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室肃穆的寂静里,烛火跳动,“姚小姑娘”,或者说是乔小公子,乔望舒,不论原名是什么都好,如今眼前这人都是叫做了无忧。
乔望舒跪下,跪在那一簇簇烛火围绕之中。他的眉目已经长开,不再是四年前初见宋观时的孩童稚气,只是他再怎么长大,也被人为用药物定格在了偏于女子柔媚的秀气之上,这是无法抹开的事实。
他的神情沉寂,一侧的烛火之光全部映在他的眼中。那些长明不息的火焰映在他眼里,连带着那双漆黑得看不清情绪的眸子,也在那火光之下,仿佛有温度在他眼底渐渐燃烧而起,烧出了艳丽的火。
他的眸子里映着火,又映出了宋观一步一步走近的身影。柳枝沾水点在眉心,有一滴从眉骨滑落,乔望舒闭上眼睛,那滴水便顺着眼角划落,像是一滴泪。
赐福的时候总得是要说些什么的,宋观看着跟前的已经长成了少女模样的小姑娘,忽然想起以前——那是他没有进入这个系统的以前,很多时候人的记忆联想真是很奇怪的事情,明明独立的两件事,却因为相通点,就这样,的的确确切切实实地联系了起来。
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去孤儿院做义工,当时离开要给当地的孩子写祝福语的时候,有一个学姐写下的话,他当时看了一遍就记下了,且印象格外深刻,至今不忘,大概是因为那个句子特别叫人心动。此时此景,别的祝福词句宋观都想不起来了,唯独这一句。
这时的屋外楼台之上,有飞鸟振翅而过,春日之景,柳软桃花浅,他将柳枝点在小姑娘的眉心,合着烛光点点,他的赐福句子并不长,也就这样一个短句:“免你惊,免你苦,免你四下流离,免你无枝可依。”
这一场更名的仪式终归是完满落幕,事后顾长老跑过来很兴高采烈地跟宋观说:“教主你真棒!”
宋观看着顾长老,简直喷顾长老一脸血,棒你个头啊,将人捉住了质问:“最后赐福怎么回事,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我怎么记得以前都没有这个步骤的?”
顾长老高高兴兴地解释:“对啊,以前的确是没有的,是我今天早上突然来了灵感就给添上了,不过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反正教主你临场发挥也很不错,来,开心点,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一起吃烤全羊。”
宋观:“……”
不过宋观没在现场多待就又被裘长老叫走了,并且一整天都给宋观摆了一张不高兴脸,还总是故意晃荡到他视线范围之内,摆出不高兴的表情。
宋观发现了,每次他视线挪到别的地方的时候,裘长老就会装作很自然地挪进他的视线范围内,然后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并且在他把视线重心挪到其身上后,非常不屑地别过头……如此反复循环上述过程,宋观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艾玛,裘长老你多大岁数了,还这个样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这样真的好么?
至于仪式之后,现如今已更名为“无忧”的乔小公子,被顾长老带回了院落。碧桃枝上莺声,顾长老坐在凉亭里,乔小公子立在一旁,她洗着茶具道:“无忧啊,教主给你改了名字,你以后就是无忧了。”她听着对方说了一声“是”,但其实并不在意对方回答的是什么。
取了腰间碧玉笛抛给对方,顾长老说:“跟我了这么些年,你也该知道这笛子应怎么用才妥当,如今给你了,你便好生收好着。”
其实这笛子她本来是想要给女儿的,但女儿在此之前便离家出走了,后来女儿死了她也没把这只玉笛送出,没想到最后是给了乔望舒。
给出了这支笛子之后,顾长老心中始终还是有那么些不甘,却也没有什么话想说,她看着乔望舒,她讨厌这个名字,她讨厌乔这个姓,她想果然还是教主取的那个叫做无忧的名字叫她喜欢些,可她又觉得,无忧无忧,百岁无忧,凭什么这么好的祝福寓意,要给这个乔姓的孩子呢。
有时候顾长老也觉得自己挺无理取闹的,她跟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啊。这样矛盾的情绪,有时候她就跟自己说,对这个孩子稍微好一点吧,然后灵魂像是劈裂成了两半一样,另一半恶狠狠地说着,不!多矛盾的情绪,既不情愿地想好好对他,又想作践他让他过得不好。于是喜怒不定,就那么随意地心情好的时候对人好一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对人不好一点。
