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着小心的原则,她没吱声,眼珠骨碌碌转着看众人。
只见二叔跟没听见一样闷头吃饭,二婶淡笑不语,小宝哥哥脸上显出不屑的表情,就大妞姐姐看不出什么心思,小顺弟弟跑到她跟前,讨好地叫“黄鹂姐姐”。
黄鹂没理他。
凤姑急忙喊“上来。吃饭就好好吃饭,又去玩。”
黄大娘见小孙女没声了,怕她回去搬嘴,对老头子使了个眼色,笑道:“这话说的,谁家女娃养大了不嫁人。黄鹂,这鱼奶奶留下了。回去跟你爹说,难为你们一片孝心。”
小顺被他娘喊回去,还不忘对黄鹂说“黄鹂姐姐,在我家吃饭。我娘烧了羊肉呢。”
凤姑忙哄道:“你黄鹂姐姐家今晚烧大鱼,有好菜呢。咱们留她吃饭,害她吃不成好菜了。”
这话黄鹂会回,被杜鹃教的十分老道了。
她眼光在桌子上一溜,笑道:“我好喜欢吃小婶烧的红肉焖笋呢。还有这——么多好肉菜呀。我家的肉我娘说,要省着点吃,不然不够待客,还要换东西。我娘还说,小娃儿望嘴不好,我就不在这吃了,省得丢人。”
说完,不管凤姑脸色,转向黄大娘和黄老爹道:“爷爷,奶奶,你们慢慢吃,我走了哦!”
转身“吧嗒吧嗒”跑了出去。
黄大娘立时好心情被破坏了,刚要张嘴数落大儿媳妇,那小人儿早跑出门去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好像踩在她心上。
她被堵得不行。气哼哼地用筷子敲着碗道:“一天到晚就晓得叫穷,叫穷!好像哪个要沾她光一样。把几个丫头教得这样。”
凤姑听了劝道:“娘别气。吃饭。咱也不想沾人光。”
她知道婆婆也就是发泄罢了,冯氏是教不出这样闺女的;要是能教的出。她自己就不会一副倔脾气了。
黄老爹冷哼一声,继续吃饭。
回到家,黄鹂将爷爷奶奶的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杜鹃听了,还学着小宝哥哥轻蔑的表情,霎了霎眼睛。
杜鹃听了皱眉,虽然乡下都重男轻女,但爷爷这话也太伤人了,而且,也说过头了——他就没有依靠闺女和孙女的时候?
冯氏最是不能容忍。因为这话戳中了她的心结。
她气得坐在板凳上乱颤,反复数落公婆的不是,“这样没良心,把心掏出来都没用。大儿子就是捡的。我看他孙子往后能有多能干!就怕是不成器的料”
正好黄老实拎着洗好的鱼进来了,她便对着他大骂起来,骂他没出息,被自己爹娘嫌弃。
黄雀儿和杜鹃急忙过来劝冯氏。
黄鹂也小心地喊“娘!”再不像平常一样活络,一面心里后悔,刚才该偷偷跟二姐大姐说这事的。不该叫娘听见的。
黄老实把鱼交给黄雀儿,一声不吭地坐灶门口去了。
杜鹃劝了一会,才将黄鹂叫道一旁,嘀嘀咕咕教导起来。黄鹂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两眼珠骨碌转。
要是以往。冯氏见了这情形定会说“你又教她不学好。”这次,她什么也没说。
她晓得杜鹃肯定是教黄鹂如何应付爷爷奶奶。
她无不恶意地想。最好小闺女气死那两老东西才好。
杜鹃说完了,才笑着对冯氏道:“娘。管人家怎么说,咱们过自己的日子。有儿子就好了?叫我说那可不一定。就说眼下,我们都能帮娘干活了。娘干坐着,就能吃现成的好饭菜。我学了煮饭烧菜,天天烧给爹娘吃,还能烧给旁人吃?”
说到这,忽然觉得不对劲——
将来?
将来她可不是要出嫁烧给旁人吃么!
可不就是人家的人么!
正应了爷爷的话“女娃再能干,将来也是人家的人。”
她急忙补救道:“娘,就算将来我们姊妹都出嫁,也不会不管娘的。娘你只看我干娘是怎样的不就心里有数了!我今天把话撂这:将来我一定叫娘比那些有儿子的人家过得还好!娘你信不信?”
冯氏见她绷着小脸发誓的样子,心里一暖,脸上神色缓和了些,嗔道:“信!娘信你!娘就等你显本事,将来让娘过好日子,争这口气!”
黄鹂立即道:“我也争气!娘,我长大了也孝顺娘。”
冯氏轻拍了她一巴掌,故意道:“你不气死我,我就烧高香了,我还等你孝顺我呢。”
黄雀儿虽没说话,却看着娘松了口气,微笑起来。
杜鹃却知道娘只是暂时缓过这劲,心结依旧。
在娘的心里,闺女再好、再争气,也是要嫁人的,也不能弥补她没有儿子的缺憾;就算将来闺女养她老,把她和黄老实接去女婿家住,她都不会有归属感。
所以,爷爷说的话根本没错。
然她想起一事,灵机一动,道:“娘,将来的事,谁说得定呢。也不见得娘就没有儿子。不是还有人五十岁的时候,还生了老来子么,娘怎么就不能有儿子?”
