然非人,竟然生生在强化玻璃上砸出了纵裂的蛛网痕。
“滚蛋!!!”
车厢里没别人了。
韩今宵坐在里面,脖子靠着椅背,兀然然地睁着眼,就那样不转弯的,直直地盯着什么都没有的车顶看,健实的xiōng膛暴躁地起伏着……
他其实不是在气煎饼,他是在和自己怄火,他是不眨眼看过人在自己手下被一枪爆头的主!那滚热的红的黄的血糊脑浆迎着脸扑来的时候,他心软了吗?他后悔了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韩今宵的一双眼就从来认不得后悔这俩字!
可现在这叫什么个事儿?
他烦躁地一把抓起手上的药盒,十袋一盒的冲剂,捏在他的手里已经完全变了形,他死死盯着它,额头上青筋突突地跳,喉结上下滚动。
“砰!”韩今宵把药盒狠狠地扔在了前面窗玻璃上,力道太大,盒子反斥了回来,蓝白色的冲剂药袋七零八落散了一车。
他沉默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又把散落着的冲剂药袋,一袋袋地,又给拾掇了起来。又一袋掉的还特别熊德性,卡油门那块儿旮旯缝里了,韩今宵身材高大威猛,这时候就不得不弓着腰把身子勒得极低极低,从方向盘下头钻出来的时候脸都给憋红了。韩老板咒骂着,把这最后一包冲剂甩到车前台。
韩今宵缺这俩袋子冲剂吗?
他显然不缺,他穷的日子早过去十年八载了,现在的韩爷,说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只是弄不明白,吴越和自己接触的能有多深?连韩小婷都不知道他有胃病,吴越又从何得知。
吴越怎么知道的?
就那天十渡回来,饿了一天了,俩人在加油站,一个吸溜着面条,一个慢慢地嚼着肉包。
吴越那时候眼角瞟着韩老板,心里就猜的□不离十了,几次瞅见韩今宵,吃的都清淡,吃相都难得安静耐性。连一整天粒米未进,还能把个肉包嚼个百八遍,这人不是脑子有病就是肠胃有病!
吴越是没有猜错,韩今宵的胃的确很不好,多年的毛病了。
他小时候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就一小碗里半个戗面干馒头,他还掰一半给吃了米粥喝了麦rǔ精的韩小婷,年轻时血拼天下,拳头黑不长眼,崇文区那块儿让一流氓照着胃狠揍了五六拳,那年韩今宵十五岁,被打的胃出血,就剩下一口气儿吊在那儿……
韩今宵是一匹孤狼,这些事情,除了身边常在的几个人,煎饼,松针,没有其他人知道。
车内静默的可怕,韩今宵锉着牙,额角的筋络滚动着,仿佛可以看到他
脑海里复杂着纠结着的思绪。
之前他认为吴越是给吴楚报仇来的,其实这个傻逼透顶的想法,只是在那天韩今宵极度愤怒的时候,不加思考得出的结论。
那天和韩小婷吵完架,他一个人躺在卧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想法显然是荒谬之极的。
吴越用不着以这种方式来给吴楚报仇,吴越是什么人?他不是一个没关系没背景真得穷的穿地摊货睡三十多户人家的大杂院的小条子,那些都是他自个儿喜欢,自个儿作的。
但他再怎么作,他也是太子党中的太子爷,他真想弄死什么人,需要自己这样装,这样接近,这样拐弯抹角大费周折?
吴越如果知道他哥是让韩今宵给废的,一纸诉状下去就足够了,以吴家的背景,哪怕绕着法律程序走,直接把人绑刑场拿枪子儿蹦了都可以!
韩今宵明白,吴越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那么个小条子,倔拧固执,骄傲强硬,脊梁骨钉死在那儿就算拿棍子抽砸拿砖头砸都折不了,弯不下!哪怕拿锯子把他整个人活劈了,把那高傲的脊梁一截一截锯下来,那每一截儿也都是刚硬刚硬的,和所有人拧着。
有些事儿能装吗?