那么不甘心的情绪,很多时候顾长老觉得乔望舒……不,是无忧,很多时候顾长老觉得无忧很像她的女儿,但又很怀疑地不那么确定。因为她发现时隔太久,她已经不记得女儿长得什么样子了,只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小细节,但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人。
碧桃一树春深,顾长老看着无忧,忽然觉得这样好没意思,她想要不还是最近把无忧派出去做任务吧,今天晚上去找教主小喝一杯。第一遍泡的茶水已经煮好,顾长老慢悠悠地提起茶壶的时候,想起这么个事情来,于是抬头对无忧说:“今日药浴你别忘了泡,晚些的时候来我房里,湖州分堂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我到时再与你细说。”
而与此同时,宋观那厢正在想着办法哄裘长老,其实他本来也没觉得自己去折腾更名仪式有什么不对,但裘长老那个表现就弄得事情好像全都不对,就这么单方面跟他闹起了别扭,还不肯好好说话,真是叫人非常头疼。
于是宋观先跟裘长老认错,结果没想到裘长老还就端着架子不肯原谅他了。宋观没了想法,试探着问裘长老那这事该怎么办,结果裘长老不说,偏偏不说,就是不说,打死都不说。这下宋观无语了,卧槽,长老啊你到底想怎样啊,这样跟小朋友一样的反应要逼死人么。面对化身锯嘴葫芦怎么由他伏低做小都不理会的裘长老,宋观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慢慢磨着。
这边的宋观在磨着闹别扭的裘长老,那边次日乔小公子便启程去了圣教在湖州的分堂,去处理教中事项。
离开圣教的时候,他只带了一个小包袱,还有那支玉笛。
进入湖州虞城的时候,乔小公子遇见了一个不长眼睛敢调戏他混人,那人嘻嘻哈哈地将他一拦,浑说道:“哎呦,这是哪里来的小娘子啊。这生得可真好啊,不如从了我。唉,我呀——”眼神色眯眯的黏在乔小公子身上就下不来,语气暧昧又下流,“我保准你上了我的炕之后,就只会喊着哥哥爹爹的,再也不想下来啦,哈哈哈,怎样啊小娘子,你从不从我?”
乔望舒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对方开合的嘴,想着自己要不要用刀割了对方的舌头,然后再割了人头。手指握着了玉笛,白玉莹莹的手指,指尖是粉色的,配上那碧玉的笛子,当真是要命的好看。
而这也真的是“能要人命”的好看。
可那个地痞小流氓可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这小娘子连手都这样好看啊,真是好看,于是精虫上脑,语言越发得不干不净:“小娘子手里拿着的时候啊,是萧么?嗨,小娘子可真是多才多艺,你喜欢‘吹箫’,我跟你说,我们可真是绝配啊,刚好我家里也有一管祖传的宝贝至极的‘箫’,保管你吹得欲仙欲死,怎样啊小娘子,跟我回去么?”
地痞不知道对面那个“漂亮的小娘子”看他的眼神,已经是在看一个死人,乔望舒杀人的时候从来不带杀意,他甚至是漫不经心地,将今早未完全梳进发髻里而落下的一缕发丝捋到了耳后,他的神韵动作,其实如今都有那么一两分像极了顾长老,那不是刻意模仿,是最初那段时间里,顾长老给他喂了蛊物之后,像训练家禽那样训练他后留下的后遗症。
眼见碧玉刀将要离笛出鞘,忽然有人站了出来,站到了乔望舒跟前,是个将乔望舒护在身后的动作,那人说:“住手。”
乔望舒站在那人身后,看不见那个人的样貌,但是那个人声音明显很年轻。他心里有过一瞬烦躁,觉得这人好碍事干脆一起杀了。
不过他正这样想的时候,那边事情已经解决了,之前的那个地痞流氓,几乎是在看到那人出现的时候,就结结巴巴地“我,我,我”了个半天然后落荒而逃。
“碍事”的人转过身来,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贵公子的打扮,脸上的神情还带着一点大男孩的腼腆。
街道之上,他看着女子打扮模样的乔小公子,脸红了一下,然后行了一个礼:“姑娘莫怕,坏人已经走了。”顿了一下,脸更红了,“想来也是在下多事了,姑娘敢只身一人上路,武艺定是不低,只是……”
