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江轻声问:“我让人放的,喜欢吗?”
谢白景依然没有说话。他第二个想到的是——
这是什么追小女孩的把戏?
是否还要再加上浮夸的玫瑰花、一两只皮包、一把车钥匙?若柯江觉得他是会为几朵焰火而委身人下的人,未免太过好笑又荒谬。
在这个时候,他竟没有愤怒,只感到无可奈何。每当他对柯江观感稍稍变好之时,柯江就会以种种方式证明这没有必要。他曾对柯江越线的亲密敷衍推脱,对柯江温柔的示好冷漠地拒绝,对柯江的强吻暴揍一顿,说过三次“我不是同性恋”,尝试正常的沟通。而事到如今,柯江仍然将他视作供于俯视亵玩的玩偶,只需以小小的甜头,便可拿捏在手心,耳朵里永远不会进入谢白景的声音。
而令他最失望的不是柯江的轻佻,而是他自己的无能为力。跨越阶层身份的鸿沟,身负的拖累,无法达成的野心,他本该毫无畏惧地撕破这荒唐的局面,却又被种种禁锢所束缚,捆住手脚,绑住口舌。
“放完假得加上表演课,准备进吕导的剧组,不过演得不好也没事。”柯江毫无所觉,看窗外盛烈的烟花,颊边尚有微陷的小窝,“刚收到消息,有朋友在你家那投过一家私立医院,可以接你外婆过去养病。”
谢白景站起来,突然说:“我要回家了。”恐怕他再待下去,两人免不了一打。
“现在?”柯江回头看他,这个才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还穿着西服,挺拔地站立,与他对视着。
柯江本来还留了许多节目。烟花只是一个烘托气氛的开始,他本设想的是与谢白景静下心来聊一聊——不是“我是同性恋”、“我不是同性恋”这样的争执,而是认真地,想告诉谢白景,他还确实挺喜欢他的。不算什么包养潜规则,也本应与傲气和自尊无关,只不过试一试,未尝不可。
可他敏锐地发现,谢白景的嘴唇紧紧抿着,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柯江一头雾水,但直觉告诉他,他应当将剩下的安排暂缓。他说:“我现在喊司机,送你回去。”
谢白景沉默地点头。他去房间内将便服换毕,将西服原样放回行李箱里,搁置在墙壁的一角。他甚至没有跟柯江道别,就直接出了房门。下电梯,出酒店大厅,司机已在车旁等候他,替他打开车门,送他上车。待谢白景坐稳后,司机回过头来,递给他一个文件袋:“谢先生,这是小柯总之前交代我给您的。”
谢白景接过,里面是一份品牌推广的草拟合同。圈内人眼红手热的资源,在此刻只是他手上薄薄的几张纸。上面贴了张便利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
“小谢,新年快乐!祝你天天开心。”
太好笑了。谢白景想,他人生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竟然来自柯江。
第25章
谢白景在深夜才到达家。
家里面积狭窄,一间连着阳台的房间给他妈住,一间小卧室给他住。因为他高中大学住宿,已多半成了杂物间,每次回来时临时收拾出可供落脚的地方。谢白景到家的时候,家里空无一人。谢母多年赌瘾,想必是在外通宵,他也并不在意,草草洗漱后上床休息,尽管他无法入眠。
凌晨四点,他妈步伐匆匆地回来了,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甩鞋、扔钥匙、扔包,脚步咄咄,直接冲进他房里,将灯一并打开。
谢白景被突然的光眯了眼,疲倦地坐起来,他甚至连头发都没乱,冷淡地看着他此时有些狼狈的母亲。
“给我十万,”谢母声音发着抖,“白景。”
谢白景冷漠道:“我从哪给你十万?”
谢母眼睛通红,颓靡地坐在单人床的床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流下眼泪,哀求道:“我知道你赚钱了,救救我,我是你妈妈呀。这两天我来得大的,一时昏了头……外婆的卡里呢?你手上还有钱么?”
谢白景厉声斥道:“你要疯到什么时候?!我已经没现金了,昨天缴完养老院的钱。”
谢母:“我知道,我知道。但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呀……”
她对面的儿子仅是漠然的沉默,好似根本不顾及她。这让她哭得近乎嚎啕,显得极其狼狈,再在这样的沉默中哽咽许久,又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你那个老板呢?”
谢白景:“什么?”
“那个姓柯的,”谢母的嘴唇颤抖着,“他对你有意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这样的凯子,给睡过两夜的鸡都能送套房子。我不信他没给你送过什么……”
谢白景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冰凉的,随后一把火从心头烧起,汹汹而来。
他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事实上,他已很多年再未对自己的生母抱过期望,她好赌、好色、贪图享乐、不负责任,从未赡养母亲教养儿子,感情淡薄,这都是既成事实,他无法选择,无力改变,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能摆脱生母给他的烙印,未来会有足够的能力收拾那些烂摊子。只是在此时此刻,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失望,仿佛有人往他最后的防线上捅了一刀,身上豁了一个口子,所有的精气神都在往外泄。他甚至在想,自己这近日以来的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谢白景的声音绷成一条线:“你再说一句?”
谢母的脸上还满是泪水,但她停止哭泣了。哪怕是她,也不敢真的惹正在怒火上的儿子。她自知失言,但又是从来不会道歉的脾性,僵僵地坐了半晌,勉强站起来,踉跄地回自己房间去,将房门摔得“砰”的一声响。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谢白景靠着墙壁,眼睛被灯泡啄得发疼,哪怕闭眼,也会在黑暗中停驻出刺眼的光晕,仿佛在S城夜空轰炸出的烟花,美丽且冰凉。
清晨六点的时候,他打开手机,给他妈转了六万。
他确实没有再多的现金了。从可以打工兼职起攒下的钱,他既需要应付自己的学费生活费,电脑手机都买的二手货,养老院的费用和家中欠债又都需要他出力。他妈多年不工作,全靠外婆之前攒下的钱与养老金供给家里吃喝用度,再加上牌局来些零花。而家里欠债却是一年比一年多,时不时便有新添的催急的数字。还是去年加入新锐后,他的手头能宽松些许,刚攒的没有多少,就已经花了个七零八落。柯江送他的新年礼物,那个品牌的推广,合同上写的倒是数字不小,只是钱还未到账。现在卡里只留下了缴学费用的钱,吃喝上还得等这个月发了工资才能喘口气。他几番精打细算,将自己的开支压缩至最低,有母亲的前车之鉴,实在不想再要靠借钱生活。