装不来,韩今宵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虚假,他从吴越的眼睛里看不到虚伪,那个小家伙的眼睛太干净了,两潭悠悠的泉水,清澈的只一瞥就可以看得到底。
之所以还是决定要杀他,是因为韩今宵觉得危险,吴越和吴楚,再怎么兄弟阋墙,那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韩小婷和吴越走那么近,万一有一天吴越知道了当年他哥那个案子的犯人是谁……
那后果韩今宵不想尝。
……对不住了,吴警官。
韩今宵闭了闭眼睛,发动引擎,一脚油门下去,悍马暴躁地扎向前头朝阳北路,此时华灯初上,亮起的霓虹彩灯招牌和路灯的光影从车窗外一晃而过。
他看着眼前的道路,上牙咬着下唇,硬了那么多年的一颗心,长着厚厚的茧子,披着沉沉的盔甲,却忽然有点恻隐之心蛰动……
眼前挥之不去是吴越眉目清俊的脸,扬着尖尖的下巴,笑笑地看着他。
“嗳。韩今宵,韩今宵,你服不服我?”
“妈的!”
狠狠打着方向盘,一个急转急煞,飚着骤然停在路边!
后面的车一串连带着尖利的煞车声,好几个司机都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骂人:“□妈!有病啊!!”
“会不
会开车啊你!疯子吧!”
“你妈逼醉驾啊Cāo!”
韩今宵仿佛没有听到,眼睛盯着前方的道路。
他是个糙人,但是韩小婷读初中的时候,他曾经好奇地看过她的作业本,数学作业本没啥是他能算明白的,他就看语文作业本,看到有一篇。
那篇里也有几个字他认不全乎,但他知道大概的意思。
是说有个心狠手辣的老猎人,每天睡的都是兽皮,吃的都是打来的野味,面对再无辜的生灵,他扣动扳机的时候,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有一天,他要开枪杀死一只羚羊的时候,那只羚羊却向他跪下来,清澈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水。
老猎人还是开枪了,但当他给羚羊开膛破肚的时候,他赫然发现那只向他跪拜的羚羊肚子里还蜷缩着一只小小的羚羊幼崽。
老猎人从此放下猎枪,再也没有出现在高原之上……
韩今宵记得自己那会儿读完这篇文章后,叼着颗烟,愣愣坐在门槛上,看着坠下的金鸦,发了很久的呆。
其实再恶的人,都会有善的一面,让杀心变成良心,也许需要的是足够震撼心灵的重量,比如母羚羊腹内再也回不来的幼小生命和沉沉母爱,但有的时候,从恶魔到善人,也许根本不需要有谁付出生命来触动,也许只是一念之间,只需要一点点细小的关心,记忆里头一双清澈如稚子的眼睛,横七竖八散落在那里的几包胃药……
韩今宵紧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柔缓,他把头抵在盘面,粗糙的呼吸着,闭上眼睛沉默地想着。
煎饼离去时朝他喊的话好像有一次撞击回耳中,戳的鼓膜生疼——
“韩爷,人要真给冻死了,就他妈再也活不过来了!!”
韩今宵仿佛被尖锐的刺儿猛然扎了,他蓦然坐直了身子,瞥了眼腕上的表。
五点十五分……
愤怒的司机们看到那辆悍马以更疯狂暴力的姿态猛地从蛰伏着的路边横冲,抢了旁边的公交专用道,毫无规矩地全马狂飙,在岔道口急转直拐,竟然拐到反方向车道,朝着开来的地方,又原路开了过去!
29、挥不下去的刺刀
愤怒的司机们看到那辆悍马以更疯狂暴力的姿态猛地从蛰伏着的路边横冲,抢了旁边的公交专用道,毫无规矩地全马狂飙,在岔道口急转直拐,竟然拐到反方向车道,朝着开来的地方,又原路开了过去!
车内那个人的脸色yīn沉,面部肌肉紧紧绷着,男子有着淡青色胡茬的下巴更加的凌厉硬净,一双黑亮的眼睛里跃动着复杂的光芒。
车子在三里屯的酒店门外急煞,他跃下车,在食客和工作人员愕然的目光下飞快地冲进去——
酒店经理错愣地:“韩总!您怎么……”
“去把冷库打开!”
“什,什么?”