“只是”之后没词了,这位不知姓名的侠义心肠的小公子,脸上更红了点,他应该是打了个“只是”的开头想说什么,结果一紧张把后头要说的话全忘了。
乔望舒看了一眼那跑得在人视线里只剩下一个小黑影的地痞,道了一声:“多谢。”
小公子眼睛一亮,红着脸,期期艾艾半晌,道:“在下姓杜,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乔望舒抬眼看他,指肚摩挲着碧玉笛没说话。小公子眼里“少女”神情是清清冷冷,恰如早春的白梅,只是眉目生得婉约动人,是一种极致秀丽,于是就像白梅染上胭脂色,无端的冷冰冰里,却偏偏莫名得让人想要轻薄一下。
难怪那地痞嘴贱得就想上来调戏几句,大概也是因为这份漫不经心的不可亵玩的感觉之下,那莫名勾得人蠢蠢欲动的感觉吧。
因觉得在湖州虞城里,总没人真敢动刀子的,那小地痞便也就大着胆子上来说了那么几句猥亵的话。小地痞觉得乔望舒看起来这样的娇娇滴滴,且又是年纪那么小的“小姑娘”,能下狠手到哪里去呢,就算是个习武的,也顶多打他一顿,出不了人命,倒是他嘴里不干不净调戏了这样一个美人,回头和那帮兄弟吹嘘,倍有面子。
可他哪里知道,自己真的是死里逃生了一回——因为对方是真的有认真地想过要杀了他,也是真的准备杀了他。
虞城里满城烟柳草青青,锦衣的小公子站在垂柳之下,对视上乔望舒的目光时,他紧张得简直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远处谁家正吹笛,应是新学,断断续续的笛声,难听得紧。
乔望舒静静地看了跟前的小公子一会儿,半晌,道:“我没有姓,只有名字。无忧,‘高枕无忧’的无忧。杜公子,此番多谢你出手相助,不过在下还有事,便先行告退,失礼了。”
“等……等等。”锦衣少年见乔望舒要走,连忙将人喊住,却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眼见着面目冷淡的“少女”果真相当冷淡地说了一句“失陪了”便要走,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在背后喊道:“我,我住在西街,门口栽有紫叶桃花的那家便是。姑娘在虞城若有什么事相托,都可找我。在下……”忽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还未报过全名,可对方却要走远了,急了,“无忧姑娘!”他在背后喊道,“在下杜承宇!”
第95章 第八弹 主角受不在服务区
圣教在湖州虞城分堂的总领管人姓徐,体形微胖得相当和蔼,总是笑眯眯一副憨憨的样子,看起来并不怎么像是习武之人,倒有点像是什么商人。众人皆叫他徐总管,乔望舒来到此地,便也跟着众人称呼其为徐总管。
近来乔望舒发现自己在城中走动的时候,身后总是缀着一个人,那人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身后,鬼鬼祟祟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原本是想直接暗中把人做掉,结果拿刀架到人脖子上的时候,发现竟是当日进城遇到地痞时的那个小公子,于是当时拿刀都把人脖子割出了血的乔望舒,想了想,没再继续动手。
这不动手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只是乔望舒单纯觉得杀了这个人会很麻烦。他清楚得记得,当日进城之时,那个调戏他的地痞见到此人便是一副受到惊吓样子,这个人的身份应该是不简单,杀了这个人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他不怕杀人,他只是怕麻烦。
乔望舒是很怕麻烦的,尤其是讨厌处理随性杀人之后,那些需要善后的麻烦。因为随性杀人是没有计划的事,通畅会留下很多痕迹,若是被人因此找上门,那会让人觉得很讨厌的。
他脸上没有过多表情,手中抵着杜小公子脖子的刀,已经划破对方的肌肤,血液顺着刀锋向下滴血。
乔望舒的目光停留在对方脸上,静静打量了片刻,刀子仍未收起,语调平平:“是你。我认得你。你跟着我做什么?”
锦衣的少年讷讷地说不出话,乔望舒神色冷淡地回身收了刀子:“杜公子,别再跟着我。刀剑无眼,下一回也许我手上力道控制不好,你就死了。”
回去了以后,乔望舒用非常简单的句子,把事情的过程描述了一遍说给了徐总管听,然后问的是:“这个人杀了会不会很麻烦?”
