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宅中的布置就如同葛红梅那沿街开设的算命馆子——确切的说是帘子后面藏着的地方。
葛宅的围墙只在最下面做出墙垛,其上布满了铁质栏杆,如果不是看到那些栏杆中有被弯曲成梅花窗格等的样式,她甚至会以为这是一处设在室外的牢房,而每一根栏杆的最顶端又都被削成枪尖一样的尖顶,每隔一段距离,又会看到一直砌到顶上的墙面,如此反复延伸,最终形成一整片围墙。
宅子的大门也与寻常大门不同,满满的全是西洋风情,宅子里前后三进院子,前后两进院子是眼下最寻常不过的民房,但中间那处院子却平地盖起一座三层洋楼,那楼的样子郗昭只在西洋画师的画作之中见过,如今骤然见到了实体,不说被震撼到那是假的。
葛红梅其人……她只能想到离经叛道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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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是摆在第二进院子里的,郗昭等了很久也没有见到葛红梅那个满月了的儿子,满月的孩子总是会进行一项名为抓周的活动,她原本还有些期待,这时候却实在是因为等的时间太长,丧失了兴趣。
有人直接将这句话问了出来,是坐在不远处的一位员外郎,姓霍,听说他对葛老板极为信奉,无论大事小情,他都会遣人来请葛老板算一算,比如他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出门会更应景,或是出门前先迈哪条腿对自己的事业才最有帮助等等。
这时候就听到他问,“葛老板,什么时候将小公子抱出来给大家见一见?”
有人跟着附和,还有人暗地里议论纷纷,郗昭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就听到有人略略疑惑地说:“平日里似乎从没见过葛老板的夫人,还有人说葛老板并未娶妻,也不曾见他带过什么妾室,他这儿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私生子?”有人猜测。
“听说他和一位千金小姐交好,难不成两个人早已经暗通款曲……”
暗地里的猜测越说越离谱,郗昭悄悄拉了一下苏宇旷的衣服,借着替他倒酒的时候问:“公子听到他们说的了吗?”
苏宇旷点了点头,“听到了。”
“葛老板真的是……?”好吧她承认,她是真的好奇。
苏宇旷微微一笑,“姑娘不必着急,这个答案就让红梅亲自揭晓吧。”
郗昭瞥了他一眼,“其实公子也不知情吧?”不知情也是正常的,毕竟传言若是真的,没有哪个人会愿意嚷嚷的举世皆知。
不过她又觉得葛红梅不像是那样的人,无论是枉顾礼法还是藏不住心事,都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姑娘冰雪聪明。”苏宇旷朝她举了举杯,“答案揭晓在即,姑娘且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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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红梅换了一身衣服,他虽然酷爱西洋物件,却不太喜欢西洋服饰,这时候他换了一身褐色直裰,头上绑了方巾,怀里抱着个什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那东西被一条锦被包着,还不住地动来动去,露出来的那一部分看上去毛茸茸的,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等到他走进了,众人方才看清,他怀中那由锦被包裹着金贵的什么似的东西,是一只红毛狐狸。
这就是……葛老板口中所说的……满月的……儿子?
席间众人一时间瞠目结舌,郗昭的注意力也被吸过去,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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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旷愣愣地看着那只狐狸,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时候除了同样的诧异之外,还觉得那狐狸有些眼熟。
他非常肯定自己没见过这只狐狸,然而仔细看过去,那狐狸神情慵懒,又带了一点孤傲,颇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意思,只是眼睛照寻常狐狸小了点,头大了点,耳朵也短了点,但这也丝毫不能掩盖住它本来的风采,他甚至还看出了一点超凡脱俗的感觉,就仿佛……这是一个修炼千年的得道高人。
苏宇旷在那一瞬间忽然想起来为什么他看这只狐狸眼熟了,这狐狸长得……和张太傅实在是太像了。
这么一想就差一点笑出了声,但他掩饰得很好,很快就整了整神色,恢复了先前那一派风轻云淡的状态。
那些震惊的已经说不出来话的宾客们这时候也慢慢回过神来,霍员外当先问出了口,“葛老板这是……”
“啊……”葛红梅将那狐狸又亮了亮,“我儿子,今天刚满月。”顿了顿,又将那狐狸的前爪抬起来向着霍员外的方向摆了摆,补了一句,“漂亮吧!”
“你是狐妖?!”有人脑洞大开。
葛老板一愣,然后他眨了眨眼睛,笑了一下,“葛某只是将这小东西当儿子来养养罢了。”
寻常人家也有不少将猫儿狗儿充做儿子女儿心肝宝贝似的疼爱着,葛老板将狐狸看做自己的儿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只是……
这样一场规模颇高的宴席,竟然是为了一只畜生……
宾客们这时候再看葛老板,纷纷觉得自己已经不会有什么表示了,尤其是那些还寻思着为自家孩子订个娃娃亲的,这时候全都捂了脸,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沉得住气,没有一进门就提这事儿。
葛红梅对这只藏狐颇为上心,除了有烧尾宴,还请了杂耍班子——眼见着老大一只狮子被指挥着顶球,猴子骑独轮车,鹦鹉叼着一支玫瑰飞上飞下,末了又燃了烟花爆竹,当烟花在空中炸开的时候,郗昭忽然听到苏宇旷长长叹了一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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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什么烦心事么?”众人的注意力早被杂耍班子还有烟花吸引过去,郗昭佯装为苏宇旷布菜的样子,趁势坐了一会儿。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在苏宇旷的面前,她已经连侍婢的样子都懒得装了。
“那要看对于烦心事有什么界限。”苏宇旷偏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的举动尽收眼底,眼神动了动,又叹了一声。
“家事,或是国事。”
“我只是突然在想……”苏宇旷说到这里扭过头来极其认真的看着郗昭,说,“如果万岁能够禅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