“冷库!!”韩今宵几乎是怒吼着。
经理趔趄着也往冷库跑,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慌慌张张忙不迭地,生怕让他老板雷霆大怒。
“这门怎么回事的啦,怎么锁口这里坏掉的啦!”经理本来普通话说的挺好,此时急的满头大汗,家乡上海口音也带出来了,“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又和上次出一样的故障了啦!”
“你别的啦了成吗!!!”韩今宵暴躁地打断他,眼睛仿佛喷着火,一拳重重擂在冷库打不开的白色阀门上,“有功夫在这儿闲掰扯,还不他妈快去把松针给找过来!!”
松针来了,跑的有点急,喘着气。
“韩爷。”
“把门打开。”韩今宵不废话,只指了门。
松针愣了:“可……”
“打开!!”
这回不用韩爷重复第三遍了,松针立刻抢上跪在自动阀门前,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掌心沁满细汗,他盯着那一扇阀门的自动门锁装置,眼里仿佛跑过锁芯的构架图谱。
一时间冷冻库外谁都没有了声音,松针贴在雪白的库门上,敏锐的耳朵听着里面咔哒咔哒带动的每一串细小的机械响动。
一秒,两秒……
韩今宵焦急地想要踱步,但又不能影响到松针开锁,一张线条冷硬的脸绷的愈发如同金刚钻般可怕的硬度,面颊部的肌肉因为压根紧咬而突起。
“开了!!”
松针一声大叫,夹杂着惊喜和重重的放松。
冷库内砭骨的寒气白霜呼地翻涌出来,松针觉得身边起风,韩今宵竟已跑了进去,60平米左右的冷库,里面堆着的都是酒店库存需要的生冷鱼类,肉类,在零下十度的低温下早已冻的和石头一样,硬硬梆梆。
“吴越!”
粗嘎闷窒的声音从
韩今宵的喉管里挣脱出来。
四四方方没有死角的仓库,甚至目光都不需要任何拐弯,就能看到只有一件T恤和一条牛仔裤御寒的吴越蜷缩在冻鱼冻肉的边上,为了尽量减少散发的热量,他紧紧抱着膝盖,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状。
“吴警官!”
韩今宵跑过去,脸色骤然变了,吴越的头发睫毛上都已经结了一层雾白雾白的寒霜,皮肤因为长时间不受什么遮蔽地暴露在外而呈现出蜡像般的苍白色。手里紧紧攥着在严酷低温下已经完全失效了的手机,上面的求救信息发不出去……
上海小经理在外头看的是一脸震惊,脸上啥血色都没了,嘴唇里上下两排白牙战栗地磕着。
他这是敢同深受,他上回不小心被关在这冷库里,才十五分钟不到,就感觉和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似的,这一朝被冷冻,十年怕冰箱——他哪里想象的出里面那个人是冻了多久,给冻的完全和冰里凿出来的一样!!
“这……这怎么回事?”经理颤抖着,“怎么会有人进冷库我们都不晓得的啦,这,这人他还有救吗?”
“甭管有没有救,打急救电话啊快!”
“哦,哦,对对对!”小经理哆嗦紧张地从裤兜里掏手机,越紧张手指越不听使唤,半天才摸出来,“打急救电话,打急救电话……北京市急救电话多少啊?”
松针血都快吐出来了:“绝逼了你!全国不都120吗!!”
“Cāo!!对对对!”小经理额头直冒汗,脚直打摆,“我的天,我我我一紧张就弄不灵清(方言,指弄不清楚),我这傻逼,对……120……120……”
松针直催他快点,此时他心里也猜出了个七八——
他们杀人不眨眼的韩爷这回不知道是吃错了啥药,刀子都他妈捅下去,血喷脸上的时候丫竟然后悔了!!
韩今宵把吴越抱出来的时候都不能太用劲儿,吴越的表体温度已经完全是冰冰冷的,就和一具冰库里出来的尸体没差,这会儿你要是敢瞎掰乱弄,没准这冻的硬实了,能磕下啥手指脚趾来!
“喂,喂120吗?我这里三里屯南街115号今宵酒醒何处,我们这里有个人被误关在冷库里了,都他妈冻僵成冰人了……”
“啥?关了多久?多久我也不知道啊!你们快来吧!再不来估计得出人命了!”