徐总管一噎,一侧的烛台照耀之下,“小姑娘”的表情淡淡,明明是闲话家常的语气,内容却截然相反,问个把杀人事项就跟说“我要不要再往这绿豆粥里再加一勺糖”一般的态度,因为太冷淡的姿态,所以比那些个杀气腾腾的反应都要让人牙酸。
也不是同情那位杜公子,徐总管只是单纯感慨一下,明明本来该是翩翩公子救了佳人的戏码,如今却愣是跟拿错了剧本似的,怎么都是不对头。
一边收拾着碗筷,徐总管对乔望舒说:“还是不能杀,那位杜公子的父亲是当今武林盟主,动了就要结怨了,教中目标定位重心一直都是乔家,凭白树怨,反而让本教遭到不必要的攻讦,这是很不好的。”
乔望舒听了之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乔望舒不去招惹那位武林盟主家的宝贝公子,就终止了的。
那位杜姓的小公子,打探出来了乔望舒于城中的落脚点后,竟是镇日里凑到人跟前。
最开始的时候,还只敢来回走走晃悠两下,后来就又是下雨送伞,又是买吃的,又是送花,又是送首饰,还天天蹲守在店铺门口。
乔望舒此番来湖州所执行的任务,倒是和打打杀杀无关。湖州虞城的这个圣教分堂主要是以经商做生意为主,当然偶尔也有些打杀的任务,但近期是没有的,近日若说是又什么别的任务,那也顶多是给来到虞城的圣教弟子,提供住宿吃食然后打个掩护什么的。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乔望舒需得帮着徐总管于店中打下手,而但凡只要他在店铺里,便都能遇见杜小公子。
杜小公子镇日过来,却也不敢上来同乔望舒说什么话,只是托了人送东西进来,他自己站在门口,乔望舒接过盒子回过头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腼腆地笑一笑。
其实每日里杜小公子送过来的东西,乔望舒全都私底下丢了,来源不明不白的东西他向来不沾,他只是觉得杜小公子好麻烦,杀又杀不得,若让他理,他也是不想理的,于是便只好尽量无视。
此时正值春日,春日里雨多,一整个夏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虞城仿佛被反反复复地浸泡在了水中。
春雨如注,店里客人少,没什么事情要做的时候,乔望舒就站在檐下看天。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无根的水自天空里落下,仿佛无边无尽。有时候他身边会多一个人,是杜小公子,两人就这样,谁都不说话地在屋檐底下。
四月中旬的那场雨下得特别大,落在地上的积水上激起水花,空气里水汽饱满得沾着人的衣衫都能湿透一片。屋檐下乔望舒立着,杜小公子蹲着,积水溅湿了杜小公子的衣摆,他的头发也湿了,整个人都浑身湿透得倒像落了水一般。
那时候雨声沙沙里,两人静默地在屋檐之下,天上春雷响起的时候,有只小狗从转角的地方一瘸一拐地跑过来,腿被知道被什么东西给上了,小狗呜呜叫唤着,浑身湿透了也躲到了两人所在的屋檐下,是正好蹲在杜小公子边上。
雨下得这样大,小狗轻轻地叫了两声就开始甩毛,杜小公子无可避免地被甩了一身脏水,脸上身上都是,他抹了一把脸,扭头,小狗在他视线之下默默瑟缩了一下,退后一步,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他,“呜”地叫了一声,看上去好不可怜。
杜小公子看着这条颇富人性化的小狗,有些发呆。
雨声咚咚里,乔望舒侧头看了看身边蹲着的一人一狗,都是一样的脏兮兮,一样的湿漉漉,一样的可怜兮兮模样,他有些想笑,而他也的确是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正好被杜小公子捕捉到。
杜小公子这么多时日一直在乔望舒身边幽转,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笑过,而如今乍然见到,他只是傻眼,有种半边身子过了电似的酥麻感的夸张,脑中一热,他心里想的话就直接出了口:“无忧姑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乔望舒闻言脸上笑容变淡了隐了去,杜小公子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解释:“不是的,无忧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春雨霏霏里,乔望舒回头看着被雨水掩映的天际颜色,声音有些冷淡:“我知道。”他说,“杜公子,店中还有些事急需处理,我便先进去处理事务了。失礼。”
身后的那扇木门被轻轻推开,然后重又合上。
“无,无忧姑娘……”
合上的木门阻断了视线和未完的话语。
