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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天地宴辩大道
    苏秦注意到稷下一帮子学人之中,只有一位身材稍矮一些的中年男子,他看着就是个豪爽之人。与自己一样,那人脱下了外衣,穿着中衣而行,一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神态。
    他与苏秦对视一眼,两人发出了会心的一笑。
    中午时分,齐王在淄水岸边的一块台地上摆下了宴席,众人席地而坐,沐浴着温煦的春风,欣赏着美景,心神怡然畅快。
    齐王提出了一个酒令,他命令道:“今日寡人与诸位大夫坐在这天地之间,享受着无边的春色,真是人生的至乐。
    从寡人开始,每人吟咏一句有关春天的歌诗,说一说自己的主张,如果说得有理,众人共饮一杯,如果所说得不到众人的认可,他就自罚三杯。”
    大家一听,纷纷击节叫好,欣然同意。
    于是齐王首先吟咏了一句,他说道:“‘天地同春,草木勃发。’君王是上天派来济渡苍生的使者,与天地并行,与万民同乐,方为人间正道。”
    大家听了齐王起头行令,都叫起好来。苏秦也觉得田辟疆有些才华,这番心迹的表白,尽管有些自诩和骄傲的神气,但比起那嬴驷来,还是展现了更大的胸怀。
    苏秦于是心甘情愿地与大家一起畅快地饮下杯中酒。
    第二人轮到了儒生公孙丑,他说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天下苍生盼望仁政,脱离战祸,如干旱的土地盼望春雨,仁政不施,而徒事对外扩张,欲壑难填,真为世间万恶之源。”
    众人听了以后,都不觉悲悯起来,想想当世的战乱,人人心惊。然而,诸侯们都千方百计地扩张势力,如何能行仁政?只怕是尚未完全施行,而兵临城下,国灭人亡。
    因此,仁政听起来很美,但与当世难合,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但是因为公孙丑说得很动情,大家也觉得有理,于是每人再干一杯。
    第三人轮到了尹文子,他说道:“‘万木争春,莺啼燕喃。’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人人本来都能糊口养生,能够得到自己和他人生存条件而心满意足,可是现实却与之相反,因此,要不遗余力地劝阻攻伐、停止暴力;调谐天下,抑制个人的情感和欲念。”
    尹文子的话语也激起了人们的共鸣,他指出了去除**,以平息争端的路径。众人又举杯相贺,共饮了一杯。
    苏秦觉得他的理想也未免不切实际,流于空想,人的**岂是靠说服教导所能劝止了的。要怪只怪造物弄人,将人这样一个混杂着私欲与道德的复杂体降生于世间。
    第四人轮到了慎到,他说道:“‘气象万千,而春风一面。’随物趋进,一视同仁,不谋求智巧,随顺自然与物一同变化。齐同划一,去除自我,无贤无圣。”
    慎到混同一切,去智黜巧,也有道理。大家也为慎到的主张而深思一番,众人共饮一杯。
    可是苏秦觉得,慎到的话语听出来是很迷人,但活人自有其不同之处,怎能整齐划一,所以不过是‘死人’的道理而已。
    第五人轮到了邹衍,他说道:“‘阴阳交替,乍暖还寒。’万物都在阴阳消长之中,金、木、水、火、土的五种德性相生相克,王朝更迭莫不与之相应,报应不爽。推演天地,莫过于此,一切皆有定数。”
    众人也为邹衍的高谈阔论而击掌,尤其是齐王田辟疆,更是对邹衍青睐有加,带头举杯相贺,苏秦等人也举杯襄助。
    但苏秦觉得邹衍的想法未免太过宏大迂怪、荒诞不经,如此施行起来,既然一切都是命定,人人岂不都可以不务正业,专搞歪门邪道,反正要怪就怪上天好了。这真是让弱小者俯首听命而不知抗争。
    之后,稷下学人们又一个个地献上了自己的歌诗和主张,苏秦听得有些乏味,就随大流地附和几句,一边饮酒,一边欣赏起春色来。
    而孟氏姐妹早受不了学人们的言论,自己到淄水河岸漫步去了。
    齐王见苏秦有些魂不守舍,就点名让苏秦行酒令,献上他的歌诗和主张。
    苏秦想了一下,说道:“‘春风送暖,万象更新。’天下之势,在于我辈。纵才施智,顺合应变。从而**通达,四时顺畅,化育万物,和美天下,蕃息无止,泽施百姓。”
    苏秦说完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也是他渐渐形成的个人的主张,在齐王的这个“天地宴”上无意中总结成形。就是要顺势而为,抓住关键,以合纵对抗连横,稳定当世时局,休止干戈,从而造福天下苍生。