韩今宵铁青着脸,从着急打电话的小经理旁擦身而过,抱着怀里那团冷冰冰硬邦邦的大冰块就往楼上跑。
酒店的一楼是大厅厨房办公室,二楼是包厢雅座
,往三楼去了就是住宿的宾馆客房。
这会儿正有清洁卫生的大妈在清洁客人刚退的一套标间,正站在清洁推车旁带着塑胶手套拧毛巾呢,冷不防就看到走道里气势汹汹大步流星地来了一个刹神般的高大男人,那男人怀里还抱着个男人,不知道是咋整的,皮肤苍白无光,浑身还冒着丝丝的寒气,简直就和冰箱里刚拿出来解冻的啥蹄膀肘子似的。
“哎……哎!!干啥呢!这房间在清理呢,不能进去!你谁啊你——哎!”
大妈瞅着奇景瞅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等韩今宵猛地踹抵开房门,往里头走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急着要去拦,“干啥呢!你以为这你家啊!你这人——”
经理和松针此时也上气不接下去的赶到,没办法,韩老板人高马大,一步抵这二位两步,经理气喘如牛的,领带也歪了,勒的慌,他干脆把它扯了。
“王婶,这韩总!”
“啊……”清洁大妈一下哑了。
淋浴房里的暖气空调被打开,浴缸池子上的莲蓬和池子放水的笼头都被开到最大,水哗哗地流着,蒸腾出的暖气顷刻弥漫了整个洗手间,镜子池子玻璃拉门迅速被水雾给吞没,变得一片模糊。
韩今宵调了水温,不是太热的一个度数。
吴越的衣服不能脱,冻硬实了,他只就这样把吴越慢慢放到蓄积起的温水里,不能搓也不能动,一搓肉他妈能烂掉,他只能拿温水洗浴着那具冰冷的,几乎没有了生命体征的躯体……
接触过吴越身体的皮肤都是冰冰凉的,韩今宵的外套被打湿了,粘着碍事,脱了,遒劲有力的上身光裸在那儿,皮肤是火焰淬炼过的铜色,在雾蒙蒙的热水蒸汽里,混杂着淋浴溅上的水和散发着雄性气息的汗水,背脊后头肩胛舒张动作着。
水浴这法子是他还在老黑子手下混的时候知道的,北京的冬天冷,因此产生了一种结合了天时的折磨人的法子,叫顶冰壶,点冰灯。
所谓的点冰灯,就是大冬天拿那不经地气儿的自来水去刺溜人,浑身上下都给拿冰水浇湿了,再给人裹上冰水里头浸泡过的湿衣服,让人往雪地里头站着!
就算是年轻火旺的大小伙子,也没几个人能扛住这种酷寒。
点完了灯之后,啥都不能碰着人,就只能拿温水水浴,水温还不能太高,得一点点地把温度给人缓回来。
但就算点冰灯,也只不过是让人受个半小时左右的罪,绝逼封顶了,再上去闹不好就得出人命。
吴越这会儿冻了多久?零下十度到十五度的冷库,他如果真四点半来的,那整一个小时快到了!!
韩今宵也闹不准这水浴对他而言还有没有用,能不能用,但这时候他等不到救护车来,这也是他唯一有七八分把握能奏效的……
“是的是的,就在这,这里,快点快点。”
急救中心的人赶来的时候,韩今宵已经把人抱出来,从头到脚拿空调被包裹了严实,吴越的眉俊目秀的脸此时通红通红,仿佛都能滴出血来,那是冻伤回暖之后的表现。
韩今宵帮着医护人员把人一起放上担架,抬上救护车。
急救医生说:“有没有患者家属或者朋友陪同的?”
“……”韩今宵沉默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准备跟着上了救护车。
医生拦了他一下:“你是他……?”