大雨无歇,留下脏兮兮的小流浪狗和只恨自己嘴太快的杜小公子两厢对望。杜小公子心头悔断肠,只觉得完了,“无忧姑娘”一定认为自己是个很轻薄的人,他简直想泪流满面。
从三月一直到跨过这一年年底迎来新年,乔望舒便都一直待在湖州虞城。
除夕前夕,他收到了宋观从圣教给寄送过来的礼物,拆了一看,果然如他所想,是一只玉雕的小龙,整个都胖胖的雕得栩栩如生。
每年过年的时候,宋观都会送他一个玉雕的小动物,从十二生肖的小老鼠开始一直到今年的小龙。
乔望舒仍记得,初入圣教除夕那夜,宋观想要送他什么但没有准备,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那时看着圣教大门口前临时搭起的那个唱台,台上歌舞祭平,他旁边坐着宋观,外面人吵闹,他们两人悄声说着话,于是那些台榭喧嚣就仿佛隔得另一个世界的远。
那时他毫无缘由地就想起了娘亲,他娘总是拿了玉料给他雕刻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于是他就跟宋观说自己想要雕刻的小动物,而此后宋观果然每年如约给他送上一只玉雕的小动物。
他想到这里合上眼睛,不再去想过去的那些事情。
这一年过年在虞城,满城都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息,徐总管拿出了自己私藏的酒,请大家一起喝,对于别的伙计是如此,不过对上乔望舒的时候,只给了一小杯,因觉得乔望舒是个“姑娘”,平素里好像也从来没有喝过酒,又是个那么淡漠的形象,所以不敢造次,只给了一小杯意思意思。
这是乔望舒第一次喝酒,院子里炮竹声响个不停,微辛的烈酒入喉,他第一口没有准备,又下咽太快,以至于有些呛到。那酒液入肚,身子里仿佛有火燃烧,火辣辣的一片,而乔望舒脸颊染上薄红。
他想,他是喜欢这个味道的。
新春一番热闹过后,众人各自回房休息,而回屋之前,乔望舒向徐总管多讨要了一壶酒。这个晚上没有月亮,他在自己里房里,就这么曲着腿坐在有半人高的窗棂边沿上,提着酒壶。
外头的天空黑得像是泼墨,只有少得让人觉得可怜的几颗星子,寒风吹在身上并不觉得冷,乔望舒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天上星光微弱,一直都很安静的他喝着喝着突然笑起来。
乔望舒笑着笑着将脸靠在了腿上,孤夜窗棂上一个蜷缩的影,酒壶毫无预兆地摔落在了地上落了一室的烈酒清香,屋内笑声停了,许久没有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乔望舒将手伸进怀里,贴着心口的那处放着一个锦囊,他将那个锦囊拿出来,摸出里头装着玉雕的小龙,然后他就这样将那只小龙握在手里。
那么小的一只小小龙,一只手就能整个握住,乔望舒握得太过用力,指节都泛白,指甲嵌进掌心里渗出了血,满腔的情绪都无处宣泄,手里的小龙是这样硌手。
黑夜是无边无际,像是毫无缘由突然浮起的情绪,乔望舒突然扶着窗台将手里的玉雕小龙狠狠丢出去。
楼下是枯寂的荷花池,冬日里只剩一片残败痕迹,他听见了一声细微的轻响,是什么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四下里之前所有节日热热闹闹的喧嚣过后,也只剩了死寂,乔望舒听见了那声落水的声响,于是心里头就好像空了一块,他将脸埋在膝盖间,合上眼睛,像一只受伤的小兽那样蜷缩着。
起初的时候是低低地抽噎声,然后终至失控。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乔望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哭得这样伤心,为什么哭呢,他想着,眼泪是这样的廉价东西,正如这个冬夜里他汹涌到无聊透顶的感情。
第二日天蒙蒙亮,徐总管起来一番洗漱之后开了楼底大门,他站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冷不丁见着一旁满是凋零荷叶的荷花池里爬上来一个人,委实吓得够呛,结果定睛一看发现是无忧姑娘,徐总管眼珠都快瞪出来:“无忧姑娘?!你……怎么,怎么?”
“少女”浑身湿透,而沾了水后,那种面目如画的感觉倒是越发得突显出来,像是春日晨间带着露水的杏花。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乔望舒一张脸雪白得都快给人一种要透明了的感觉,他低垂了眼帘,一时间挡去所有的眼底情绪,乔望舒说:“我东西掉进水里了,我便下去将它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