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被追得没法呆下去了,才躲到上海去骗的。你,你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问一问呢?我们都上过他的当,真是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
李锦轩惊得目瞪口呆:“啊?原来这样?”
他连忙问二哥借了一辆自行车,向中心小学扑去。
走进校长室,他一句寒暄的话都顾不上说,就急赤白脸地对一个正伏在办公桌上算着这批洗发膏账的中年人说:“陶校长,这洗头膏的钱,都是我垫付的,鲁兴旺让我跟过来收货款。”
陶校长抬起头,吃惊地看着他:“李老师,怎么是你啊?你,你你,也上当啦。”
李锦轩的心堵在喉咙口,疯跳不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校长叹了一口气,说:“唉,鲁兴旺骗了我们五万元钱,好几年了,我们正准备报案抓他。上个星期,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你不要报案,我马上给你搞一批货回来抵债。我问他是什么货,他说是洗发膏。我要不到他钱,想拔到点货也行。洗发膏,可以卖给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用,就同意了。刚才他匆匆忙忙把货送来,说这批货总共51680元,就算五万,让我写了一张收条,没停留就走了,根本没跟我说起你的事。”
“什么?”李锦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陶校长拿出鲁兴旺亲笔写的一张五万元的借条给他看,然后压低声说:“要不是他欠我们钱,我们怎么会要这种假货呢?还38元一瓶呢?10元一瓶,我们也不要。”
“啊?”李锦轩再次惊讶了,“这货是似假的?”
“这种假货,市场上只要三四元一瓶就能买到。”陶校长有些生气地说,“我们是被逼无奈,才要他的。”
李锦轩简直快气疯了,拉起陶校长办公桌上的电话,拼命打鲁兴旺的拷机,却打死也没回音。
天哪,李锦轩急得在陶校长的办公室里直跺脚,“现在让我怎么回去见她们两个人哪?”
他突然对陶校长恨起来,心里想,你将这批假货推销给学生,倒能赚两三万元钱呢,而我可就惨了,我这钱是借别人的啊,你们这是合伙在骗我哪。
可他想想,又觉得说不出口,你有什么理由说他骗,跟他吵呢?
这真是要他的命啊。又是一场骗局,纯粹是一场骗局。
他怕母亲知道他上当受骗而替他担惊受怕,就没有再回老宅,而是直接回了上海。
只一天时间,他的一场美梦就破灭了。这真是一场梦啊!
其实,他的经商意识,或者说是防骗意识,实在太迟钝了。他没有觉察到新形势下,社会上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现象,那就是亲骗亲,朋友骗朋友。
为什么呢?因为象鲁兴旺和他阿弟这种社会无业人员,没有固定收入,又不安心劳动,眼红人家一夜暴富,也总梦想发横财,却苦于没有门道和关系,也难于让陌生人相信,就只得将目光投向自己认识的朋友或亲人。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骗亲朋好友。这是本能,顾不上讲良心和亲情了。
讲了良心和亲情,他们就没法活下去了。
悔之晚矣!李锦轩真是一个事后诸葛亮。总是事后才清醒,才想透彻,而事前却总是糊涂,缺乏敏锐的眼光。
这是决定他暂时没有成功的一个主观原因。人们都说,下海经商要获得成功,先得交学费,看来这话没说错啊。
当然,让他屡屡上当受骗的,还有一个客观原因。那就是我们国家的人太多,而钱太少,就那么一大堆。有人走运,得到一小堆钱,就必有人倒霉,一点也得不到。
就象陶校长把假洗发膏推销给学生和老师,能得到两万多元的利润,而他就倒了霉,被骗了一万五千多元的借款。
对他来说,宁愿死,也不会再倒过来去骗人家,或者去报复他人。而社会上另外一些倒霉蛋就不一样了,他们出于各种目的,千方百计要从得到的那部分人手里争夺。明争争不到,就只能暗夺。
怎么暗夺呢?当然不是偷,就是抢,不是骗,就是诈。所以在我们国家,要想在商海中获得成功,就必须具备一项特殊的本领——防骗本领。
但这项本领教科书上还没有,只能在生活中自己探索。探索中,越是善良心软的人,交的学费就越大。
李锦轩交的学费太大了。他不敢去见倪丽红和林芙蓉,只得不断地去寻找鲁兴旺。
他一连去鲁兴旺常住的那个小旅馆候了五次,旅馆的服务员告诉他,他上次回去后,就再也没来过。
他是个流氓无产者,居无定所,到哪里去找他啊?就是找到他也没什么用,他有钱还你吗?他骗的人很多,因为他父亲在那个中心小学当老师,吵得要与他断绝关系,他才想办法骗了东西去抵债的。
别的人骗不到,就相中了他这个容易相信人的冤大头。他家里只有农村里两间摇摇欲坠的小屋,到那里找他要钱的人都快踏破宅门了。
也就是说,他永远也要不到鲁兴旺一分钱了。那就完了,真的完了。连认识的亲人都要骗人,这个社会怎么会这样啊?