    稷下学人听到齐王点名苏秦行酒令时,都竖起耳朵倾听,因为此刻他已经是身携燕、赵两国相印,名满天下的策士。但听罢苏秦的高论,自有那不服之人。
    邹衍就不以为然,他因为深得齐王田辟疆的宠幸,所以傲气十足,冷冷地说道:“我闻听苏秦先生一直以合纵之策游说诸侯,想要改变天下的格局,为此辛劳奔走,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苏秦点了点头,高声答道:“苏秦不才,愿以所学参与天下事,积极进取以造福于苍生。”
    邹衍不屑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苏先生欲以个人意愿改变天地之间的定数,不正是螳臂当车乎,我恐怕见不到你的成功之日。”
    苏秦坚定地说道:“天地之间人为最贵,人之贵者,在于人有意志,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无愧于人间正道,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所以选择自己的道路,坚定走下去才为贤者。万不能见那困难在前,就以定数而推脱。”
    邹衍仍然摇着头,坚持他的看法。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邹衍身边的陈稹坐不住了,他抱拳拱手,说道:“我倒要向苏丞相讨教几句,不知你是否愿意一听?”
    苏秦也拱手向陈稹示意,表示谨闻言教。
    陈稹于是就说道:“世间万物皆有秩序,国家都是如此,大小有别,强弱分明。像齐国、秦国、楚国这样的大国就该连横以制天下,何必与那些弱国勾连合纵,岂不是有**份,也根本无益于事。”
    陈稹的话很有诱惑力,学人中有些人都点头附和,邹衍更是叫出了一声:“好,说得好!”
    这番话对于好大喜功、矜强自傲的齐王田辟疆而言更是可心。
    苏秦发觉自己被逼到墙角,如果不驳倒陈稹的言论,今日的论辩,就是自己事业落入败局的开端。
    苏秦以镇静的目光扫视稷下学人一圈,表现出无畏的气势,然后,他开言说道:
    “俗语云: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这点道理陈稹先生想必是明白的。国家虽强,择时不当就可能一败涂地,奈何只听那阿谀之辞而沾沾自喜。”
    苏秦这段话分明就是提醒齐王田辟疆,不要骄傲自满,妄自尊大,只听奉承巴结的好听话。他说完后,望了望田辟疆,发觉他脸腾地红了起来。
    苏秦本来就想刺激一下田辟疆,只是沉溺于歌功颂德的言辞中,很难让他惊醒过来,也改变不了齐国因循守旧、固步自封的毛病。
    苏秦继续说道:“以陈稹先生的道理推论,国家强者就能独占,那么齐国、楚国和秦国之中也总有强弱之分,以明眼人看,秦国已经远远强于齐国和楚国,那么齐国和楚国是否也该臣服于秦国,任由秦国主宰天下呢?”
    此番话令齐王田辟疆怎能服气,齐国为什么要听命于秦呢!“简直就是妄想。”齐王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轻哼了一声。
    苏秦继续说明形势的严峻,道:“如果真到了连横势成,天下宾服于秦,我们还能在这淄水之滨游玩赏春、纵论天下吗?恐怕到了那一天,你我皆为臣虏,被钳制了口舌,哪里还有心神自由。”
    苏秦的话语深深地震撼了齐王田辟疆,将他从自我幻想的美梦惊醒,促他深思起来。学人之中很多人也思索起其中的道理。气氛霎时仿佛凝固了。
    稷下学人之中挺身而出了一位,打断了众人的思考,他开口说道:“哎呀,大好春光,何必说这些没趣的高论。来,来,我来行酒令吧。”
    苏秦一看,正是与自己一样,不拘小节,脱衣而行的人,他刚一开口,齐王也乐了起来,说道:“淳于期要行令了,好,好。让我们听听他说些什么样的疯话。”
    淳于期冲着齐王笑了笑,说道:“‘二八年华,春心荡漾。’人人皆有**,有谁能真正将它去除,有**而强行压制,身体失调,精神错乱。”
    他欣欣然,接着道:“顺应身心需要,适当加以宣泄和调谐,得以全生而延寿。就像这今日的酒宴,趁着春色撩人,开怀畅饮起来,浑身通泰,才是与天地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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