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错想着见好就收,保住既有的胜利果实。他主意已定,急忙挥动令旗向后方摆动,同时口述命令给传令兵:“所有将士听命,后队变为前队,立即有序后撤,不得丝毫延误!”
传令兵骑着快马,迅速地向周围秦军的十几个集群部队跑过去,宣布了主将的指令。
秦军在阵地上呆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原地不动,他们面面相觑,不知何去何从。此刻才等来了主将的命令,将士们不明白司马错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军令如山,主将下令后撤,军人当然要遵令而行。
副将周石有所疑虑,嘴唇动了一动,想要问问司马错此举用意所在,但是看到他脸色铁青,态度坚决,他不愿多惹事。于是打马扬鞭,主动到后方掠阵去了。
守候在两里之外的周绍,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秦军撤离而去,他也照样一直没接到宁钧的命令。周绍心中如同怀揣小鹿般撞个不停,往前也不是,往后更不能。
他有心前去追击一下,但是瞪大眼睛观察着宁钧之所在,发现那里仍是鸦雀无声、动静皆无。
周绍采取不了行动,不由得有些气馁,暗中埋怨宁钧迟迟不发命令,让秦军全身而退。
宁钧则望着秦军转过了山口,向后方退去,他这时才松了一口气。他身侧匍匐着的许牧见秦军已退却,更是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许牧高兴得是用不着再与秦军拼一场硬仗,他这条性命算是不用涉险地了。然而,他心里大喜,他可不敢笑出声来,因为有前车之鉴,他担心宁钧生更大的气。
他哪里想到如果这时再笑,宁钧根本不会责怪于他。因为宁钧发现了许牧刚才冒失发声的有一层好处。正是他的那句问话,被司马错察觉,反而加重了司马错的疑心,让他更摸不着头脑,促使司马错更倾向于撤离。
坏事变成了好事,宁钧始料未及。从这一点上讲,这个草包将军许牧还算是无意间立了一功。可是,宁钧却也不点破,因为许牧从始到终都是糊里糊涂地看着阵地上发生的一切,何必再让他多心?
直到秦军撤离到山后半个时辰,宁钧才从低地上站起身来,他让手下亲随小校将隐蔽在小山包后面的战马牵了过来,宁钧跃身上马,然后挥动着手中的令旗,并下令道:“将士们听命,全体集合,开赴崇光城中休整!”
看到了宁钧的令旗,周绍等一众将士们才都重新行动起来。韩军的人马和宁钧、周绍、景封、冯良率领的少量诸侯的援军都整列成队形,向着崇光城开拔。
周绍忍不住心中的疑惑,还未进城,他在中途就从后面赶到了中军,与宁钧并辔而行。宁钧看了周绍一眼,猜到他有问题要问,憋在心里难受,也就没有责怪他擅自离队。
周绍果然开口就问:“宁将军,末将有一事不解,我军为何摆出这么个四不像的奇怪阵法?眼见那秦国人后退,却不反击?”
宁钧笑了笑,说道:“战场形势紧急,恕我当时不能向周将军交代清楚我的意图。周将军认为我们如果追击,能击败得了秦军吗?”
周绍想了想,觉得以韩军的实力,很难成功,但是他又不服秦军的骄横,回道:“如若追击一下,即便我军不能取胜,也让那秦军吃些苦头,我就看不惯他们飞扬跋扈的样子。”
宁钧了解周绍是员勇将,知他参与了许牧指挥的打通上官城通道之战,吃了败仗,心有不甘。
他耐心地解释道:“周将军有所不知,我所施之计正是‘虚张声势’,本意就是要迷惑司马错,吓退秦军,如果周将军前去追击,不恰恰暴露了我军的底细,那司马错岂会善罢甘休!”
周绍听后,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才缓过闷来,他回道:“噢,我明白了。宁将军让我带着弩箭手射击,也不过是吓唬秦军而已,并非真要以箭阵取胜的。”
宁钧深深地颔首,说道:“周将军聪明,一点就透。”他夸奖周绍一句,想要安抚一下周绍情绪,免得他一直耿耿于怀。
周绍则丝毫没有介意,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可笑那秦军,竟然不知宁将军妙计,给一阵箭雨吓得屁滚流,抱头鼠窜了回去。只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宁钧见周绍想通了,他也开怀大笑起来。就在此时,从队伍的后方飞快地赶来了一匹战马,他边跑边喊着:“宁将军等等,末将前来报到。”
宁钧转头一看,发现原来是魏将吕寄骑马追来,他心中也好奇:“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此人从始到终都不见踪影,现在怎么会突然现身了呢?”