冯氏五十岁能不能生个老来子,她不知道,可她知道冯氏过年后就要出山去找那丢失的儿子。
结果如何,尚未可知。
提起这事,也算给冯氏一个希望。
果然,冯氏听了杜鹃的话后,眼睛一亮——
她也想起了那件事。
就算有万一的可能,那也是个希望不是。
她的精神就振奋起来,冷笑道:“哼,谁说老娘没儿子?没准哪天就有儿子了。还能耐的很呢!”说着,那眼神就迷茫起来。
杜鹃趁机又道:“娘,你常常的也要听我们劝。为了人家随便一句话,你就气得要死。不是白让人看笑话,称心如意?咱不理人家怎么说。偏要高高兴兴的,气死那些眼红不服气的。”
黄雀儿也劝道:“娘。咱不跟人争,咱把肉埋碗底吃,随人家表面光去。”
冯氏终于笑了,白了大闺女一眼,道:“都跟杜鹃学坏了。什么肉埋碗底吃,你好多肉么?”
黄老实见媳妇开了笑脸,忙讨好地说道:“雀她娘,咱听闺女的。咱闺女能干的很,听闺女的没错。不气了。噢!”
冯氏瞪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杜鹃脆声笑道:“我这个闺女别的本事没有,烧点好吃的孝敬爹娘还是能的。今儿晚上,咱先清蒸一条鳊鱼,再用鲫鱼烧个汤。娘美美的喝一碗鱼汤,洗个澡睡一觉。明早起来,什么糟心事都没了。开开心心过年!”
说着,转向黄雀儿。“姐,咱们动手烧。”
黄老实立即配合地问:“要大火还是小火?”
杜鹃笑道:“等下,我还没倒油呢。先小火。鲫鱼先煎一下,要小火。”
黄鹂立即欢呼起来。连声道:“糖醋,我要吃糖醋鱼。”
杜鹃道:“明天我再烧糖醋鱼。还有许多鹿肉呢,不吃了。坏了要遭雷劈的。”
冯氏见几个闺女百般劝解、凑兴,就为了自己开心。心里暖融融的,故意臭小闺女道:“她呀。就是‘老鼠子存不得隔夜粮’。”
黄鹂傻傻地问:“怎么是老鼠子存粮食了?”
冯氏等人都忍俊不禁,故意都不说。
黄鹂就抱住杜鹃的腿,仰头恳求道:“二姐姐?”
杜鹃笑道:“老鼠子存不得隔夜粮——吃光喝光。就是说老鼠子是不会过日子的,有了吃的一顿光,不管明天没粮的日子怎么过。”
黄鹂站那,蹙着小眉头想了下,才解过来,立即不依道:“我不是那样的。我有好东西都是留着慢慢吃的。”
黄雀儿一边切葱,一边笑道:“你自己的东西才藏着,家里的东西你就总是想要吃。”
欢笑声中,杜鹃很快就烧好了菜。
也没去堂屋,一家人就围坐在厨房里的小方桌前吃,靠着灶台边,还暖和呢。
杜鹃将清蒸鳊鱼的鱼肚子肉划下来,分给黄鹂一块,再分给冯氏一块,然后才搛给老实爹,她自己和黄雀儿吃鱼背肉。
冯氏三人吃了。
黄鹂喜悦地叫道:“好软和呢。”
冯氏真心赞道:“这鱼肉是嫩。这么蘸着酱汤吃,还不腥,有味儿,还鲜。”
老实爹只会说“好吃!真好吃!”笑得粗眉直抖动。
杜鹃和黄雀儿听了相视一笑。
她又亲自给冯氏舀了一碗奶白色的鲫鱼汤,和一些菌子,递给她,道:“娘,晚上你少吃些,喝点汤。你先怄了气的,吃多了堵在心口不好。娘,我跟你说,你别跟人生气。你不气,心放宽,身子养好了,万事遂心。过一二年,再给我添个,就样样事都顺心了。”
冯氏哽了下,点点头,努力平静心绪,顺着杜鹃说道:“娘不气。娘要好好活着。倒要看看,他两个孙子到底有多出息。”
黄鹂察言观色,笑眯眯地接道:“肯定没我出息!”
大家便哄笑起来。
黄老实却一本正经地点头,道:“那是!我闺女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闺女个个能干,当然比旁人出息。”
关于这点,老实爹十分执着。
而他执着的人和事,别人休想扭转他的看法。
喝了一碗汤,冯氏忽然问杜鹃道:“都说你嘴巴灵,说你是仙童,还跟鱼娘娘认得。你说你大头婶子要生,她就生了冬生;怎么你说娘生就不灵验了呢?”
说完还瞄了黄鹂一眼——怎变成小妹妹了呢?
杜鹃张大嘴巴,头一回无言以对。
这根本就是个大乌龙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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