“朋友。”韩今宵冷冷的硬硬的回答,视线却盯着车厢内被几个医疗人员围住插管急救的吴越。
医生放下胳膊,挥手让他上去了。
医院急救室的红灯一直亮着。
韩今宵站在外面yīn沉沉地等,虎口处的旧伤疤被他无意识地摩挲的通红通红。
倒不是说这会儿韩今宵对吴越有多深多深的感情,看了人家冻成那样多心痛多难过,恨不得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啥的。
没这么多煽情的,韩今宵前几小时还琢磨着怎么让人死呢,如果现在就后悔肉痛了,那他也应该找医生给看看,挂个精神科。
他只是觉得心情很复杂。
这种复杂很好理解,打个简单的比方,在极寒地区生活着一种温和善良的生物,海豹。这种动物纯净而天真,当它们看到有遭遇严寒的人类冻僵在冰面上时,就会出于本性地扑腾过来,用自己温暖的身体,丰厚的皮毛来暖和人类,救活人类。
但是有丧尽天良的猎人,为了谋取它们价值不菲的皮毛,故意卧倒在冰面上装作被冻僵,在那些无辜的善良的生命靠近过来,来拯救他们的时候,悄悄举起罪恶的,冰冷的猎刀……
这种人是韩今宵一直深恶痛绝的,利用生命的善良纯真,达到丑陋的目的。
不仅仅是韩今宵,其实走黑道的很多人都和他一样,义气是最重要的,对这些江湖人而言,命都可以没有,义气不能丢。
吴越在韩今宵要对他举起刺刀的时候,像那些单纯无知的小海豹一样,竟然还傻愣愣地给予他温暖和关心。
这一刀,韩今宵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纷乱,合着的大门被砰的打开,韩今宵猛然抬起头。
不下二十个人一下闯进了急救室外的走廊。
为首的是医院的院长,脑门子上油亮亮的一层汗,嘴里不停地说着:“请放心,请放心,一定治得好,一定治得好。”
进来的那群人有好几个都还穿着军装,高筒军靴裹着小腿,扎着武装带跟在后面,另外有几个年轻人,其中一个韩今宵见过,是吴越的发小林泉,最前面两个人,一个眉目凌厉,嘴唇紧抿,刀子一样的剑眉和吴越很像,另一个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睛肿的和核桃似的,不停地在拿纸巾抹眼泪,旁边一个警卫员模样的人搀扶着她。
韩今宵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坐在那里,神色不变,但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合握而放的手捏的很死很死,骨节极度苍白。
……他知道,这是吴越的家人。
30、正面冲突
韩今宵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坐在那里,神色不变,但稍加注意,就能看到他合握而放的手捏的很死很死,骨节极度苍白。
……他知道,这是吴越的家人。
他的目光在那乌泱泱的二十多个人里头逡巡,只扫了一遍。
那个人,不在。
如果他在,就算事隔多年,就算他化成灰,韩今宵也能一眼就把他给认出来,那张令人憎恶的嘴脸,懒洋洋的,纨绔到骨子里,没有半点精气神。
吴越伤成这样了,大院里和吴越关系好的几个哥们都来了,吴楚却没有来。
煎饼先前说他们兄弟二人不睦,现在看来,岂止是不睦,简直就是仇人。
朱红哭着跑到急救室门口,若不是那警卫员扶着她,她一定早已摔倒在地上了,朱红哽咽着:“这都是什么事啊,叫他不要出去住,不要出去住,乖乖在家里能出这档子事情吗,这孩子怎么总不听话,总拧着呢!!”
吴建国一双眼睛血红,盯着同样血红的急救灯,手插在衣兜里,身子绷直的就和一张满弦的弓,半晌才哑声道:“老子儿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改回头老子就直接调兵过来把你们这医院全他妈给砸了!!”
“是是是!首长您放心,您放心,绝不会有事,保证连疤痕都不给令郎留一块……”
韩今宵在旁边冷冷听着,冷冷看着。
吴建国再痞再横,毕竟是个军人,能力还是有的,韩今宵的视线就和针尖扎着了他似的,他一下敏锐地感觉到。
两人目光撞上。
韩今宵:“……”
吴建国:“……”
过了片刻,吴建国盯着韩今宵的脸,下巴偏了偏,一字一顿地问旁边站着的院长。
“他谁?”