宁钧出于礼貌,略一带战马缰绳,减缓了一下行军的速度,这时吕寄紧追了两步,与宁钧齐头并进。
周绍也看到了吕寄,见他盔歪甲斜,瘦高的身材更显得晃荡,身上沾满了泥水,样子十分狼狈。
吕寄是随着周绍一起出发去解救上官城的,但是当遇到埋伏在路上的秦军袭击,遭遇一阵乱箭之后,吕寄便不见了踪迹。
周绍还纳闷这个人究竟是死是活,去了哪里?如今却神奇地又出现在了面前。
宁钧带着疑问的眼光望着吕寄,并没有主动与他搭话。吕寄却未等别人向他问起,就嘴巴不停地讲起了他的“遭遇”。
他说自己冒死冲破了秦军的阻击,向上官城的方向突击,但是走着走着,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人影,自己的部下不见了,连秦军都看不到。
他于是就急着寻找队伍,钻进了一个山谷里,里面乱石嶙峋,像一座迷宫一样。他自己在里面转了一天,才翻过了一座山头,走出了那里。
后来,他恰遇到一个放羊的老汉,在他的指点下,才摸索着前行,终于打听到了韩军已经退回崇光城的消息,他急吼吼地向部队所在赶了来。
周绍听到吕寄所讲的故事,格外地好奇,问道:“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山谷,好神奇啊!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没有?”
吕寄紧张地思忖了片刻,回道:“我只顾着找路,哪里还管其它东西!”他说着,目光偷偷地看了看宁钧。宁钧却沉默不语,不置可否。
本来周绍和宁钧有说有笑的,谈得兴浓,但是却被吕寄给打断了。周绍还想聊两句,说起了自己放完箭之后的爽利劲儿,但宁钧却不愿继续话题,他眯缝着眼,望了望远方,脚踹了踹马镫,催动战马快行。
韩国的败军在傍晚时分抵达了崇光城,宁钧将手中的令旗等指挥作战用的凭证一股脑儿地交还给了许牧。
许牧也没有客气,全部接收了过来。他此时只想着如何说好听的话,向韩侯汇报军情,为自己开脱罪责,其它事情根本没心思去管。
许牧在自己的奏折中诉说了秦军的强大和残忍,详细描述自己作战的艰苦和顽强,渲染他带领韩军给秦军以最大程度的杀伤。韩军损失近两万人,但秦军损失加倍,达到了四万多人。
他写道:“微臣浴血奋战,然我军人数远少于秦军,寡不敌众,故而才不得已退回到崇光城。如若增援上官城,非得再派十万大军不可。”
许牧写得声情并茂,洋洋洒洒几千字,但是提到宁钧所率六国诸侯兵贡献之处少之又少,只有两句话,一笔带过。好像这些人都是透明的不存在之人似的。
宁钧和周绍等人在崇光城临时驻扎下来,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指令。宁钧也修书一封,特意派周绍带着书信赶回到了洛阳城,向苏秦禀明前线的战况。
宁钧也在信函中写到了战况的艰苦,他料定如果仅靠韩军之力,渑池之战只有一败涂地的份儿,能保住崇光城已属不易。
而且宁钧预感到渑池的战局愈演愈烈,极可能发展成一场生死存亡的大会战,因此,他建议苏秦还是早作准备为好。
他分析道:“眼下渑池地区尚有上官城在韩军手中,这是我军惟一可以利用的支点。然而随着秦军围困日久,该城恐怕沦落秦人手中。那时,想要挽回渑池地区的局面,比登天还难。”
形势的发展果然如宁钧所料。秦国的主将司马错退回到渑池城后,也立即召集军中令史前来他的中军宝帐。然后,司马错口述自己的意见,由令史措辞加以完善,形成了一封给秦君赢驷的奏章。
司马错在奏章中同样强调了渑池之战的艰苦性已经超过了预期,因为六国的大军增援,苏秦可能已经悄悄来到了渑池前线。随着六国增援部队的日益增加,秦军渐渐地丧失着优势。如果秦国能增兵,再好不过。
他表明自己态度:“末将愿肝脑涂地,再接再厉,坚决守住突袭渑池地区的胜利成果,尽快攻下上官城,为秦国开疆拓土,全有渑池之境。”
当然司马错也不忘在奏章中奚落和揭露仇敌公孙延几句,指出他仍然不顾大局,擅自行动,所以损兵折将,导致秦军将大好局面错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