这天晚上,他坐在孤独清冷的宿舍里发着呆。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电灯在丝丝地苦响着。
一念之差,好端端的钱,崭新的借来的钞票,就到了别人的手里,永难要回。这是怎么回事哪?你怎么就那么傻呢?这个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
“叽叽叽——”突然,床前的椅子上响起了知了的叫声。
他吓了一跳,侧过头一看,是皮带上的拷机在疯了般鸣叫。
他拿过来一看,上面的号码是2字当头的,这是哪里?哦,是林芙蓉的电话。
他猛地丢下拷机,缩在床的一角,害怕极了。她问我要钱了,可我哪来的钱还她啊?怎么办哪?他抖着手再也不敢去拿拷机。
拷机终于停了。他连忙将它关了。
可是不一会,隔壁阿姨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要死了,她打这个电话了。
那天为了取信于她,他将这个号码也告诉了她。这么晚打电话来,阿姨要生气了。
果真,阿姨不快地对着话筒说:“你是谁呀?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李锦轩?哪个李锦轩?我们这里没有李锦轩。我这是住宅电话,你打错了吧?哦,你是不是说小赵啊?那有,现在他已经睡了,你明天白天再打吧。你有急事?一定要叫他听,你是谁呀?你叫什么?姓林,好好,我给你叫一下。”
阿姨就扯着喉咙喊:“小赵,你的电话,一个女的,说有急事,你过来接一下吧。”
阿姨对他也是很照顾的。
他只得下床,趿了鞋走过去。阿姨起床来给他开门。
他难堪地走进去,来到阿姨的床前,拿起床头柜上的电话,低声说:“喂。”
林芙蓉有些火气,一开口就责问:“你是怎么回事?打拷机不回,再打,关了。你,这么长时间连电话也不给我打一个,我担心死了。喂,你没有出事吧?”
“我,没有。”他结巴着,不知怎么跟她说,额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我,只是……”
“那你是不是故意躲我啊?”林芙蓉口气柔和了,“我这么晚给你打电话,是有要紧事。有一套二手房,七十多平米,地段不错,就在我饭店的附近,很便宜,一次**清现款,只要二十五万。你把那两万元钱还我,我凑凑就凑满了。有的话,你再借我一二万,我下个月就能还你……喂,你听见没有?你,怎么啦?”
“我。”李锦轩将脸对着墙壁,怕被阿姨看见他痛苦尴尬的脸,和颤抖不止的手。
“你最好,明天给我送过来。”林芙蓉温柔起来,“你来吃中饭吧,啊,我等你。正好,我带你一起去看看这套房子。”
没等他说话,就挂了电话。
“打搅你了,阿姨。”李锦轩连忙背转身,走出去,将门带上了。走进自己的宿舍,他关紧门,坐在床沿上发呆。
他内疚,焦急,气愤,心都快碎了。
其实,象你这种老实人,下海就是害人,就是对别人的不负责任啊。真的被他们说中了,你好丢脸啊。
他拼命地骂着自己,你老实,心软,容易上别人的当,而别人又看你老实,再上你的当,这是一个怎样可怕的怪圈啊?
你这种人活着,太危险了,还是死了吧。死了,就不再连累别人了。
可是,他正准备拿起剃胡须的刀片要割脉时,又犹豫起来,你不能就这样一死了之啊。这样不辞而别,你对得起林芙蓉阿姨和丽红她们吗?
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堂堂正正才对啊。幸亏这最后五千元钱没给他,明天再到陆德才家里去要那五千元的股金。他答应这阵还的。要了先还她一半。另一半,待以后挣了钱再还。
要不,就忍痛割爱,放弃丽红,跟林芙蓉结婚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