院长忙不迭地:“首长,这是令郎的朋友,就是他发现令郎被困在冷库里,是他给送来的,来之前还给令郎作了复温处理,把伤情给缓了些……”
吴建国听着院长的解释,刀尖般的目光慢慢地和缓下来,但仍然直不打弯地盯着韩今宵。
军匪军匪,吴建国是军匪里头的典型,他就和野兽一样,对自己同类的气息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嗅觉。
眼前这个高猛yīn沉,赤着强悍上身的男人,让吴建国从心底里感到一种凶狠霸道的匪气——他的视线顿了顿,落到韩今宵左肩膊夷漫开来的狂放黑龙刺青上,过了片刻,又重新落回对方硬冷如铁的脸庞。
吴建国开口了,他说了一句话,就让韩今宵对这个男人的戒备和敌意,又硬生生猛增了百八度!
他说:“你是怎么知道吴越被关在冷库里的?”
“……”
周围所有人都静默了,视线全部落在这个孤零零的野兽般的男人身上。
是啊,吴越被困在里头,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个男人会发现?
韩今宵一焦斜着踩架在椅子边缘,手肘搁在膝头,眼神冰冷,就这样不转弯地盯着军长大人的脸。
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吴楚的残酷霸道,也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吴越的警敏锐气。
韩今宵什么都没说,拿出自己的手机,调了一下,直接爱理不理地抛给了吴建国。
吴建国接住了,却没有看手机,看着韩今宵。
“什么意思。”
韩今宵冷冷地:“自己看。”
吴建国低头,看到手机屏幕上是几个未接来电,号码正是他儿子吴越的。
“看明白了吗,吴军长。”韩今宵刻意蔓延了吴军长三个字在嘴里的时间。
吴建国:“……”
他知道韩今宵的意思,韩今宵是说,他这是因为回复吴越的来电,而吴越没有接,这才起的疑心。可是——
“你怎么知道人是在冷库?”吴建国把手机抛还给他,生硬地问。
“我有东西让他去那里拿。”
“什么东西?”
韩今宵冷哼:“……不如你等你儿子醒了。自个儿去盘问他。”
“你——!”
吴建国怒了,警卫员盯着韩今宵的目光就相应地变得咄咄逼人。
韩今宵站起来,气势不怒自威。
“没证据别随便怀疑别人,吴军长。”他孤零零一个,冷冷地对着那群军区大院的高官军警,“你不是条子,正牌条子这会儿正搁手术台上躺着,他没开口,轮不着你盘问。”
“混账话你!你谁啊你!别以为救了我们家越越的命就能这样犯浑说话了!”朱红红肿着眼怒道,“救了他那是你运气!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出事前是打你电话的,你以为你能好过?查不死你的!!”
“阿姨……朱阿姨……您消气……别介,里头抢救呢……”林泉最清楚韩今宵是个不能惹的主,见势不妙连连拉着军长夫人,“干啥啊这是,等老二出来这不一切都清楚了吗,现在说啥有的没的,可别冤枉人呐……”
朱红抹着眼泪,咒骂着,喃喃着。
“咱老二真出事你没罪也得担着,咱老二哪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出事……”
她的嘀咕韩今宵可全听见了,一股火焰腾的就在肝肺里烧起来——
他现在知道吴楚那Cāo蛋的天王老子不怕的狗屁性子是哪来的了,他老子老娘给丫惯出来!!!
朱红说:“别以为帮了点忙就可以捞着好处摆谱子了,要是……”
“要是吴越像你。”韩今宵忽然打断朱红的哽咽絮叨,目光冷漠,冷酷,“他今儿就死里面了!”
“……”朱红一下子给噎住,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啥意思?凭啥像她,她儿子就得死里面?
韩今宵再也不想理这帮人,他发现除了吴越,大院里头出来的果然他没一个看着顺眼!这些高官高官夫人高官子弟武警官兵就和二十多颗大头钉子似的戳着他的眼睛。
虽然韩今宵的身份让他知道自己不该和这些人起冲突,但他那种老白干儿似的暴烈性子和臭硬脾气,也决不会让他在这群人渣面前低头,服软,说客套话!
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头也不回,直接走人,***眼不见心不烦。
朱红见韩今宵要走,憋不住气地还要追着人骂,被林泉拉住了:“阿姨!算了算了!这都啥时候了啊,还吵架!咱先挂心挂心老二吧!老二伤势到底怎么样啊!”
吴越是冻结性损伤,二度冻伤,损了真皮层,人送过来的时候是昏迷的,只有在韩今宵给他水浴复温的时候有过短暂十几秒的意识回复,送到医院的时候血压都测不太到,瞳孔对光源的反应也很迟钝。
医院哪里敢怠慢军长公子,所有有相关经验的老专家全给集中来了,体表复温,体外循环血液加温,腹膜透析,医护人员,大院人员,林林总总加起来百来号人物,就围着一个小吴公子转的焦头烂额。
军长夫人自以为是地发话了,她宝贝儿儿子要是留一处疤,回头她就让这帮老专家从北京全滚蛋!
经过抢救,吴越的小命终于给捡回来了。
这之后的几天,吴越都住在医院。
苏醒之后的吴越不怎么理会自己的家人,这小子说话都还没什么力气,眼神却倔的要死,拧的要命,说什么也不愿和爸妈吭半个好腔调,一副别人欠他多还他少的样子。
朱红一听吴越苏醒的消息,赶快让勤务小张张罗了饭菜,提了个保温饭盒赶到医院。
吴越看到家里人,第一句话就是:“韩今宵呢?”
朱红一下愣了:“谁?”
“……韩今宵。”
“那是谁?越越你不会冻糊涂了吧……”朱红伸手过去想摸摸他的额头,吴越头一偏,烦躁地避开了,朱红的手不尴不尬地悬在那里。
“我住院的事……”过了一会儿,吴越侧着,半张脸埋在雪白的被子里,闷闷地说,“别告诉爷爷。”
朱红这时候哪能不顺着他啊,连忙点头:“不告诉你爷爷,不告诉他。”
吴越抗拒排斥她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一点。
过了一会儿,又问:“……韩今宵呢?”
朱红真心不知道韩今宵是哪位,她哪里想得到上回把她气的半死的那个吴越的痞子朋友就是这位韩爷!
赶巧,这时候林泉得到吴越醒来的消息,好哥们也赶着来看望了。
进门小林公子就听到吴越要找韩今宵,就笑笑地边进门边说:“怎么,咱老二一睁眼,就急着找韩老板干吗?不会是骨头缝里痒痒,又想碴架了?”
“哎,小林来啦。”朱红不喜欢林泉,但表面上的亲切客气还是要装的。
“阿姨好。”林泉倒是笑的挺真诚,提着果篮。
朱红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
“没啥,就楼下顺道买俩水果,老二不是爱吃奇异果吗,我让老板给放了有二十来个。”
朱红接过果篮:“小林,太客气了你。”
她把果篮搁在吴越病床边,回过头来笑盈盈地看这俩人,却见这俩都盯着她看,朱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讪讪地说:“那,你们聊,你们聊,越越,妈去给你洗俩水果啊。”
朱红出去了。
林泉刚想坐下,吴越下巴指了指门:“关严实了。”
林泉走过去,果然看朱红还犹犹豫豫地站在虚掩着的门后面,门缝里一对上林泉的目光,顿时心虚地笑笑。
林泉也朝她咧了咧嘴,把门关紧了。
“真可怜你,她平时没少管你吧。”林泉拉了个座儿,在吴越旁边坐下了。
“管她呢。”吴越说。
林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吴越露在外头的皮肤大多缠着绷带,林泉就笑了:“我说老二,你看过你自个儿现在的德行吗?就你这架势,去拍啥木乃伊2,化妆都不用,直接拖剧组就可以开演了。”
吴越不以为然:“绷带这给缠着还算不错呢,揭开来下头都起水疱,真他妈恶心……”
“疼吗?”林泉问。问了之后就觉得自己是个傻逼,这啥蠢问题,就算疼死吴越都是不会吭气儿的主。
果然,吴越哼唧了一声:“疼啥?老子连冷热都感觉不清了,还会觉得痛?”
林泉:“……”
吴越露在外面的两只亮晶晶的眼睛瞅着林泉:“嗳。”
“干啥啊。”
“还能干啥啊,韩今宵呢?”
小林公子瞪着眼睛看他:“你急着找他干嘛。”
吴越:“……是他来冷库里找的我吗?”
林泉震惊了:“你姥姥的,这你都能有印象?我听说你给送来的时候连血压都测不到了,你还记得是谁去冷库找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